季怀旬鲜少会流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
也正是因为这样, 看到他长睫微垂,正崩着脸强自隐忍住手臂处痛意,沈芙顿时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再也顾不上拿心中的情绪与季怀旬闹别扭了。
夫君这处的伤是为了救她而受下的, 她却只顾着矫情, 冷心冷情的,毫不关心他的伤势。
“这可怎么办?”见季怀旬手臂上伤口的包扎处又晕出了新鲜的血迹,沈芙又后悔又自责, 只能捂着眼无助的哽咽,道:“你的伤口本就严重, 还未愈合又被我那般拉扯了一番,肯定很疼……”
“不然、不然我们该道先去医馆吧......”
见沈芙泛红了眼眶, 盈盈泪光也随之浮起,季怀旬面上闪过一丝错愕, 不禁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做的有些过分了, 竟惹她这样伤心。
“其实我现在又觉得......”眼见沈芙漂亮的桃眼哭成了货真价实的水蜜桃,季怀旬犹豫了会,又斟酌了一番言辞, 才谨慎的开口, “不是很疼了。”
沈芙抬起朦胧的泪眼, 打了个泪嗝,哭的更厉害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安慰我!大傻瓜!”
叹了口气,季怀旬伸手将沈芙揉入怀中。
纪云昨夜教他的法子倒还算好用, 今日的这个却不怎么行。虽说让他与沈芙亲近了不少, 但既然惹得怀中佳人直哭,便不是一个好办法。
察觉季怀旬拿伤手搂着她,沈芙怕自己一不小心再伤到了他手臂处的灼伤, 嘴里责备他,身体却顺丛他的力道挨了过去:“怀君,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还敢用这只手臂,若真落下隐疾可怎么办——”
“别怕,受再重的伤,”季怀旬轻嗅她头顶,只觉得桂花香沁人欲醉,“我也抱得起你。”
听了这话,沈芙抵在季怀旬胸口的手登时方向一转,转而捂上滚烫的脸颊。季怀旬察觉到她可爱的小动作,闷笑一声,用空闲着的手板正沈芙,低头细密的吻上她的眼睛,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叹。
“莫要再哭了,我心疼。”
马车外,四位家仆重新换好了衣服,站在了马车周围,一如昨日从石府出发时的那样。纪云却怎么看怎么别扭,左看右看才终于发现少了个马夫。
那日来的时候,她明明见到五个家仆,怎么现在回程时却只剩下四个了?
纪云刚想发问,就被左叁拉住了衣袖。她回过头去看左叁,就见左叁气沉丹田,抬脚踹了踹肖齐鸣的屁股,对着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他的后者发号施令:“赶紧的,送大公子和少夫人回府啊。”
肖齐鸣瞪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往马车那处走,嘴里咕哝着粗话:“......你这烂人,一天到晚净知道拿着软柿子捏,老子又不是车夫。”
“瞪什么瞪?”朝肖齐鸣挥了挥粗实的拳头,左叁理不直气也壮,“左右你也当过一次车夫了,一回生二回熟的道理你知不知道?”
肖齐鸣打不过左叁,便也和他没话说,在心里暴风骤雨般用脏话将左氏祖上八代皆问候了个遍,心里的火气才顺了一些。
隔着车帘看不清里间的情形,肖齐鸣只好大着胆子问话:“大公子,那便由我来驾车了?”
肖齐鸣弓着腰在外边等了好半天,总觉得里面的动静似乎不同寻常,但又猜不出主子们在做什么。他正疑惑着,耳边终于响起了季怀旬的声音,里头似乎强压了点餍足的意味:“走吧。”
不再多想,肖齐鸣应声,转身拿起马鞭,只把马屁股当成左叁的圆屁股狠狠抽了下去,“驾!”
马蹄刨起尘土,带着木轮也飞快转动了起来。马车朝着远处狂奔而去。
目送着马车离去,左叁摸了摸屁股,莫名觉得有些疼,一旁的纪云按耐不住好奇心,戳了戳他,低声问道:“怎么回事,我记得清清楚楚,原先是有一个马夫跟着一起来的。可如今那人呢?”
似是还不解气,左叁攥紧了拳头,骨头间摩擦的脆响让纪云听着头皮发麻:“要不是皇长孙拦着我,我早将那玩意给捏死了。”
“那马夫是沈府安插在石家的细作,奉那个沈毒妇的命来为杀少夫人的。
想到什么,左叁直咂舌:“不知她是遇到了怎样棘手的事情,才会慌到这个地步,竟动了杀心,”话锋陡转,左叁嗤笑一声,“不过也真是不走运,她想除去的人,偏偏是皇长孙心尖上的人。”
在季怀旬眼皮底下,一个小小的将军府主母又能翻出什么水花?根本没有她贸然指染的余地。
纪云虽然心下惊异,但她并不是八卦的性子,听了左叁的话摇摇头也就打算抛之脑后。可她突然想起不久前听过的一桩丑闻。
“不过沈夫人为何要杀沈芙?”纪云震惊道,“难不成那件事......是真的?!”
左叁小幅度低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别说是你,就连我原先也不敢相信沈大小姐原不是沈将军的亲生女儿。不过沈毒妇既然有意要杀少夫人,沈将军这顶绿帽子,算是彻底坐实了。”
京中贵族的丑事可真是够骇人听闻的。纪云虽然已经听了许多了,但依旧不能不感到惊异。
想到什么,纪云皱起眉:“沈夫人原先还是相国府嫡女的时候,性子就是一顶一的泼辣,如今更是连雇凶杀人的事情都敢去做......这次没能得手,恐怕她不会善罢甘休,之后还会继续找少夫人的麻烦。”
“你都能想到的事情,皇长孙能想不到?”左叁笑骂她,“咸吃萝卜淡操心。”
纪云自然明白季怀旬有多宝贝沈芙,也不恼左叁对她的揶揄,心下好奇:“左大人同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卖关子?将皇长孙的计策和我说说呗。”
“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转告沈行业,各自管好自家的人,才能安稳度日罢了,”左叁不耐烦她黏腻的语气,转身就走,“你这女人,问那么多烦不烦人?你只等着看好戏便是。”
说起来,皇长孙托他送去沈府的那封信,此时应该已经转交到沈行业手中了。
*
赵蓉跪在祠堂正中,奉了几柱香,面色苍白的叩了几个响头。她是千金之躯,从小便被人娇养宠爱着长大,性子却也因此被养坏了,易躁易怒。
连最宠爱她的母亲,近年来也常常劝她闲暇时多修身养性,改掉这刁蛮的脾性。
每每说到气头上时,母亲恨恨点着她的脑袋,最常说的总是那两句话。
一句是“我真后悔往年事事都随了你的意,将你养的这般骄纵”;另一句便是“你也算好命,京城男人千千万,却也只有沈行业能忍得了你”。
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赵蓉自嘲一笑。
沈行业对她并无半点情意,若不是因为她手中拿捏着那个丫头的命,又怎么会愿意忍她至今?
可昨日,当赵蓉看到她安插在石家的杀手口吐鲜血,强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手中最后的筹码也没了。
事已至此,她已经走的太远了。
“将军!将军你不能进去!”赵蓉听到祠堂外有忠仆极力想替她拦住暴怒的沈行业,“将军,夫人此刻正在上香祈福,吩咐任何人都不准入内,将军不若先去喝杯茶歇歇火,稍等些时候——”
身后有人破门而入,赵蓉闭上眼睛,知道他们还是没拦住。
方才祠堂外吵得人心惶惶,可如今祠堂的门被撞开,按理说应该将动静听的得更加清楚才是,可偏偏四周寂静的连一根针都能听见。
沈行业看向跪在祠堂内的赵蓉,侧头冷声对着外头的奴仆道:“都给我滚远些。”
赵蓉却觉得很好笑。
都这个时候了,他明明被自己触及底线,怒火一触即发,却还能想到要给她留点脸面?
他怎么这么体贴——这么残忍。
“你的身体好全了?”
沈行业关上门,又上了锁,刚想转身就听到赵蓉轻声问了他这么一句话。
若是在寻常人家,这句话可以算作是夫妻间亲呢的关怀。可沈行业身染怪病,饱受高烧寒症折磨的这一个月余里,赵蓉没照顾过他,更没去过他的住处,甚至丝毫不关心他的生死。
联想到这些,眼下任谁听到了这句话,都会觉得其中多少缺了点诚心和诚意。
沈行业没有答她,只是走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下人说你是在祈福?”
“是,”赵蓉平静道,“我在为你祈福。”
下一秒,她面前的香炉就被沈行业一脚踢翻,沉积的灰烬滚了一地,却只死死黏在地面上,扬不起半点风尘。赵蓉的目光刚刚触碰到半明半昧的香火,沈行业的冷笑就从她的头顶上浇了下来。
“为我祈福?”沈行业气得几乎发疯,“赵蓉,我受不起你这份恩德,你倒不如直接咒我去死!”
赵蓉在心里想。
她咒过了,但没效果。
知道沈行业患着重病的时候,赵蓉第一个念头就是希望他最好能死在这场疫病之中,这样她就不用日日守着那个龌龊之极的秘密,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如履薄冰的活着。
但沈行业没死,甚至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
赵蓉在心里扭曲的笑了一下,觉得她想杀沈芙的这件事败露了也好,也许沈行业在暴怒之下会为了他那个低贱的爱女杀了她,正好给她解脱。
快说呀。赵蓉在心里催促道。
果然,沈行业开了口:“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竟敢盘算着暗算芙儿。”
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赵蓉得意的想。
“谁让你满心满眼只有你的那个二女儿?”赵蓉堆出满脸的怨毒,让自己看起来有些形容可怖,“哪怕她嫁去了另一个与她一样低贱的人家,你还是只顾着惦念着她!就连昏迷之中都只念叨着她的名字!”
“你到底还知不知道自己还有另一个女儿!”
“沈梦姿色是上乘,才艺是上乘,学识品性哪里不比你那个芙儿好,日后嫁人也定然嫁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个人,你为什么眼里就是看不到她?”
“你还配当她的父亲吗!”
赵蓉声声泣血,可沈行业只是沉默的站着,看着她的目光里有怜惜有厌恶......也有不忍。
沈行业扭过头,不去看她歇斯底里的模样:“赵蓉,你知道沈梦并不是我的女儿。”
“你什么意思!”内心升腾起恐惧,赵蓉厉声尖叫起来,上前几步伸手死死攥紧沈行业的衣襟,往日骄纵明艳的脸庞几近扭曲,“沈行业沈大将军,你可以不关心她,不爱护她,她是有我教养着没错!她甚至不需要你!但你怎么可以不认她——”
沈行业平静的打断她:“我认她的。”
他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赵蓉疯狂的摇着头,不可置信望着他,尖利的牙爪慢慢缩了回去,像是再祈求:“不,不要再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这都是误会......”
“我认她的,整个沈家未来都是她的,”沈行业狠下心继续说,“因为她是我的——”
“——妹妹。”
赵蓉静静的站在原地,盯着他,目眦欲裂,声音哑的有些腐朽:“沈行业,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一直都知道。不仅知道,他甚至冷眼旁观着她是如何苦苦隐瞒这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如何用巧笑倩兮掩盖被玷污的过往。他只是看着,置身事外,因为他不在乎这些,不在乎她,也不碰她。
赵蓉觉得自己这些年像个傻子,眼下则是更傻,竟然想要血淋淋的划开自己结痂的伤口,以此来向沈行业解释什么:“我不愿意的......是你父亲的错,他逼迫了我!是他错了!”
看着赵蓉语无伦次的癫狂面容,沈行业心软了一瞬,又很快清醒过来。
沈老爷子造下的孽业,由他这个儿子来偿还不够么,竟然还要牵连到芙儿,一个他已经亏欠了够多、忽略了够多的他的孩子吗?
他不允许。
他对赵蓉已经仁至义尽。
“我本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本可以继续做你的沈家主母,”沈行业闭上眼睛,叹息声隐隐,“但为了芙儿不再受到伤害……”
“赵蓉,这是你逼我的。”
不亲手杀了她,这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沈行业转身走至门边,开了门唤来槟岚。
“槟岚,将沈夫人圈禁于后院,派人严加看管,不得让她踏出房门一步。”
槟岚应声,领了身后的侍卫朝赵蓉走去。
抬脚跨出门槛之际,沈行业离去的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刺骨:“除非......她死。”
他竟然敢逼她!赵蓉披头散发,嘶声裂肺的唤住他:“沈行业,你有本事就亲手杀了我!我绝不会自己去寻死,我还有沈梦,我还有女儿......我不仅不会自寻死路,我还要活的比你还久,看着你下葬!”
沈行业站在门外,沉默良久,突然转过身来轻声问赵蓉:“你方才是真的在为我祈福?”
眼泪猝不及防的涌出眼眶,赵蓉泪如雨下,支吾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看着远处背着光站立的沈行业,她几乎是立刻想起了他们的初见。
那样的美好。
沈行业又等了一会,没听到回应,只听到一声清清浅浅的抽噎:“对不起。”
沈老爷子错在欲|意贪心,罔顾人伦抢占了自己的儿媳;她错在沉溺仇恨,不放过身边的别人也扭曲了自己......可沈行业又做错了什么?
赵蓉不是没想过这些。
所以方才奉香祈福的时候,赵蓉在心里默念:“佛祖在上,罪人赵氏为往事所迫,怀恨于心之下做尽了天下难容的坏事,可沈行业却是个好人,求佛祖一定要保佑他余生顺遂安康。”
她没有骗人——她方才,是真的在为沈行业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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