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16岁的生活还是如同腐烂的树叶般灰暗难解。
高速公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绿色树林,偶尔她们会穿过溪流小河,云萝始终面对着车窗看向外面,柳蕴在开起几次话题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后,也沉默下来。
几年前,丈夫去世后,柳蕴打工时遇到一位富商,至此,她没有名分的跟着这位富商,唯一的女儿云萝留在了老家生活。当几年前,柳蕴在一个夜晚离开时,她没有想过再回来这里,这里一切都是被她选择放弃了的。
谁也没想到,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是女儿被学校退学,她不得不回来处理这件事。云萝是因为打伤同学被学校劝退,她以为女儿这几年在乡下学坏了,即使她很难想象到以前女儿那样恬静的性格会做这种事。
再次见面,云萝几乎到了自闭的状态,没有一句话,神思总是在别处,柳蕴以为她是记恨自己,可慢慢发现不是这样,当她崩溃的摇晃着女儿的肩膀,让她说句话,得到的是云萝不解的情绪,自己对她恍若陌生人。
这次得到了那个人的同意,柳蕴接云萝去现在的家庭生活,或许曾经她是放弃过她,但不代表她不爱自己的女儿,她想,以后,她会尽力补偿云萝。
傍晚,她们下高速公路在一个沿边小城市的酒店用餐休息,云萝中途去卫生间回来,站在酒店大厅的一个小鱼缸前很久,里面一条很小的小鲤鱼在不停的扑腾,想往鱼缸外跳。
云萝看了挺久,服务员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忙,云萝指了指鱼缸,服务员惊讶的看着,说它要跳出来了呀,下意识用一个杯子盖住了小鲤鱼。
“这样,它会死吗?”
服务员更惊诧了:“不会,等会它不再跳了,我会拿开杯子的。”
在酒店的包厢里,还是一直沉默,云萝看着就是安静的孩子,柳蕴终于也不再尝试搭话,离开时餐厅时,云萝又站在了那个鱼缸前,她掀开了那个一次性杯子,小鲤鱼还活着,但是重新开始不断跳动的举动,几次后,小鱼跳出了鱼缸,云萝接住了。
它在云萝的手上不动了,鱼鳃微弱的煽动着,有些脆弱的感觉。
“别接着,不太干净。”柳蕴出声。
云萝看着手里的小鲤鱼不说话。
有人过来,笑着说话,应该是这里的管理层,他说:“孩子喜欢,这条鱼就送给你了,不值什么钱。”
云萝还是看了一眼柳蕴。
柳蕴看着这个变得格外安静的女儿,心里是充满低落的情绪的:“你喜欢就带着吧。”
云萝找了一个塑料瓶来装这条鱼,还问酒店借了鱼饲料。
早上,天空升起灿烂的朝霞时,她们开车继续出发,远处的地平线像是这朝霞的边框,云萝看着窗外,手里握着那个装着小鲤鱼的塑料瓶,看不出在想什么。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我说,或者叫张姨,刘管家也可以,待会带你去见见她们,你先洗漱睡一会吧,晚饭时我叫你。”
柳蕴早已经布置好了云萝的房间,是浅色可爱的风格,临走前,柳蕴看见云萝手里还一直握着那个装着小鱼的瓶子。
“鱼装在瓶子里是活不久的。”柳蕴这样说,停顿了几秒钟,接着说:“他,你可以叫他叔叔,他不喜欢这些,你放在房间里不要让他看到。”
云萝捏着塑料瓶,低头轻嗯了一声。
云萝给瓶子换了水,放了饲料,洗漱完躺在床上,外面落日的余光是红色的,映衬的到处都是红色的底色,她很困,但她其实根本睡不着。
“阿萝。”柳蕴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就推开了门,她看到云萝坐在床上侧头看着窗外发呆。
“下来吃晚饭吧。”
楼下餐桌旁,只有柳蕴和云萝两个人在,柳蕴问旁白的张姨:“辰星回来了吗?”
张姨:“他今天有同学聚会,晚上不在家吃了。”
柳蕴:“好。”
柳蕴给云萝夹了饭菜,自然的说道:“你叔叔工作忙,我们先吃饭。”
晚上云萝躺在床边很久都没有睡着,房间里开着灯,她怕黑,那种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就像是柳蕴当初离开的那天晚上,她独自站在田野外,不远处的石碑屹立着像是一个个孤魂,内心也像是被戳破了一个大洞,那么多情绪让害怕都不及,一切都处在临界点,她可能会被黑暗溺亡,很多个夜晚,她睁大眼睛,想看清黑暗里的东西,却只有混杂不清的跳动的灰色的线条。
楼下的院子里有夜灯,灯光微弱,她打开窗户,外面起了风,晚风很凉。
她正要关窗,院子里却有响动,她看过去,是一个骑着自行车穿着校服的男生,看着很高,身形偏瘦,这人把车停在楼下,就进了楼里,楼梯处有脚步声,听着声音,那人来到了跟她同楼层的三层,然后声音消失,一切又重回平静。
之后云萝半梦半醒间听到了音乐声,刚才的睡梦中一直有这种声音,这声音是淡淡的,不吵闹的,像是从远方间断传来的乐声。
窗外被黑色占据,清醒后,云萝分辨出那乐声好像就在这附近,像是楼下传来的。
这声音轻轻的有点像是被风吹动的风铃声,云萝站在窗边看,外面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
云萝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情绪更加敏感,慢慢的,她躺在床上听着着声音再次入睡。
她好像到了海底,应该是做梦,或者是半睡半梦间,思想引导着梦境的发生。
她躲在一处岩石下,前方有鳗鱼,如果出去,她会被吃掉,她努力往岩石缝中游,四周的水草遮掩着,她祈祷着不会被发现,猎物和狩猎者都在悄悄地等待着,晃动的水草显示着有东西在靠近,没有更深的地方让她藏身体了,她还有小部分尾巴露在外面,尾部感觉到疼痛,可能是那条鳗鱼发现了她,在撕咬她的尾端,她不想被吃掉,翻腾着身体努力逃脱,她成功了,但失去了尾巴。四周的海水变得浑浊不堪,她看不清了,但还是不停的游动着,她不想被吃掉,四周蔓延着怪异的十分恐惧的奇怪特质。有奇特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她努力的朝着这声音游去,有淡淡的光在那个方向。
不知道这是今晚第几次醒来,云萝感觉到有水滴从脸上滑落,她摸了摸脸颊,脸上出了很多汗,心脏也还在高频率的跳动着,缓了一会,她去房间里的卫生间洗了把脸。
外面的一切跟睡前没有变化,窗外还是一片黑暗,她应该没睡多久,天边完全没有太阳升起的迹象。
柳蕴早上叫起云萝,带她出门购买喜欢的衣服和其他用品,并且买了一个新手机,云萝在即将离开商场时,终于开口说话:“可以给我买一个小的玻璃鱼缸吗?”
柳蕴答应了,她是想补偿女儿的。
那条小鲤鱼精神好像已经有些不好了,云萝把它放进新买的小鱼缸里,它游了两下就沉在缸底不动了。
她爬在桌子上看着小鱼时,柳蕴看着这个安静的孩子,心里有些伤感,她摸摸云萝的头发,说:“阿萝,你叔叔已经让人跟这里的学校打招呼了,应该很快,你就可以重新入学了。”
持久的安静后,云萝说:“可以不上学吗?”
柳蕴情绪开始变得不好,她始终觉得云萝这几年是真的学坏了,因为打架被学校退学,现在更是厌学情绪很大。
“你还这么小,不上学,你能做什么呢?做那些辛苦的体力劳动吗?妈妈知道那有多累,我希望你过平静安稳的生活,读完大学,找一份轻松的工作。不要想这些了,等安排好学校的事后,你就去安心上学。”
鱼缸映着云萝低沉的双眼。
“晚上你叔叔会回来,你不要紧张,他人虽然严肃,但不是坏人,这个家有我,你不要太拘束。”
云萝点头。
晚上凌付凛还是没有回来,柳蕴倒是没有多说,只让云萝安心住在这里。
晚饭后,云萝在楼上看到院子外围绕着铁栅栏的蔷薇花墙,很想过去看看,于是下楼走过去。
花墙外是一条公路,延伸到远处没有尽头。今天的天气很好,这会周围茂盛的树木和花草在落日的余晖下,都那么清新淡雅。
云萝要离开时,远处的公路上出现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看不清楚,那人骑的很快,等能辨认清楚时,发现他穿着黑白撞色的校服,这人昨天晚上她才见过,她知道他是谁。
她没有碰面的勇气,于是快速走回楼里,回到卧室。
卧室玻璃窗外,她低头看,他跟昨晚一样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进来楼里,脚步声消失在同楼层的另一间卧室前。
当夜晚那乐声又响起的时候,云萝正坐在书桌边,她的失眠很严重,睡不着的时候就经常坐着睁着眼睛,神思放空。等有了一点睡意,她回到床上,这天晚上没有再做那个阴暗潮湿的梦。
男人高大英俊,他走过客厅,有着一双冷淡没有太多感情的双眼,那人有些疲累,眼睛里红血丝明显,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叉,灰色西装。
张姨倒了一杯热茶准备在茶几上。
“这就是云萝。”柳蕴跟他介绍,接着让云萝打招呼,云萝的反应总是慢慢的。
她看着男人:“凌叔叔好,我是云萝。”
男人面容严肃,看着不好接近,他点点头,没再说一些客气的场面话。
晚饭其实是很沉默的,只有他们三个人。
晚上,云萝想到门口的那片蔷薇花墙,忍不住下楼出去,等走到2层楼梯处时,书房那里传来对话声,门没有关。
“学校的事情,我已经让李秘书安排好了,后天就可以入学。”
房间里响起柳蕴的声音:“谢谢,辛苦你操心这些事。”
“没事。”男人的声音停顿后继续说:“有些话,我想提前跟你说。”
“你说。”
“你还是要做一下她的思想工作,到了新学校,不能再发生打架违反校规这种行为,不然再次被劝退,我不会再处理。”
柳蕴声音明显有些低落:“我知道了。”
云萝从听见声音开始就停在原地。
等消化完这些话,云萝抬眼,楼梯下,一个男生站在转角处,这时,他也看到她。
灯光昏暗,云萝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接触到他的目光后,她不知道该怎么做,逃避似的转身回去卧室。
云萝知道自己是在梦中,是柳蕴几年前离开时的场景,梦里一直在延续。
柳蕴提前告别阿婆和女儿,然后在一个黑夜不辞而别。
云萝睁开眼,四下一片黑暗,院子外有汽车启动的响声,察觉到车子正在离开,她坐起身,走出去。四周偶有一些其他庭院门口的微光刚刚够照见脚下的道路,云萝跟游魂一样跟着那辆远去的车。
村子外蜿蜒着一条土路,一侧是小河和松树林,另一侧是两米多高的玉米田地,再往远处,地里有一片竖着石碑的坟地。月光微弱,那束车灯彻底消失,这里完全陷入了黑暗,云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风吹的玉米田飒飒作响。
有一些东西似乎消逝远去了。
那样的黑暗,相比害怕更多的是其他的情绪,将云萝整个人吞噬,她抽不出来一丝情绪用于其他的无畏的担心。
她知道,这次以后,柳蕴是真的离开了。
她去河边坐着,不知道多久,天光乍亮,闪起几缕红光,清晨微凉的光线照耀了河边云萝身边的几条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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