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易小天的能力

夜幕初降,城市华灯初上,公寓里弥漫着一种舒适的宁静,但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严序面无表情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指尖精准地调整着衬衫领口的每一毫米。

社交聚餐,一种低效的情感交换仪式,尤其还需应对冷仪女士——那位将人际苛求升华为哲学的母亲。

他们之间的每一次对视,都像两套不兼容的系统在强制进行错误校验。

镜面边缘的细微动静攫取了他的分析模块。

易小天再次将自己安置在沙发与落地灯夹角的光影交界处,像一只在陌生巢穴中寻找安全点的幼兽。

他套着严序给他的柔软灰色家居服,姿态却依旧带着天然的警惕。

赤足,脊柱微弯。

手中是那个下午从赵朗零食袋里发现的旧魔方,色彩黯淡,边角圆滑。

这玩具估计是赵朗从哪个熊孩子的废弃玩具堆里随手拿的。

严序的观察模式无声启动。

一个标准三阶魔方,落入一个过去十几年生存轨迹,与这类文明玩具毫无交集的少年手中。

他的逻辑核心开始计算各种可能性及概率。

然而接下来的数据流,几乎冲垮了他的预期算法。

易小天没有进行任何符合逻辑的观察或步骤规划。

他没有采用严序所熟知的任何还原公式。

严序曾为验证算法效率,在二十二秒内完成过复原。

那少年只是低着头,那双时常显得空茫、却又似乎能捕捉到最微小粒子运动的眼睛,正以某种非人的速率扫描过魔方上混乱的色块。

随后,他的手指动了。

那绝非基于思考的输出,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流畅的直觉迸发。

细瘦的手指以惊人的速度拧转,咔哒咔哒咔哒——

声响均匀而密集。

没有犹豫,没有错误回馈,动作流畅得仿佛预先知晓每一帧的路径。

严序见识过顶尖竞速选手的表演,但那建立在无数次重复形成的肌肉记忆之上。

而眼前这一幕……

这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视觉与触觉的和谐流动,一种未经雕琢的天赋在对秩序进行本能的呼唤。

严序维持着绝对的静默,唯有镜中映出的他那过于完美的衣领线条,透着一丝非人的精确。

他大脑中的概率计算模块给出冰冷结果。

随机复原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但这并非随机。

这少年那双能烙印环境最细微纹理的眼睛,正本能地捕捉色彩分布的潜在模式,他的手指则以超越逻辑的速度执行着本能发出的指令。

一种极致的探究兴趣,取代了可能产生的其他情绪。

一个失语、长期游离于社会结构之外、依靠原始本能生存的个体,正用这种反逻辑却又异常高效的方式,演示着另一种认知世界的可能。

咔哒声戛然而止。

严序的数据库记录下这一时刻。

易小天抬起头,目光不再是空茫的雾,而是带着一种完成挑战后的清澈专注,无声地落在严序身上。

他轻轻举起手中的魔方。

六面皆纯,秩序井然。

男孩脸上没有得意,只有一种安静的满足,眼底闪着微光,像小溪流过卵石后的清澈透亮。

接着,他小心地,几乎是轻柔地,将魔方放在了身旁的地毯上,仿佛那是一个值得妥善安置的成果,而非随意丢弃的玩具。

严序的核心处理器无声地对比了一下他二十二秒的算法纪录。

数据持平,但达成路径的熵值差异巨大。

严序冰封般的表情未有融化,但内部某种警戒阈值微微下调了。

却见易小天放好魔方后,目光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那目光里已经褪去了大部分野性的审视,增添了几分难以名状的关切?

像在观察一个可能处于不适状态中的同伴。

严序能感觉到那视线柔和地掠过他过于挺括的衬衫,他一丝不苟的发型,他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低温气场。

就在这种沉默的却不再令人紧绷的注视下,易小天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拿起魔方,而是轻轻碰了碰身边另一个软垫,把它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像是在清理出一小块更舒适的区域。

一个无声的、笨拙的示好。

他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严序身上,试图理解他为何在此处伫立良久,周身环绕着与“居家”截然不同的冷硬气息。

那细微的动作,更像是一种陪伴的姿态,而非之前的解构。

严序:……

他高速运转的逻辑链似乎卡顿了一瞬。

这依旧不符合社交效率原则。

但这行为不再具有攻击性,反而指向了某种原始的友善。

一种他数据库里没有预存应对方案的交互模式。

那无声的举动,比任何复杂的社交辞令更让严序感到一种陌生的滞涩。

它不要求回应,却散发着一种纯粹的、试图靠近的温热。

易小天似乎正用他所能理解的方式,表达着“我在这里,并且我注意到你了”的简单信息。

严序极轻微地调整了一下站姿,那精确到毫米的衣领似乎也不再那么至关重要。

他仍然需要集中绝对理性来应对门外的社交泥石流。

但身后阴影里那份沉默而笨拙的友善,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那片绝对逻辑的湖面上,漾开了一圈极小却无法忽略的涟漪。

两者的麻烦性质,似乎需要进行重新分类评估了。

严序面无表情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指尖精准地调整着衬衫领口的每一毫米。

严序的视线如同精密传感器,快速扫描过角落里的易小天。

情绪指数:平稳。

无明显焦虑或抗拒信号,行为模式处于可预测区间。

他转过身,不再与镜中的自己较劲。

“易小天,”他开口,声线是惯常的平稳,但下意识地嵌入了汇报工作般的条理。

“今晚我要去另外一个地方吃晚餐。预计耗时两至三小时。”

他稍作停顿,进行实时观察。

易小天不知什么时候又拿起了魔方,漫无目的的扭着。

听完严序的话,指间魔方的转速似乎提升了15%,咔哒声更显密集,但表情未有波动。

属于可控范围内的应激反应。

严序迈步走向厨房区域。

易小天如影随形,保持着约一点五米的固定距离同步移动,脚步无声。

严序打开冰箱,取出预先备好的数个玻璃保鲜盒,在冷光灯下的料理台上一字排开,如同展示证据。

“晚餐,你的。”他陈述道,尝试将语调调节至非指令性频率,效果一般。

“鸡肉和米饭。西兰花和胡萝卜。备用意面,热量充足。”

他精确地指向每个盒子,随后取来自己床头那台数字闹钟,牺牲个人用品以达成更高优先级任务,调至表盘模式,置于餐桌中心坐标。

“时间,”他指尖轻点钟面,“7点,你就吃饭。9点,”他移动手指,定位下一个坐标,“我返回的概率将大于90%。信息是否清晰?”

他陈述完毕,内部逻辑反馈此段话语情感饱和度不足。

他调用备用词库,略显生硬地补充:“食材选择基于你过往摄入偏好。”

易小天的目光在闹钟、保鲜盒和严序的脸之间快速切换,眉头微蹙,形成一个困惑的微小表情。

喉间溢出一个极轻的、表示未完全解码的元音:“……唔?”

严序注视着这原始而直接的反馈,因社交外出而产生的内部烦躁值意外下降了数个点。

他伸出手,未进入对方安全距离,仅以极慢的近乎分解动作的速度,依次指示每个保鲜盒,完成一次视觉信息强化。

随后,指尖缓慢滑过钟面表盘,从7轨迹模拟至9。

易小天的视线紧锁那根进行演示的手指,如同接收关键参数。

当指尖最终定格于“9”时,他眼睫微动,肩线似乎下降了1.5毫米。

他怀抱魔方,做出了一个幅度小于5度的点头动作。

“乖。”严序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不太常用这种词。

他掩饰性地转开目光,扣严外套,用语依旧标准,但内部记录显示此反馈相较于平日语调基准,柔和了3%。

“将尝试优化效率,提前返回。”

最终检查程序启动。

他快速扫描公寓。

安全系统正常,水电阀门状态无误,食物位于可及范围。

行至门口,换鞋。

易小天停在客厅与玄关的光带分界处。怀抱魔方,静静的看着。

严序的手握上门把,处理器延迟0.5秒。

他回头,廊灯的光线削弱了他面部线条的冷硬感。

“补充信息,”他像是调取了一个临时备忘录。

“茶几表面放置了一个旧手机。背面贴有红色铃铛标识。发生概率低于0.1%的紧急事件,或需进行时间确认,”他使用了任务代号来指代‘想联系他’这个模糊概念。

“可按下数字键1。该号码已设置为单键直连我的线路。”

门口无音频回应。

唯有魔方细密的“咔哒”声,频率稳定。

但严序似乎接收到了确认信号。

他开门,侧身而出,门扉在身后轻柔合拢。

锁舌啮合的声音清脆而准确。

门内,易小天聆听着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

他静立片刻,低头看了看怀中色彩混乱的魔方,转身行至料理台,伸出指尖,触碰了一下玻璃盒壁的冰凉感。

鸡肉的色泽符合“美味”的视觉编码。

他抱着魔方,缓步挪回那个阴影与光亮的交界角落,将自己安置下来。

目光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掠过餐桌。

那台闹钟的指针,正以恒定角速度,无可逆转地走向数字7。

冷仪的家,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更像一个极简主义的无菌决策中心。

线条冷硬的高级家具,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淡淡气味,而非饭菜的香气。

晚餐是严格按照营养比例搭配的沙拉、蒸鱼和藜麦饭,由冷仪请的保姆准备好后便悄然离开。

母子二人在长条餐桌两端,仿佛在进行一场商务会谈。

沉默在咀嚼声中蔓延。

刀叉碰触骨瓷盘的声音清晰得令人不适。

严序吃得很快,目的明确。

补充能量,结束流程。

他母亲则慢条斯理,每一个动作都像经过精确校准。

“林曼殊交给你的案子,我听说了。”冷仪放下水杯,声音平稳地开启话题,不是询问,是陈述。

“嗯。”严序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他知道母亲的信息网络一向灵通。

“瑞安保险避免了更大损失。林曼殊认可目前的进展。”她顿了顿,“这很好。”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高程度的赞扬。

严序没有回应,他知道后面还有“但是”。

“但是,”冷仪果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如同风险评估报告。

“你采用的方法,边界模糊,风险系数不可控。与嫌疑人的单独接触,尤其鲁莽。如果他有武器,或者情绪失控……”

“他不会。他的心理侧写显示其攻击性低于平均值,且当时处于极度恐惧和寻求出路的状态。我的行为是基于计算的干预,风险收益比可观。”

严序打断她,语气像在陈述一道数学题的解法。

冷仪的目光锐利起来。

“心理侧写不是精确科学。你的计算忽略了人性的不可预测性。就像你父亲,他总认为他能捕捉到世界的‘真实’,结果呢?”

餐桌上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这是他们之间禁忌的话题,那条从未愈合的伤疤。

严序放下刀叉,抬起头,直视母亲。

“他的作品还在。真相还在。”

冷仪深吸一口气,似乎意识到失言,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她从旁拿过自己的手机,解锁,推到餐桌中间,屏幕朝向严序。

“案子还没结束,麻烦已经来了。”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属于冷静决策的波动。

一种被严格压制住的不安。

严序看向屏幕。

那是一条匿名短信,内容简短,却让人脊背发凉。

“建议您儿子适可而止。有些事情不值得深究。”

发信时间,昨晚九点十五分。

严序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警告。

间接但明确。

他的大脑像被冰水浸过,瞬间清明无比。

几乎就在同一毫秒,另一条被他刻意忽略、删除的信息,如同幽灵般从记忆底层猛地浮现出来——

“想知道真相,今晚十点。”

——那个他未曾赴约的网吧后巷之约。

两条信息,不同的号码,不同的措辞风格,却像两道来自不同方向的探照灯光,交叉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那个未赴的约,根本不是帮助,而是警告。

或者说,是一次验货。

对方在评估他这个人是否“懂事”,是否会止步于“张伟这个内鬼”。

而他没有出现,他的穷追不舍,尤其是对郑明远和背后线索的追查,显然被解读为了一种挑衅和不识时务。

于是,警告升级了。

从对他本人的模糊引诱,变成了针对他母亲,更具侵犯性的威胁。

冷仪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一件事。书房窗边,你父亲做的那个陶土杯不见了。"

冷仪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

严序走近,看到碎片被收集在一个盒子里,但摆放的方式显得刻意而不自然。

"保姆说是打扫时不小心摔碎的,但我觉得不像。"

她的声音保持平静,但严序能听出其中的疑虑。

"我晚上回家时发现的。保姆说下午打扫时不小心碰掉了。"

严序的目光变得深沉。

那是一个粗糙、丑陋、但独一无二的杯子,是严明生前少数留下的手工痕迹。

现在,它成了一种隐晦的警告。

"安保系统检查过了吗?"严序问道。

"上周刚做过全面检查,一切正常。"冷仪回答,"可能真的是意外。"

但两人都知道,这不太可能是巧合。

“我已经安排了加强安保。你那边,我让助理给你准备的追踪器和报警系统,必须安装。”

“不。”严序毫不犹豫地拒绝,声音冷硬如铁,“我的安全我自己负责。与其被监控,我宁可面对危险。”

冷仪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严序,这不是在商量。这是必要的安全措施。”

“我说了,不需要。”他重复道,眼神毫不退让。

“如果他们想找我,总会找到。装不装那些东西,结果都一样。但我需要保持行动的自由。”

冷仪双眉倒竖,逼人的气势汹汹涌出。

她正想开口,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电话铃中断了。

严序的电话遽然响起。他瞥了一眼屏幕,是赵朗。

“接吧。”冷仪微微颔首,勉强收敛了怒气,恢复了往常的冷静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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