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言麟最近觉得自己分管的畜生道生死簿有点奇怪，每个物种都出现了超常规的寿命延长异象。

虽说动物修炼成精并不是很少见的事情，但最近是不是太过频繁了？而且投胎意向调查显示，原来两成愿意投胎为人类的比例，在上个月已经上升到了近五成。

人类的数量可不能越来越多，天帝命他查清楚这件事，否则克扣全年奖金。

关乎粮饷，他可不敢怠慢，于是命人从那几个寿命尤为突出的个例查起。

调查结果来得很快，线索很明显地指向了一个人间机构——森文学院。

【二】

言麟请了圣喻，下凡调查。

森文学院的位置藏在一座密林深处，郁郁葱葱的大树遮挡住院墙，而且整片区域似乎被某种仙力庇护，普通的法术甚至找不到入口。

废了一番功夫，言麟终于进到了学院内。

刚一进去，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里不仅不能使用法术，而且遇到的每一个...虽然外观都看起来与人类无异，甚至说着人类的语言，但他们，都不是人。

他从未见过如此聚集的精怪。

这里的管理者绝对不简单。

他伪装成新入学的学生，找了个同学打听消息，得知校长室的位置后，他快速往那边走去，然而在拐角处，他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女生吃痛地呜咽了声，无措地捂着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他，表情又委屈又可爱。

那双眼睛看得言麟忍不住心生愧疚，忍不住就开口道歉:“对不起啊同学，你没事吧？”

“没事...”女生呼呼地吐了两口气，歪着头问他，“你也是来找校长的吗？”

“嗯，你也是？”

“对，学校准备举办运动会了，我是组织委员，来找校长商量。”

言麟有些吃惊:这学校还举办运动会？难以想象一群飞禽走兽比赛会是什么样子。

女生疑惑地眨了下眼睛，“咦，你是新来的吗？我好像没见过你呢。”

“啊？嗯...对，我是...今天才来学校报道的。”

“这样啊？”女生嫣然一笑，自然牵起他的手，“那我带你去找校长吧？走——”

“嗯？”言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女生扯着往前走了好几步。

他本想挣脱，想想还是算了，有人作证也好伪装一些，能打探到更多消息。

【三】

两人来到校长室门口，女生门都没敲就推门而入。

听到动静，校长从桌上抬起头来，看到两人并未觉得惊讶，反倒是热情招呼:“啊？竹...苑同学和言麟同学是吧？快进来快进来！”

言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没想到这位校长竟然预料到他的来访，看来是来头不小。

初步判断好像只是一只山羊精，难道还有更深层次的隐藏？

除非法力在他之上，否则作为管理畜生道的神，是不可能看不出本体的。

竹苑欢快地跳了几步:“校长，我刚刚在楼下碰到新生，就主动带他过来啦！”

校长微笑点点头:“嗯，不过怎么看你鼻子有点红啊？”

“啊？这...”

言麟主动帮忙解围:“是我不小心撞到竹苑同学的，刚还一直跟她道歉来着。”

“噢是这样～”校长了然，“既然你们有缘分，言麟同学，不然就让竹苑同学带你熟悉学校吧？”

“好，那就谢谢校长安排了。”言麟靠近一步，主动伸出手，校长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伸手与他握住。

触碰上的瞬间，言麟立刻发动法力探知虚实，几经确认，确实只是普通的山羊精。有些失望，他松开了手，礼貌笑笑:“那我们先出去了，校长。”

“嗯嗯好。”

离开了校长办公室，竹苑很是负责，一路滔滔不绝地向他介绍学校的环境、设施，但他却听不进去，只是在她停下的片刻问道:“你知不知道除了校长，学校还有没有更高的管理人员啊？”

“啊？”祝苑歪了歪脑袋，“你说的是芙主任吗？”

“芙主任？”

“嗯，芙主任是我们的教导处主任，平时校长有很多事情都会找她商量，可以算是更高的管理人员吗？”

言麟思忖了会儿，“那去哪里可以见到芙主任呢？”

竹苑摇了摇头，“芙主任一般不在学校里的，我们都是偶尔才能见到，不过她的办公室就在校长办公室隔壁，你要是有事可以在她门上留言。”

“好，谢谢你啊。”

“不客气～”竹苑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十分可爱，“对了，我不是要筹备运动会嘛？要不你跟我一起，这样熟悉起来也快！”

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搜集信息了。

言麟想了想，答应了竹苑。

【四】

筹备的工作很多杂事，又是器材科，又是后勤室，还要组建啦啦队。

不过这个过程中，言麟倒是觉得有点意思。

比如管器材的是一只慵懒的猫，整天拿个椅子在门口晒太阳，谁要借器材全靠自己登记自己去；再比如管后勤的是一只蜜蜂，胆子小小的，别人跟他说个话都脸红，但却闷声把工作做到细致入微。

组建的啦啦队是一群小麻雀，气氛组是一群汪汪队，裁判组是一群小猪。

明明每一个环节都宛如草台班子，整件事情竟然在如期推进，奇迹般地和谐。

比赛前的最后一天，检查完最后一处场地，竹苑累得瘫在了草坪上。

“啊——终于结束了，累死我了——”

言麟有些好笑地拍拍她的脑袋:“地上脏，坐起来。”

“才不要——”竹苑往旁边滚了下，背对着他。

她听见背后的人轻叹了口气，随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抱起，吓得她赶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言麟短促地哂笑了声:“怎么小鸟还怕高呢？”

竹苑脸一红，随后想起什么似的:“你怎么知道我本体是鸟的？”

他一哽，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想了想，他解释道:“很好猜吧，像你这么叽叽喳喳的，不是小鸟还能是什么？”

“噢，也是...”

“体重也像鸟似的，轻飘飘的。”

“啊？”他这么一说，竹苑才想起来自己还被人抱在怀里，连忙挣扎起来，红着脸道，“你放我下来...”

言麟把人放到自己预先铺好的垫子上，看着她鼓着两颊，一副可爱的样子又笑出了声。

“笑什么啦！”竹苑自以为恶狠狠地瞪着他，圆滚滚的眼睛努力地眯起，而后却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冲他招了招手，“言麟，你低一点，头上有根草，我帮你拿下来。”

一根草而已，他自己也可以拿。

但那一刻，他像是鬼迷心窍般，下意识就低下了头。

柔软的手轻抚过他的发丝，带着魔力似的，视线所及是她好看的锁骨，领口随着她的动作起伏着。

脸颊蓦地开始升温，言麟轻咳了声，本能地想退开。

“好啦～”竹苑笑着收回手，把那一根绿色的小草举到他面前晃了晃，“估计是刚刚抱我的时候我不小心沾到的。”

那笑容太纯粹，太明媚，言麟忽然心跳漏了一拍，逃避般地收回了视线。

“...谢谢。”

【五】

森文学院的运动会如期举行。

言麟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不论是飞禽走兽，一律以人形态的两条腿参加跑步比赛。

他甚至看到好几次，本体猎鹰的10号选手，在每一次被人超过时，急不可耐想要化形的眼神，但最后，还是靠双腿跑完了比赛，坐在操场边大口呼气。

再比如跳高那边，本体长颈鹿的7号选手，明明脖子一伸轻轻松松五六米，却要撑着杆子去够两米线。

铅球比赛就更别说了，明明鼻子一卷就能把铅球扔飞几十米开外的大象，却踉踉跄跄地用双手扔出几米。

“是不是觉得很神奇？”旁边的竹苑忽然开口。

“嗯？你指什么？”

“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我们学校的大家都...不是人，但大家却放弃自己的特长，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比赛。”竹苑说这话时，眼里有光，像是看着什么引以为豪的东西。

事到如今，言麟也没必要瞒着了，如实道:“看出来了，但我不理解，本体形态不是更适合他们吗？为什么要逼着自己适应人类的习惯？”

他掌管畜生道，但一直不能理解，动物修炼的最终目标就是进化为人类，可人类有什么好呢？要读书、要进取、要工作，要承担许多动物不需要有的责任和压力。

这时，新一轮的短跑比赛结束了。

获胜的是一只考拉。

他欣喜地拿着奖牌，与身边的同伴拥抱，全场在为他欢呼。

“化成人，可能意味着放弃作为动物的简单、纯粹，但同样的，也可能意味着拥有迎来崭新生活的机会、突破。”竹苑顿了顿，也站起身来为获胜者鼓掌，“成人的路并不简单，他们千辛万苦修炼成人并不是为了做这个世界的异类，世界应该对一切选择了努力的物种公平，不是吗？”

言麟狠狠一怔，失神地看着她的侧脸，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突然裂了一般。

平时被可爱占据的酒窝，此刻竟然盛满了认真。

【六】

言麟继续在森文学院里生活了一段时间。

上头一直有人催他回去，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

手下问最近又出现了几起异常情况，需不需要调查一下然后扼杀掉，他却下了死命令:先放着，等我回来一并处理。

学院里有竹苑陪着，日子一点也不无聊。

她经常能从树上掉落的树叶讲到广袤无边的密林，从随手打翻的水讲到水天一色的奇景。

明明见识很多，却总是透着一股傻乎乎的可爱。

那日的严肃认真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言麟，你知道吗？我之前啊，飞过那个什么太平洋时，超级绝望的，到处都是蓝色的，亮着金光，除了水就是水，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翅膀都删疼了。”竹苑耸了耸肩膀，仿佛那日的酸痛还历历在目。

言麟有些好笑:“你干嘛飞那么远？也不怕有去无回？”

“唉，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总想着去挑战一下嘛～”

“年轻的时候？”言麟轻弹了一下她的额角，“你现在才多大，嗯？”

竹苑吃痛地捂着额头，皱眉瞪着他:“我有一百岁啦！不小啦！”

“哼，小不点。”

他可是有几千岁了，这么一看，她简直比小不点还小不点。

两人边聊边笑，走到打水的地方，发现都在排队，便拿着杯子等了会儿。

忽然，有个男生递过来一瓶饮料，对象也很明确，就是竹苑。

男生红着脸，说话磕磕巴巴:“请...请你喝的。”

言麟嘴角的笑在一瞬间消失。

竹苑怔了几秒，将男生的手推了回去，语气轻轻柔柔的:“谢谢你噢，我排队就好了。”

言下之意很明确，是拒绝。

男生失落地抿着唇，过了会儿，又鼓起勇气般，一把将饮料塞进她手里，便扭头跑开了。

竹苑看着手里的饮料，液体还因为刚才的动作摇晃着，想了想，还是收下了。她转头看向言麟:“要不我们先...”

“回去吧”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因为她看到了言麟近乎恼怒的表情。

【七】

天帝召言麟回了天庭，询问他调查的情况。

言麟顿了又顿，只硬生生憋出来一句:“还没查清楚。”

天帝震怒，以失职为由罚他关在殿内自省。

有天兵天将盯着，言麟不情不愿地回了自己宫殿，他回宫第一件事，就是叮嘱手下不要对生死簿轻举妄动，一切必须请示他。

其实他本也是有意近期要回，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有些越界了，对竹苑，对一只小鸟精。

作为神，还是一位掌管畜生道的神，对自己的管辖对象生出了不一样的感情，这说出去不得被人笑话？

而且最主要的...他们不会有结果。

不会有...好结果。

每次想到这一点，言麟就烦躁地翻藏书阁的书，试图让自己不要再想森文学院的事情了，翻着翻着，一本破旧的书从夹页里掉了出来。

他好奇地拿起来看，里面似乎是某人的随笔，写了一些投胎意向表的数据，今天怎么说服一只老鼠下辈子投胎成一只猫，明天怎么说服一只黑棕熊下辈子投胎成北极熊。

他往后翻了好几页，实在没什么意思，与他现在的工作大差不大，合上书页，他忽然在封面的右下角看到一个签名——祝芙。

他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因为他掌管的畜生道，就是这个叫祝芙的人丢下来的烂摊子。

听说她本是天帝的嫡女，因为本体是高贵的凤凰，被誉为祥瑞之兆，天帝格外宠爱，养成了逍遥快乐不喜欢当差的性格。

但后来，闲言碎语多了，天帝硬是逼着她就业，鉴于她唯一喜欢的就是各种小动物，于是自告奋勇接了这畜生道管事的位置。

可是做了没多久，她却突然翻脸，说什么畜生道遭受了不公平待遇，与天帝大吵一架，从此离家出走杳无音信，而他，当时还只是第刚到她宫殿报道不满一个月的无名小卒，莫名其妙被推出来接了这个烂摊子。

从此一接就是一千年。

言麟看着名字出神，突然，脑海中有什么念头一晃而过。

祝芙？祝...芙？

还没想通，藏书阁的门突然被推开。

一位长发飘飘的女人逆着光踏步进来，她身着华贵的霓裳衣，荷花边的裙摆轻轻晃动，姣好的面容里，一双眼睛格外叫人熟悉。

那是...竹苑的眼睛？

言麟不想相信似的，用力揉了揉眼睛，想把眼前的人看清。

“一声不吭地就走，害得我好找。你怎么躲在这里？”女人皱着眉问他，目光瞥见他手中的书本后，抿嘴笑了起来，“还偷看别人写的东西？”

那分明就是竹苑的眼睛，但没了那可爱的刘海，单纯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刻在骨子里的自信、高贵，却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言麟好半晌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只能怔怔地望着她，说服自己将这一切联系起来。

女人走近，蹲在他面前，伸手晃了晃:“怎么？不认识我了？”

言麟还是不说话。

“唉，非得那个样子你才认识吗？”女人轻叹了口气，右手一挥，眨眼间便换了外貌，浅浅的酒窝里溢满了笑容，“这样认识了？”

言麟下意识点头:“竹苑...”

“怎么还叫这个名字呢？你不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吗？”

“......”

见他呆呆的模样，女人又叹了口气。

“行吧，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祝芙，算是你的...前辈。”祝芙浅笑着靠近言麟，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记住了吗？几千岁的...小不点。”

【后记1】

稍前些时候。

“报...报告天帝，公主回来了。”

天帝一惊:“公主？哪位公主？”

“是...是二公主。”

“芙芙？芙芙回来了？”

话音刚落，祝芙便踱着步子缓缓走进寝殿，明明是浅色的衣裳，在她身上却好似生出斑斓，光彩夺目。

那是凤凰独有的色彩。

天帝连忙迎了上去，激动地执起女儿的手:“你总算知道回来了！这些年你都跑哪里去了？为父怎么都找不到你。”

祝芙调皮地眨了眨眼:“人间太有意思了，就多待了会儿。”

“人间疾苦，哪有天上好？看你脸都消瘦了不少。”天帝叹了口气，“为父知道你是赌气离开的，这样，畜生道执事的地方还是留给你，为父不再管你的所作所为，答应为父别再下凡了好不好？”

祝芙没接话:“但那位置不是早就有人接替了？”

“哼，说到这事我就来气。让那小子查个生死簿异常的事情也查不清楚，我把他关禁闭了。本来当时就是被推出来顶罪的，也是时候该换人了。”

“不准换。”祝芙忽然出声。

天帝不解:“这是何意？”

“父亲，他是我钦点的。”祝芙得意地稍仰起头，声音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官职是，伴侣也是。”

天帝:？？？

那小子以后要做他的女婿？！

【后记2】

祝芙最后也没接管事的位置，但这次下凡前，给自己老爹留了口信:一、不准寻她；二、不准动言麟。

她在办公室里悠闲地翘着腿，轻抿了口温茶，这下天上有了自己眼线，森文学院越发受到保护，扩招的名额一年比一年多。

看着案头堆积的学生档案，她喟叹了声，“这不比天上有意思？”

而言麟越与森文学院接触，越觉得自己原来的处事方式有问题。重新投胎想做人怎么了？想换种活法很过分吗？全批！不准规劝！

比起工作，他最头疼的事情是——

找到结界入口，言麟又失了法力，没办法，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向教学办奔去。

上楼时，他突然迎面撞上一个人。

男生神情淡漠，身后跟着一个可爱的女生，他询问男生有事没，后者却沉默着不说话。

言麟有些抱歉，但他实在赶着去见人，于是边跑边自报家门:“同学，我叫言麟，语言的言，麒麟的麟，你如果后面有什么问题就到教学办来找我！”

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熟悉的门口，他推门而入，便看到祝芙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揉着自己的小腿。

“嗯？你来啦？”

言麟气喘吁吁地挨着她坐下，把人抱进怀里，语气有些耍赖:“我亲爱的芙芙主任，什么时候能把这里不能用法术的规矩给改掉啊，想找你还得跑一段距离，都不能直接闪现过来。”

祝芙稍稍挑眉，不接他的话茬:“见我不得用跑的？”

“那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言麟蹭了蹭她的肩头，“但是你知道的，跑步不是我的特长。”

祝芙抿着嘴轻笑:“哦？四条腿的麒麟不擅长跑步，难道我这只小鸟擅长？”

“哎呀，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他法力不够深，她有意隐藏，他当然看不出她的本体了！

祝芙噗嗤一笑，身后的手抬起，轻轻揉了揉肩膀上的小脑袋:“以后还得仰仗我的小夫君，看在我的面子上，对学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