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掌教真人咳得见了肺。

青霜没去瞧他：“本座自幼便同师尊一起解这大荒山上的故梦阵，解了数百年，解了很多很多。”

——的确是多，当年这里覆灭了十万魔军，也就是有十万个故梦阵。

“却从未见到姬恒的，原是藏在这了。”

常念顺着话头去瞥阮芷，果然在她脸上瞧见了些许微妙之色。

掌教真人缓了缓神，转去吩咐众杂役弟子：“别都在这儿杵着，走，随我去找找阵门。”

众杂役弟子平日哪见过这阵仗，闻言连忙贴到掌教真人身周，就像新破壳的小鸭子。

一群人挤挤挨挨地走远了，徒留青霜、阮芷和常念还在原地。

阮芷向青霜走去，常念自觉别过身，非礼勿听。

“多谢上仙出言相救。只是，”阮芷稍稍颔首，抬眼，“为何帮我？”

青霜回看入阮芷双眸，颜色寡淡的唇瓣似动未动：“一见如故。”

如果掌教一行人还未走，便会惊讶地发现，那个“乡野散修”与青霜上仙站在一起，周身气度竟不输分毫。

好一个“一见如故”。

阮芷眉眼弯弯。

青霜被光晃到一般，迅速别开眼，下颌线与颈筋皆拉得素白又明晰：“故梦阵比寻常阵法凶险百倍，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其中。跟紧我。”

说着，就拂袖而去。

“小师弟，走了。”

阮芷笑了一声，依言跟上青影。

常念原地眨了两遭眼，才意识到那声“小师弟”喊的是他，连忙也追了过去。

三人连成一串，糖葫芦似地没走几步，就瞧见了洞外投射进来的天光；再往前走，就出了洞穴。

洞外，是辽阔的大荒山巅。

常念前脚刚迈出洞口，人就奇怪地“嗯”了一声，他揉揉眼，抬头再看，忽然就有些恍惚——

他们不是入阵了吗？怎么……还在大荒山里转圈？

阮芷显然也有此疑问。

“姬恒是大荒山人？”

她问常念。

常念摸摸鼻尖：……

他清楚地记得，谢衍讲魔头的那节仙史课，他睡觉来着。

“不是。”

常念久久不作声，青霜便自然地将话头接了过去。

阮芷：“那他的故梦阵为何……”

为何会是大荒山？

“许是他在大荒山留下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吧。”

为了不显得那么“一问三不知”，常念抢着答了这个问题。

话一落地，他自己先捂了嘴，从鼻子里哼出声“不对”。

仙界通传的历史中，姬恒与大荒山的唯一关联便是——

他死在了这里。

多“美好”的回忆啊。

三人同时想到此节，那呼啸而过的风声都变得奇诡了不少，就像是有什么不祥之物在变着调子地恸哭。

常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别怕，那是人在说话。”

阮芷宽慰他。

常念：……

多谢师祖的宽慰。

他听完之后，更害怕了。

青霜：“是你们掌教的声音。”

一连被两位大能提点，常念才终于从风声中，分辨出了一句模糊的人语——

“上仙，速来，我们逮到阵主了！”

“这么快？”

常念脱口而出。

要知道，故梦阵一向以“沉浸”二字闻名遐迩，每一个闯入者都将参与到幻境之中，而阵主则匿在暗处，看着闯入者渐渐分不清虚实，看着他们沉溺安乐，永不得出。

若是能找到阵主，便算是捏住了故梦阵的命脉，距解阵而出也就不远了。

阮芷与青霜同时迈开步子，向声音来处奔去。

那方，掌教真人领着一众杂役弟子，将一人团团围在当中。

那人身量很高，比周遭任何一个人都要高，被围得那样水泄不通，还能露出一个草草挽就的发顶。

掌教真人瞥见青霜赶来，便改换步法，腾出一条空隙给她加入。

借着那条空隙，阮芷看到，掌教口中的“阵主”，是个苍白的少年。

少年虽高，却瘦削，看上去身子骨不太好，应该是有经年的旧疾。但那张脸上却一丝病气都没有，相反的，他望过来的目光又冷又狠，几乎削铁如泥。

他攥着手里的长剑，就像小狼亮出它的利爪。

掌教此前也没见过姬恒本人，但就凭少年的这副尊容，他也能断定，此人定是传说中的大魔头无疑。

青霜原是赶在最前首的，待看清少年面容之后，却忽然停了步子，眸中风雪骤止，徒留一脸怔忪。

“师尊？”

她唤。

轻飘飘的两个字，叫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

“道，道尊？”

掌教真人一听就打了磕巴。

他拧过头，看向包围圈中孑然一身的少年。

少年也正掀着眼皮，冷冷盯他。

掌教真人在大风中凌乱。

这事其实怨不得他。

少年道尊又病又凶，与后世眼中光风霁月的样子大相径庭，换作任何一个旁的小辈至此，八成也会把这孩子认成是“魔头姬恒”。

掌教委屈巴巴：“可是他……”

少年道尊“啧”了一声，直接用行动替他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少年提起剑，像方才见面时那样，径直向掌教等人攻来。

众杂役弟子训练有素地闪到掌教身后，掌教甩袖结印，平地升起一道火墙，将少年道尊隔在彼端。

可是他见面就揍我们啊！！！

少年道尊是水灵根，火墙根本防不住他。

他只轻飘飘地扫了下长剑，如注清泉便从天而降浇灭了大火，顺道将掌教真人浇了个透心凉。

掌教抹了把脸的功夫，剑尖就抵到了他湿漉漉的心口前。

掌教默默举起双手：……

他不敢动。

动一下就要被串在剑上。

他也不敢反抗。

那可是道尊。

青霜将白兔塞到阮芷手里，裹挟着一身冷雪前去支援。

她也是极好的水灵根，只消两块冰凌就弹开了少年道尊的剑，与此同时，她张开水笼，将所有的杂役弟子都护在其中。

“你不是火灵根么？先把衣服烘干。”

青霜没回头。

“是。”

掌教闷声应道。

可怜他百年修为，如今却只能当个柴火堆使。

同为“柴火堆”的常念忙不迭地跑去帮忙。

周遭人都走了，阮芷怀中的小兔子也耐不住寂寞，蹬踹两下就脱身而出，细细叫着向青霜那边跑，所经之处霜雪遍布。

阮芷沿着小兔子跑出的雪道一路看去，倒还抽空多瞧了少年几眼——

少年阴沉沉的，虽是个小冰坨子，但骨相极美，人生得俊俏，剑法也好，一招一式都颇为老成，施云布雨之术放得也准，不像这个年纪能有的修为，属实是个难得的天才。

而青霜许是念着师徒情分，只守不攻，没使出几成功力，始终叫少年压过半筹。

可少年似乎无心恋战，草草挥出几剑就抽出身来，满眼杀气擦过青霜的肩，投向了旁的地方。

他提着剑，躲过青霜的一道冰凌，绕过人头攒动的水笼，甚至无视了烤火的两人，直直奔向山巅边缘。

而那个地方，只有从未加入战团的阮芷。

“黎兰！”

掌教乍然抬眼，喊得心焦。

她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木灵根啊！

这时，青霜甩出一张符纸：“瑰音！”

小兔子一跃而起，叼住纸符，周身幻化出一道巨大的虚影，虚影威风凛凛，瞧着像是某种上古凶兽。

虚影撵着少年道尊而去，青霜亦飞身向那边赶，一时冰花漫天，满目皑然。

只是，在上古凶兽纵身来护之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木灵根，先用一把破纸扇，格住了少年道尊来势汹汹的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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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姬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