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潇比每个人都更清楚“自然天道”是什么,它执掌万物,化生三千世界,控制阴阳平衡,让一切滚滚向前,岁月不息。
所以动荡终会在某一刻停止,犯的错即便过了千年万年依旧要赎罪。
所以这世上有昆仑镜那样人神皆可用却又难求的神器。
没有真相可以被永远掩盖。
“自然天道”不允许。
它会让真相在最合适的时机到来。
宣潇是背负着这一切的人,他不知道“自然天道”原本认定的“合适的时机”是什么,但想来也许不是现在。
是他犯了错,在两千五百年前让禺虢劈晕苏衍,把他强拉到今天。
宣潇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遗忘在题首山万年了。
因为他这个洞悉一切的人本就不该跟任何人有所牵连。
有牵连就有感情,有感情就有不舍,有不舍就要插手,插手了,就是扰乱天机、自然之序,就要受到惩罚。
他的“被遗忘”,是造物的大自然给他最后的保护。
但他还是犯了禁。
一次又一次。
他在那一刻抬起头,望着澄澈的天空,无声诘问:那你又为什么让我存在呢?
你不想任何人插手未来,那为什么要创造一个可以看到未来的我?
是因为没有我,就没有“人文之始”么?
他还沉浸其中不得解脱,就听见海面上一声巨响,打断了他所有的伤春悲秋。
他吓了一跳,几乎不用等眼睛转过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总是这样,想知道什么只需动动脑子,尤其这种即将发生和正在发生的,知道的尤其清楚。
那巨蛇炸了。
它本来就不是活的,是苏衍用镯子幻化而来,将业火吸食后并不能消化,就存在它身体里,这会儿炸开也是轰轰烈烈,业火势头比刚才更猛。
之前还只是海面漆黑,咕噜咕噜冒泡,这会儿却烧起了明火。
海水上烧着蓝黑色的火焰,一望无际,升腾的乌云立刻凝结成云,刚放晴的天眨眼间阴云密布,雨顷刻落下。
甚至来不及打伞。
刘振宇急急往前走了两步,堪堪在警戒线处停下:“怎么回事?苏先生和沈队长呢?望远镜给我拿来一个!”
张辰还守在附近,立马递过来一个望远镜,刘振宇通过望远镜看向海岛,找了半天没看到人,正要撤掉时镜子里闪过一个人影。
苏衍飘在业火上。
他孤身一人,垂着手,一身黑衣,脚下是无边火焰,脸色白的不像活人,一动不动站在那,活像飘来的厉鬼。
然后那厉鬼一抬眼皮,毫无表情地看了刘振宇一眼。
刘振宇望远镜差点掉了。
苏衍知道窥看的人是谁,没什么恶意,也不是故意要吓他,他就是现在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那业火居然有诈!
刚才巨蛇炸开的一瞬间,里面居然藏了杀招,那悍然神威压下来,苏衍都皱了下眉头。
沈舒白扑上来用风兮替苏衍挡了一下,但那神威哪是他一个**凡胎挡得住的?风兮剑嗡鸣几声,沉入海底。
苏衍一掌扫开业火立于海面上时,已经找不到沈舒白的踪迹了。
他的神识在海底转了一圈,甚至没看到那把剑。
他给沈舒白的那颗红珠子还没来得及上任何术法符咒,连最基础的寻人和防护作用都没有。
识海散了,识海印记也没有了。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寻!
廪君放的火么?
他磨了磨牙,拧身就要去抓廪君,却听见帝都山一震。
陈渊的声音从山上传来:“海神大人,建木落成了!”
***
廪君跟禺虢合作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先给他的族人找个地方安身,总不能让他们跟着到处跑。
禺虢想来想去,觉得五百多人怎么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往哪放都不大方便,暂时还是只能再捏个芥子。
但这个芥子得由他掌控,确定北海没事儿再交给廪君。
廪君一个“不”字都没有,放心的很,而北海确实如廪君所说,都是一些没什么危害的小把戏,巨蛇三两下就给清理了,倒是显得禺虢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正要说点什么,表示自己真的就是单纯为了合作信誉着想,结果话没出口,他在北海的神识就看见巨蛇爆炸那一幕。
烈焰烧灼之下,暴雨不止。
而所有的雨都被风推着,落在远方的陆地上,甚至隐隐有往沙漠这边来的意思。
就是不在北海上落。
禺虢捏芥子的手一撤,未成型的芥子顿时随风散去,他握住了捆着廪君族人的锁链,跟廪君拉开距离:“这就是你说的‘小把戏’?你这是要把北海烧干吧?”
廪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见他收紧手中锁链,才模糊猜到可能是北海的业火出了问题,忙说:“不是我!是齐宁!”
禺虢看起来不像是信了的样子。
廪君慌忙解释:“那业火红莲是齐宁教我做的,里面的每一道符文和术法都是他教的,有一半的符文我都看不太懂。我知道他是想引玄冥杀我,我在红莲上动不了手脚,所以就在红莲外包了一层隔绝咒,让它无法发挥出全部威力。是不是那层隔绝咒失效了?”
禺虢没再动,算是默认。
廪君:“果然,齐宁不信我,他怕我投靠你们,所以留了一手,万一我真反咬他,红莲也能反攻,不是我死,就是北海被抽空,反正都是对他有利的事。”
眼下他被禺虢引回来,没跟玄冥撞上,没死成,那么自然的,就是北海被烧干。
禺虢的神识能看见北海发生的一切,现在谁是玄冥无需多问,但他却没立刻回去,而是把玄铁链往手上绕了几圈,更方便拿捏:“你还有什么价值?”
之前合作关系成立,靠的是你放过北海,我放过你族人,一个换一个。
不管搞小动作的是谁,红莲是你拿去北海的,现在你没能放过北海,我还凭什么放过你的族人?
廪君深吸口气,定了定心。
他还有一个底牌。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白玉牌,赫然就是当年壬回用来指使皋阜威胁齐宁的那个联络工具:“它能沟通壬回,壬回知道齐宁的把柄,这是唯一的物证。”
“壬回没死?”禺虢惊讶。
廪君:“没死绝——他在南天柱下。”
廪君交了白玉牌,将当年的事复述一遍。
禺虢只是有些惊奇壬回竟然捡回一条命,倒是毫不意外廪君会有齐宁的把柄在手,不然他跟齐宁用铜镜联系这么多年是在干什么?友好建交么?
凡是合作,必互为牵制。
至此,廪君在禺虢面前再无后路可退。
***
沈舒白在虚无中睁开眼,触目是一片黑。
不是那种遮挡住光源形成的黑暗,而是彻底的漆黑,手摸到鼻子都看不见五指的那种。
巨龙炸的毫无预兆,他护苏衍那一下全凭本能,当时忘了苏衍是神,根本用不着他护,要是连苏衍都没办法,他们就只能抱着一起死。
可他已经那么做了,也没机会反悔。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死了还是活着,因为炸开的那一瞬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被炸成无数碎块,然后被黑色的火焰卷了进去,顷刻间烧成飞灰。
但一瞬间的剧痛之后,他睁眼就在这里了。
虽然看不见,但他动了一下四肢,摸摸前胸后背,还都健在。
他居然还是完整的。
没有光源,他第一反应就是抬手召剑:“风兮!”
他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这不知死活的状态能不能拿到风兮,然而下一刻手里就有了重量。
脑海里传来风兮清冷又可靠的声音:“我在。”
剑身发出乳白色的光芒,照亮了一方空间,他看见自己的手和脚,甚至连衣服都没破。
完完整整,不带伤。
再看四周,依旧黑暗。
“这是哪?”
风兮:“不知。”
沈舒白试着走了两步,感觉不太出来自己是不是在原地踏步,神识放出去就是无休止的黑暗,他都怕自己的神识会在这茫然漆黑中迷路。
他试着去感知,但除了虚无什么也没有。
就在他准备试试一剑能不能劈开这里时,他听见了一点动静。
那动静好像来自他头顶,但他头顶也是一片黑。
他仔细听了听,听见水声中混杂的风声,好像还有人在轻声低笑。
笑的人是苏衍。
他从掌心抽出来一截海蓝色的锁,越抻越长。
锁链上泛着一点淡淡的蓝色光辉,不是很粗,但碰撞时发出的声响却能传出很远,空寂悠长。
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明明没有广音符,他的声音却好像直穿九霄,响在所有人的耳畔。
他说:“昆仑镜已揭开你做过的一切,你还敢舔居天帝之位吗?”
最后几个字,他收了语气中的懒散音色,显得冷而狠绝。
同时,他手中的蓝色锁链犹如长龙,被他横着挥出,剐起一层海水。
黑色的火焰有一瞬间被压下去了,然而只一眨眼,就再次蹿了起来。
苏衍的第二道锁链之击便骇然落下。
“为了自己犯的错不被发现,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盐水部落七百余人因你获罪,你可曾后悔?可曾有愧?”
锁链一下一下落在海面上,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重,掀起的浪潮一重更比一重高,那是刘振宇头一次站在岸边却看见了深海海难才能得见的百米巨浪。
那浪墙遮天蔽日,有几次甚至阴影都落在了他身上。
但却每次都只到岸边就收了回去,浪潮澎湃,却不伤人。
淡金色的符文在海面上显出形迹,任波涛汹涌,它自岿然不动。
锁链长鞭一下下重击在海面符文上,黑焰在他的攻势下终于还是被压下一成。
最后一击落下,他感觉到真元中的神印出现了一道裂纹,海面上的符文也终于断开一道缺口。
他顶着裂开的神印,抬头望着入云的建木,在焰火和飓风中高声质问:“齐宁,你敢认吗?下来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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