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2

春山神震惊。

商绒所言,与她所见截然不同。

她之前虽也是在深山,但土家族因其崇拜蛊神,玩蛊的祭司多由蛊女蛊婆担任,土家族的女孩儿,过得挺不错。

后来去了城里,城里女孩明媚大方,自信爽朗,虽有些难免会被加班、生活的重任压得疲惫,但少有极致的恶。

城里城外,山里山外,好像是两个世界。

为什么呢?

神明不解。

若说对陌生人下手,她能理解,蛮荒时为了利益能屠杀部族男女老幼,虽说专对女人下手有些卑鄙,但还在情理之中,但对自己生下来的骨肉那般苛刻,她难以理解。

又非活不下去,身体虚弱须食子进补,怎会对自己女儿如此冷漠?

生子捧上天,生女踏如泥。

神明垂悯,道:“我以山神之名敕令,诸女子转世,得天地钟,诸父母转世,得天地厌。”

商绒意外。

他们是违背天道而下的诸邪,神明祝福还在吗?

当然是不在。

天道将其驱逐出人间,自然也没收了他们在人间的权柄。

春山神垂眸,脸上浮上伤心色,她微微叹息一声,望着被阴气翻涌的村子,若水的眸光更为悲悯。

九玉扯扯南山灵衣摆。

南山灵瞧了九玉一眼,开口道:“我以山神之名敕令。”

他与春山神同为山神,春山神归神界,他还在人间,春山神无法做到的事,他能做到。

他将春山神的话复述了一遍。

春山神露出个浅笑,“九王慈悲,小山神也慈悲呢。”

这算什么慈悲呢,还是春山神更慈悲呢。

知道是商绒在此,而非其他搅风搅雨的上古诸邪,九玉和南山灵就不急了。

女鬼复仇极快,不过两日,被害的女鬼几乎已经复完仇,被商绒送回地府,附近山川村庄的阴气开始散去,天地又明郎朗的一片。

商绒不愿离开,春山神没有劝说,只是神情有些怅惘。

她依旧觉得,商绒应该看看城里人间。

见过那样盛世繁华的画面,再回到荒芜死寂的天上天,足够漫长的余生回味。

倒是九玉信誓旦旦,对春山神道:“玄鸟神在这呆不久的。”

国家积极扶贫攻坚,一点点以城为点往外辐射,如附近这样的村落,会越来越少,黑暗的天空,会被国家清扫干净,他们终将走进文明,成为盛世华章的一部分。

春山神喜笑颜开,“那真是太好了。”

她不是为玄鸟神高兴,是为村里的那些女孩高兴。

玄鸟神呆不久,潜在话音不就是,这种迫害将不会存在?

告别了玄鸟神,九玉并没有回沙市,而是去了服务员她家所在的村。

他本来就是为这事来的。

还不知道她的事,解决了没有呢。

当然,通知了张先。

张先开着车载着九玉前往目的地,南山灵从春山神这知道尚有三名上古神下凡后,去查这些会作乱的诸邪,没有跟着去看热闹。

一行人到的时候,村里安安静静,莫说人了,连鸡鸭狗都没出半点声,村里街道空荡荡的,看不见半片人影。

不过,当两人经过人家房前马路时,能感觉到那些人躲在窗户后边偷窥,大白天的拉了窗帘,只扯一点点边留下视野,鬼鬼祟祟,十分谨慎。

这些还能往外看的,基本上是没做过什么恶,没被冤魂过来索仇的,有惊无险,才有闲心看热闹。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户人家既没买过媳妇,也没丢过女儿,还因看不惯村里风气,早早去了城里。

他是因为梦见他爸说下边没钱了,让他烧点钱,他趁着周末带老婆孩子回来,谁知碰到这种惊悚事,被困在了村里。

他一天天的很想离开,但又怕被误伤,不敢出门,天天和老婆孩子蹲在窗户边查探村情,当然,不排除看热闹的心思。

一边看一边根据尖叫声判断是哪户人家,那户人家曾经干了什么缺德事。

见九玉和张先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这户人家的孩子蠢蠢欲动想要出门,年轻人胆子大,敢想也敢做。

但被他爸妈拉住镇压了,三人转战观察点,上了楼,从侧边窗户追视九玉和张先。

张先抬头瞧了一眼,对九玉道:“这人真是,什么热闹都敢看。”

九玉倒是觉得,什么热闹都敢看,恰恰说明国家养得好。

若非相信四周安全,又怎么敢看热闹?保护自己还来不及呢。

在蛮荒时代,你敢随便凑热闹试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到了张迎梁家,张先敲敲大门。

没动静。

张迎梁家和之前的人家一样,门窗关得死死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大门和正房之间有个大院子,隔了一定距离。

张先以为里边人没听见敲门声,大声喊张迎梁父亲的名字。

里边还是默不作声。

九玉道:“直接进去吧。”

张先为难,“前辈,这是擅闯民宅。”

九玉后退,一个起跳,手撑围墙进入里边,他淡定地开口:“我是担心里边的人遇了害,见义勇为罢了。你进不进来?”

“进进进。”张先一挽衣袖,将衣摆夹进裤腰里,也撑墙跳了进去。

进了院子,张先往正门方向方向走,被九玉拉住,往旁边的杂屋走,“这边。”

“前辈,这边有什么不妥?”张先跟在九玉后边,“难道有地窖,他们一家躲在地窖里?”

“不是,张迎梁在这里。”

九玉暴力推开杂屋的木门,通过从小门透进来的阳光,九玉和张先都瞧见张迎梁穿着大红嫁衣,头戴大红花,被麻绳捆得严严实实丢在墙角。

张迎梁浑浑噩噩,意识也有些模糊,她抬头望向门口,一张脸惨白,唇..瓣.脱皮,双眼无神,精气神全失。

她虽然是望着九玉这个方向,但两眼扩散,瞳仁没有对焦,显然是用毅力在熬着。

“无语,什么人家,对女儿这么狠?”

一看张迎梁这状态,就知道她被关了几天,没给食物没给水。

张先忙走过去,解开张迎梁身上的麻绳。

麻绳解开后,张先检查一下,果然张迎梁手腕处麻绳捆过的地方紫黑,这是血液不流畅造成的,长时间血液不畅,极有可能造成血坏死,最后要截肢。

不过想起这家人连水和食物都不给,想来对这个女儿的命并不看重,截肢不截肢的,估计他们也不在意。

也是,这个女儿被他们配了阴婚,还是请了邪术师做了正经婚贴的阴婚,于天地于地府都有记录的那种,张迎梁本来就活不长。

他们不在意女儿性命,只在意女儿的命能卖多少钱。

张先想到这儿,只想叹气。

九玉上前,给张迎梁输点地气。

有了这点地气,张迎梁恢复了点意识,眼神慢慢聚焦,瞧见九玉,她眼睛一亮,“救,救我。”

九玉拍拍她的肩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张迎梁在地气的舒缓下,长期维持一个姿势的麻散去,她紧抓九玉的手臂,痛苦闭眼。

一个陌生人都能千里迢迢的过来救她,她的爸妈,却只想要她的命。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干涸了太久,连眼泪都是奢侈。

九玉对张先道:“先送她去医院。”

至于张迎梁的父母,九玉并不担心他们跑了。

只要不跑去国外,就跑不掉,且九玉不觉得他们会跑。

在现世的这些时日,他也研究过一些人类行为学,猜测张迎梁的父母是将张迎梁当做自己的附属物,而非独立的人,并不觉得给女儿配阴婚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们会觉得这是件家务事,随便他们怎么对待他们的女儿,外人没有插手的资格。

所以,就算他们救走张迎梁,也顶多觉得女儿跑了,钱没了,晦气,不会觉得自己犯了罪。

“好。”张先抱起张迎梁。

刚出门,就瞧见躲在窗户后边鬼鬼祟祟的张迎梁一家,见张先和九玉要抱走张迎梁,也顾不得害怕,从房门里跑出来,阻拦道:“你们要干什么?放下她!”

张先骂道:“她几天没进水进食,要送她去医院,看不到?你们是怎么当她父母的?”

张父强硬道:“这是我家的事,她是我女儿,我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你没资格管。”

说着,就想将张迎梁从张先手里夺走。

张先避过。

九玉伸手将张父推开,道:“和他们费什么口舌,救人重要。”

张先觉得是,拔步往外走。

这下,张母、张哥和张嫂也站不住了,去拦张先。

张母更是大喊,“快来人啊,有外人抢孩子了。”

村子里静悄悄的,没谁出门,都在屋里遥遥观望。

毕竟,之前是至暗几天,阴影没那么容易过去。

张母声音又加大,“桂兰嫂,你儿媳妇要被人抢走了,你没儿媳妇了。”

张母这话喊出,一户人家持着锄头扁担棍子冲了出来,怒瞪张先,“谁抢我儿媳妇?”

九玉将拦在他们身前的一一往旁边推开,对张先道:“你走吧,别耽搁抢救时间了。”

张先迟疑,“前辈,这么多人,你可以吗?”

九玉嗤笑,“就一群普通人,想当年我杀战士都如宰鸡犬。”

张先欲言又止。

就是怕你宰普通人也如宰鸡犬。

他委婉劝道:“杀人,是犯法的。”

“用你说,啰嗦。”

九玉能不知道?

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弑杀之人,就算他弑杀,杀普通人有什么意思?

张先压下对九玉的担忧,抱着张迎梁往大门外跑。

张家人和桂花嫂一家想拦人,被九玉左一推右一推,推倒成一团,呼吸间拦在张先前边的人流两分,露出一条道来。

九玉站在大门口,从桂花嫂手里抢走棍子,谁靠近就戳远点,仿若牢不可催的关卡,将张家和桂花嫂家困在院子里。

张家人和桂花嫂家人没什么办法,一群人窝蜂似地往前冲,以为总会有一两个人摸到九玉身边,控制住他的吧,结果所有人上,没能靠近他一棍之地。

那根棍子好像长了眼睛似的,谁动就往谁肩上戳,戳起来还十分痛,不过戳个四五下,就有人受不了,远远站着不动了。

桂花嫂愤怒,“你还我儿媳妇,那是我花十万买的!”

“十万?”九玉惊讶,这么便宜的吗?

他望向张迎梁父母,道:“张迎梁活着,不止能给你们带来十万吧?”

张母冷哼,“别提那个不孝女,她手里有那么多钱,都舍不得给她大哥买房买车,要她有什么用?”

不舍得给钱,一看就没这个家,万一她跑了,什么都得不到。

还不如配个阴婚,既拿了彩礼,又得了那不孝女的遗产。

这样,她家大梁就能进城里买房,她好孙孙就能离开这个小山村,成为城里娃。

以后也像那些有钱人一样,吃香的喝辣的,坐飞机开小汽车,多阔气。

“你把那不孝女放走了,她给的损失,你得赔,不赔不给走。”张母想上前去拉九玉的衣服,被九玉一棍子打在手背上,痛得嗷了一声,又后退几步。

九玉嗤笑。

张母见状,倒在地上,拍着腿儿大声哭:“快来人啊,杀人了。呜呜呜,现在的后生,太没有孝道了,我这么大年纪半条腿儿进棺材的老太婆,都说打救打……”

九玉不屑地挑挑眉。

他都在棺材里躺了六千年了,他说什么了?

他视线扫过张家打扫,后退一步,关上大门,用木棍横插了,大摇大摆的离开。

张家人和桂花嫂一家人连忙上前去拿木棍,木棍纹丝不动,拿不出来。

怎么会拿不出来?

这木棍就放在锁上面,都没有什么固定的,轻轻一摇就应该掉下才对。

瞧见这违背常理的一幕,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两家人吓得后退,这时,门又开了。

“啊——”

院中众人吓得同声尖叫,手慌脚乱地也不知道跑。

九玉握着木棍,嗤笑道:“都敢配阴婚,怎么还怕鬼呢?”

听到九玉的声音,张家人和桂花嫂家的人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怒瞪九玉。

配阴婚又用不着他们直面鬼。

那是术士的事。

九玉也没心情与他们闲聊,对桂花嫂笑了一下,道:“忘了你了。”

他手指一勾,桂花嫂脖间挂着小白骨的吊坠无声断裂,朝九玉飞去。

“不!”桂花嫂见小儿子的白骨被九玉取走,也顾不得害怕,朝九玉冲过去。

被九玉一棍子捅到她老公怀里。

九玉重新关上大门,横上木棍,离开了。

走到村口,张先坐在车里等他,瞧见九玉,忙下车,拉开副驾驶。

待九玉上了车,他才回到驾驶座,启动车子。

村里,有人问:“就这么让他俩走了?”

还没人敢在他们村公然抢人,撒野呢。

“不然呢?”旁边有人没好气地应道,“前几天的教训还不够?难道想让张二丫死后,也来个复仇、万一她复仇全村呢?”

“不是有她男人压着吗?”

“之前死的,那个不是那些买来的媳妇的男人?压着了吗?”

先开口的人不说话了。

“再观察两天,要是没事,就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吓死个人。

*

三日后。

有警局传唤九玉,让他过去做个笔录。

九玉离开张迎梁家的当晚,张大嫂死了,张家一口咬定是九玉打死的。

张大嫂怀了孕,九玉用棍子又没个轻重,将张大嫂打死了。

为什么会在九玉离开几个小时后死?因为棍子打得脾脏碎裂,当时没什么事,但实际上内脏全碎,活不了了。

九玉:“???”

碰瓷碰到他身上来了。

他打入用的是巧劲,那些人顶多皮肉痛些,连皮都没伤,哪来的内伤?

给张先打了个电话,乘坐张先的车子前往警局。

到了后,九玉坐着一声不发,懒得说话,由张先与工作人员交涉。

过了十来分钟,张先走到九玉身边,道:“前辈,好了。”

九玉点点头,没动。

张先好奇地问:“前辈,还有事?”

“报个警吧。”九玉开口,“就说张迎梁的大嫂杀了她老公的前妻,她老公一家知道后帮忙埋试尸,犯了包庇罪。”

“好。”张先进了内室,过了片刻他又出来,问九玉,“前辈,张迎梁大嫂,是怎么死的?”

九玉道:“冤鬼索命。”

“是她老公的前妻索的命?”张先问。

“唔,是也不是。”九玉摇摇头,“咱们见她时,她是不是大个肚子?那是鬼婴,并非真的怀了孕,是她打落的尚未出世的女胎弄的。”

“那个女胎,与她有前世缘,约好今生再做母女。”

谁知道生不下来。

因这一桩缘,张迎梁大嫂怀的孩子都是这个女胎,只有将这个女胎生下来,张迎梁大嫂才能迎来第二个孩子。

谁知怀上,检查是个女胎,就打掉了,检查是个女胎,就打掉了,一连打了四次,女胎怨气滔天,准备斩断与母亲的母子缘,就用鬼气伪装孕像,蒙蔽孕检机器的眼。

待生下后,鬼婴散去怨气,回归地府。

当然,张大嫂难免会虚弱一些,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之后,她身体会慢慢好起来,一扫之前打胎造成的伤害。

到底前世是亲密母女,女胎虽然对今生母亲失望怨恨,也不忍真的对她复仇。

不过,巧就巧在这里,张大哥他前妻受前些时日阴气的影响,本来被张家用土方子镇压住无法作乱的,竟积蓄了力量挣脱了出来。

当然,很虚弱。

若换做往常,这种鬼气顶多让人觉得不太舒服,魇住了似的,根本要不了人性命,但偏生撞上张大嫂生下鬼婴,被鬼婴化作一摊血水吓得惊魂不定,神思不属间身体最弱之时,前妻那微薄的鬼气成了致命一击。

要不怎么说“天理昭昭屡试不爽”呢,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无法取张迎梁大嫂的性命,但偏生两者结合,张迎梁大嫂却没了命。

张先也被这巧妙的巧合镇住。

过了片刻方道:“这事,也不全是她一个人的罪过吧?张家其他人,就没什么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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