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地点是吴朗定的，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私家菜馆。

吴朗在门口等木晴风，看到他身边跟着的江楼时愣了一下。

小木倒是说过有两个人来，可吴朗还以为今天来的会是他那个一起开事务所的师弟……

木晴风发现他的视线一直在江楼身上打转，便主动介绍道：“这是我师弟江楼，吴导你之前应该在片场见过他。”

吴朗更加疑惑：“他不是你表弟吗？”

木晴风歪歪头：“表弟和师弟是一个人啊。”

这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吴朗自动开始脑补，玄门中人在外行走时不好暴露真实身份，因此他们两个在外人面前就装作亲戚，在自己人面前才互称师兄弟。

自己人……吴朗顿时有些感动，他拍拍木晴风的肩膀：“小木，我都懂！”

木晴风：“嗯嗯。”

江楼：“……”

他懂什么了？

去包间的路上，吴朗解释了他的目的：“沈起元耽误了我那么多年，我当然是不盼着他好的。但他现在自己送上门，不敲一笔实在说不过去。”

“他这些天在圈里到处找‘大师’，跟个散财童子一样，想来手里还有不少钱，小木你等会儿放心开价。”

木晴风没有立刻应下，而是说：“等我见到他再说吧。”

吴朗有些诧异，据他所知木晴风不是一般的缺钱，当初在剧组恨不得连食宿费都折现，怎么这会儿……

吴朗不懂，江楼却知道是为什么。

知道木晴风同意见沈起元后，江楼就去搜了他相关的资料。

江楼不太关注娱乐圈，只隐约知道沈起元是个知名导演。这次专门了解后才知道，这个人能成“名导”多少有些不可理喻。

沈起元根本就是才不配位的典范，他所执导的影视剧，没有一部的评分能超过5.5。其他导演可能遭遇一次事业滑铁卢后就一蹶不起了，沈起元却能越烂越拍，越拍越烂，在影评网站的烂片top10盘点名单中始终占据一席之地。

除此之外，沈起元的私德看起来也十分堪忧。网络上当前充斥着他的黑料与负面新闻。

出现较早的几条新闻能一眼看出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但更多的则是被他迫害过的当事人亲身站出来揭发这位业界巨擘的真面目。

那些爆料一桩桩一件件，都充分展现了沈起元其人所具有且从不克制的人性恶，而他这种人在娱乐圈中并不是个例……

看得多了，江楼甚至有些后怕，如果木晴风只是普通人，如果他遇到的不是吴朗而是沈起元这种导演，他会在剧组中经历什么？

江楼对管理员的不满更多一层，对木晴风愿意前来的决定也有些不解，让沈起元自作自受不好吗？

出发前江楼向木晴风问出了这个疑问。

“为什么要答应见他？”木晴风听到问题时正在拉羽绒服的拉链，一时没注意拉过了头，把自己的脑袋封在了帽子里，“诶诶诶？怎么回事？”

江楼：“……”

他过去把拉链头拽到正确位置。

下次不买这种帽沿都是拉链的衣服了，江楼边帮木晴风整理帽子边想。

木晴风顺顺自己乱掉的额发，这才回答：“这是给吴导的售后服务啊，他可是我们最大的客户诶。我们去看看沈起元还有没有别的花招，帮客户解决问题既要治标又要治本。”

江楼：“嗯……也是。”

没想到他的小师兄还挺有服务精神，不过……要怎么治本？总不能把沈起元直接干掉吧。

“到了，就是这个包间。”吴朗的声音打断了江楼的回忆。

他们停在私家菜馆的最里间门口，吴朗拉下门把手率先进去。

即便事先做过了心理准备，吴朗进包间看到沈起元的第一眼还是吃了一惊。

沈起元过去在媒体面前出现时，永远都是西装革履仪表堂堂，站姿笔直到有些僵硬。可他现在整个人缩在包间的沙发一角，身上倒还穿着定制套装，只是皱皱巴巴还染了污渍，看起来狼狈不已。

沙发上的沈起元听到动静，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吴朗注意到他的脸上几乎没什么好肉，不是包着纱布就是粘了创可贴。露出来的部分也红红青青，不知道是涂了碘伏还是红药水，右耳更是被绷带缠了个严实。过去锃光瓦亮向后梳起的头发全变了灰白，满眼死气，神情委顿。

沈起元整个人看起来比上次二人见面时老了不只十岁，简直判若两人，恐怕大剌剌走在街上都没人能认出他是最近人人喊打的沈起元。

发觉沈起元在看他，吴朗露出一个假笑，用了上大学时的老叫法：“起元，来的这么早啊。”

沈起元连忙迎上来：“老沈，快进来坐。”

他听到“起元”二字时怔了怔，他很多年没听到有人这样叫他了……不过也好，这样看来吴朗还是过去那个念旧又心软的老样子，向他求助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只是想到要向从前远不如自己的人低头，沈起元心中还是很不舒服。

吴朗震惊于沈起元的变化时，沈起元也在观察他。

圈内有句俗话叫“红气养人”，吴朗现在就是这句话的真实体现，不过短短几天，他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和落魄沈起元形成鲜明对比。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起元眼中流露出嫉妒与愤恨，吴朗现在的变化都是因为拿走了……气运，而那些气运在此前的十几年里原本都属于他！！

不急，沈起元安慰自己，他会把失去的气运都夺回来的。先解决眼前的霉运，只要能恢复正常，他可以再去找高人帮忙，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吴朗也肯定有再走霉运的一天，登高跌重，这次他会比十几年前更倒霉。

吴朗假装没看见沈起元几乎写在脸上的心理活动，侧身把木晴风和江楼让进屋，介绍道：“这位就是帮我转运的木大师，这位是木大师的师弟。”

沈起元听着吴朗的话，本来希望满满，但看到真人时，希望有八分都转成了失望——无他，这两个人都太年轻了。

走在前面的年轻人长得好看，放在娱乐圈也属上乘，但明显一团稚气，进了包间后就东看西看，一副没见识的模样。

后面那个看着倒是稳重不少，但顶了天也就是个大学生。

如果今天是试镜会，沈起元可能会感谢吴朗给他送来两个能撑门面的小鲜肉，可他今天来是为了寻求玄学上的帮助……这两个看起来一个比一个不靠谱！这都能被称为大师吗？！吴朗怕不是来逗他玩的吧？？

木晴风能感到沈起元身上传递出不善的意思，自然不会上赶着找没趣。这会儿仿佛对包间墙上挂着的装饰画起了极大兴趣，拉着江楼看个不停。

他看着还要点评几句：“这里的笔触太过生硬，过于重写实而忽略了写意。”

江楼：“这是十字绣。”

“是绣的啊？”木晴风感叹，“我还以为是故意画的那么生硬给我们看呢。”

这个“木大师”是不是在内涵他？沈起元本来就难看的脸色更黑了一个度。

吴朗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沈起元的想法，但他跟沈起元有仇，自然不会站他一边，只说：“起元，你别看木大师年纪小，可是有真本事的，我亲眼见过他一人单挑十几只恶鬼。”

吴朗说完也不管沈起元信不信，指桑骂槐道：“这饭店的服务员怎么那么没规矩？见人来了也不说话也不上菜。”

“连空调都不开，呼，这屋里够冷的。”

沈起元：“我……”

吴朗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起元别急，咱们等菜上了边吃边说。”

“木大师，江……”他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江大师，都坐都坐，先喝点茶吧。”

木晴风听到吴朗的称呼，笑着拉江楼袖子：“江大师，坐吧。”

江楼无奈：“木大师，你也坐。”

木晴风：“嘿嘿。”

因被沈起元要求不能进包间而背锅的服务员进来将空调暖风调到最高温度，又给在座几人倒了茶水。

杯中茶水毫无叶梗残渣，颜色透亮，绿中带着浅黄，如同上好的玉色。不用特意嗅闻，便有清新香气萦绕鼻尖。

木晴风尝了一口，眼睛立时亮了起来：“好喝！”

比过去偶尔浇过他的几种茶都好喝。

“一万八一壶再不好喝他们也不用卖了。”吴朗眼神里透着点慈爱，“好喝就多喝几杯，今天起元请客。”

“这么贵！”木晴风这回是真的在感叹了，他和江楼最近赚到的钱大概还买不到三壶茶。

感叹完，他小口小口地抿起茶来。

沈起元看着木晴风那小心翼翼啜饮的动作，心下不屑，果然没见过世面……看来今天又要白扔钱了。

吴朗看不惯沈起元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又见他离面前的茶杯有八丈远，似乎对它有所忌惮，便故意将茶杯朝他推了推，问道：“起元你怎么不喝？”

沈起元的裹着纱布的手抖了抖，几乎同时向远离茶杯的方向挪动。自从……后，他现在对所有易碎的杯具都有心理阴影。

沈起元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木晴风的声音响起：“他被水杯炸过，现在当然不敢用玻璃杯喝茶啦。”

沈起元登时瞪大眼睛，看向“木大师”，发现他一改之前看什么都新奇的幼稚模样，仍在专心致志地喝茶，好像刚刚的话只是随口一说。

可沈起元却知道那是真的。

要说十几年的荣光满身给带来沈起元最大的影响是什么，那一定是好面子。

这几天他找人求助时都只说了自己最近走背运，具体怎么倒霉是一点都没说。

除了保全体面，还有些想考验那些大师的心思。

然而事实证明，那些大师就像他们卖的符纸法器一样——没用。

可现在木晴风却连问都不问，就能准确说出他喝水时水杯炸开的经历……

沈起元正惊疑不定，木晴风已经喝完了他的那杯茶，他喝茶虽然小口，速度却不慢。

江楼拎起茶壶给他续了一杯，木晴风捧着茶杯满足地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除了水杯，还有手机爆炸，电梯事故，被车拖走，吃饭被呛……啊，还有被吊灯砸。”

竟然都被他说中了？！不对！有一件事不对！

沈起元急急反驳：“我没被吊灯砸过！”

“哦，”木晴风不以为意，“那你等会儿就会被砸了。”

沈起元：“！！！”

沈起元：“大师救我！”

木晴风只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并不搭茬。

吴朗此时完美扮演了一个中间调停人的形象：“都说了别急，咱们边吃边聊，边吃边聊哈。”

沈起元无法，只能坐立难安地等着服务员上菜。在他着急到恨不得自己去厨房抢了锅铲快速炒几个菜的时候，终于有菜上桌了。

沈起元急道：“大师……”

吴朗打断他：“哎，至少上一对菜才能开席。”

沈起元：“你……”

他把脸都憋紫了，才把骂人的话憋回去。

谁知吴朗还没完没了了：

“两个都是凉菜，怎么吃。”

“三个菜不吉利……”

等上到四个菜时，沈起元不给吴朗再堵自己的机会：“木大师你看我最近这么倒霉是怎么回事？怎么才能转运回过去那样？报酬放心，你要多少我都给。”

他一股脑说完，有些得意地看着吴朗。

吴朗不搭理他，乐呵呵地招呼：“两冷两热正好，咱们开吃吧。”

沈起元：“……”

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

转运以后有的是收拾吴朗的时候，沈起元这样劝着自己，转头紧张地看着木晴风。

他之前隐约猜到自己倒霉大概率和送给吴朗的那个观音吊坠有关系，可今天见吴朗本人和木大师都不像知道观音吊坠的样子，而且吴朗颈间明显还有根红绳。

他便又怀了一丝侥幸……说不定是别的原因呢？

木晴风没动筷子，还在喝茶。他停了停，说出的话没辜负沈起元的期望：“你这是水逆。”

水逆？沈起元平时不屑了解互联网上年轻人们的喜好，自然没听过这个字眼，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这水逆……”沈起元战战兢兢，“要怎么解决？”

木晴风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开口：“水逆是指水星逆行，影响了你的运势。”

“水星五行属水，水主智，性聪情善。现在水星逆行一定是因为你背离了它的性情。所以……”

“你要把你曾经做过的恶都告诉我，我才能帮你转运。”

江楼低头装作对桌上菜色很感兴趣的样子，掩去嘴角的笑意。

他前几天刚见木晴风搜过“水逆”，后半段话根本就是瞎编的吧，而且这个“所以”和前面的也没什么逻辑关系。木晴风想哄人的时候，真是……

但沈起元直听得一愣一愣，将信将疑道：“真的是因为这个？”

木晴风重又端起茶杯，只高深莫测地喝着茶。他不回答沈起元的问题，却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朝江楼眨眨眼。

江楼：“……”

很神奇的，他在转瞬之间就明白了这个眼神想表达的含义。

江楼无声的叹口气，而后抬眸扫过沈起元，淡淡道：“信不信随你，我师兄就是这样帮吴导转运的。”

正大快朵颐的吴朗差点被噎到，但还是挣扎着接住了戏：“江大师说的对，是这样的。”

他不知道木晴风要干什么，但小木拯救了他的事业，现在无条件相信木大师就行了。

沈起元信了八分，但心中还有顾虑，按他们这么说，岂不是要把自己的把柄都交到木大师手里？往后他翻身后再被这些黑料坑到怎么办？

他掂量着利弊，不自觉地扣紧牙关，这个动作十分微小，竟然就牵扯到他脸上的伤，疼得沈起元龇牙咧嘴。

为了验证他心中想法，沈起元忍着疼试探道：“那老吴、嘶、都做过什么坏事啊？”

木晴风垂下眼帘不说话，江楼声音低沉，话中冷意扑面而来：“难道还要告诉你？既然不信，我们走就是了。”

说完作势起身，仿佛真的即刻就要离开。

哇，木晴风在心中对他师弟的演技表示赞叹，这还是无剧本演出诶。

他想着，也跟着做出要起身离席的姿态。

沈起元被吓到了，他这么多天找了这么多人，好不容易碰到个有真本事的，就这么错过也太可惜了。

“别别别，”沈起元连忙劝阻，“是我不懂事，大师们别生气。”

好说歹说才把人劝留下，而且看态度他们应该不会把委托人的黑历史往外讲，沈起元放下了最后两分心。

为了给自己鼓劲，他咬咬牙，被手机爆炸烧伤的耳朵跟着隐隐作痛。细密的疼痛让沈起元下了决心，说就说吧，今天必须有功而返，他再也不能忍受这样三步一灾五步一伤的日子了！

“好，我全都说。”

沈起元开始讲述他做过的坏事，从最小的恶事说起。

斥骂掌掴剧组工作人员、仗势欺人临场换角、潜规则女演员……

每说完一件，沈起元都会停下片刻仔细打量木大师的表情。然而……木晴风根本不为所动，甚至他那个姓江的师弟也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只有吴朗配合地露出各种震惊的表情，夹杂着“什么？”“天呐！”“网上的竟然都是真的？我看错你了！”

吴朗完美扮演了一个初次知情的无辜人士，可实际上有些黑料根本就是他自己通过那个杂志社实习生放出去的。

看到沈起元除了难堪愤怒外毫无所觉的样子，吴朗认真考虑起以后那部戏要不要自导自演，玩一把导而优则演。

木大师不说停，沈起元就不敢停，只能一直说下去。挖空心思地说到偷税漏税好几亿后，他试探着说：“大师，我说完了。”

木晴风微蹙眉头，那线条姣好似乎天生带笑的嘴唇轻轻开合，吐出的话却让沈起元经不起刺激的心拔凉拔凉：“还有呢，继续。”

他从刚进门看到沈起元时起，就注意到他身边有两抹模糊的虚影。那虚影阴气极重，而且看动向明显是奔着沈起元去的，只是好像碍于什么不能彻底近身。

想来沈起元除了坑害吴导外还隐藏了什么严重过错，他先前说出的那些恶行虽然也印证了所谓“名导”的劣迹斑斑，但木晴风看不出哪件能造成眼前这两抹极大概率是鬼的虚影的出现。

还有？

沈起元面色一变，木大师指的不会是他故意隐去的那两件事吧。

“这……”沈起元强笑道，“我真的说完了。”

江楼用指节扣扣桌面，语带威胁：“我师兄说还有，那就是还有。”

沈起元自以为不明显地瞥了吴朗一眼，当事人就在这，让他怎么说？

见木晴风和江楼都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继续述说，吴朗则一脸恨铁不成钢，根本帮不上忙。沈起元只得狠狠心，半真半假道：“我很多年前去灵境观请人做过法术，想用鬼来纠缠一个运气好的人，夺取他的气运。”

还以为他要说观音吊坠了呢，木晴风默默想。等等……请鬼缠人，不会就是影视城那两只吧？

沈起元模糊了时间点，也没说出是要偷谁的气运，尽力描补道：“就是那什么五鬼搬运，但是它肯定没起作用啊，大师你看我现在这么倒霉，根本就不像夺到气运的人。”

木晴风没理他，他当然知道五鬼搬运，但是……

“五鬼搬运不是运财术吗？和窃取他人气运有什么关系？”他和江楼说话时，完全不维持那副冷淡高人的做派，看得沈起元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楼也觉得“五鬼搬运”在这个语境中有点奇怪，他想了想，提出一个设想，“可能……这里的‘运’是名词。”

“有可能。”木晴风点点头，很快又想到不对，“可是在影视城的时候缠着吴导的只有两只鬼啊？”

吃瓜吃的正香的吴朗一下子把筷子摔了：“什么？我身边有两只鬼？”

沈起元惊讶的声音同时响起：“什么？才两只鬼？我明明交了五只的钱！”

吴导：？？？你有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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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