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乌梅茶汤好喝是好喝,但不适合晚上喝。
二夫人送了两碗给谢怀延,他赏了一碗给绍六,结果两人一起失眠。
翌日谢怀延在饭桌上吃朝食,发现她母亲顶着眼下的乌青上了桌,他叹了一声:“你若想喝白日里让李娘子做便是。”
李娘子是二夫人小厨房里的厨娘,跟了二夫人许多年,摸得准二房里几人的口味,本身也颇有几分本事,故而很得二夫人喜。
“也不是我想喝。”二夫人睨了自己儿子一眼:“苏潆送来,我不能不收吧?收了不能不喝吧?你娘我不是这样的人。”
谢怀延点了点头,淡道:“平白无故的,她只给你送?”
谢怀延知道自己母亲惯会装无辜,只需一猜便能知道,她若没开这个口,苏潆怎会上赶着送来门口?如果她是个耍滑的性子,自己怎会两年都没怎么见过她?
甚至谢家的其他人见了她,也不一定认得出她是谁。
二夫人见儿子戳穿自己,有些委屈:“那日我就在母亲面前提了一嘴,不过是想夸夸这姑娘的好手艺,谁知她身边那婢子回去跟苏潆说了什么……”
罢了。谢怀延放下碗筷,接过绍六递过来的帕子擦嘴:“下次莫要如此,我回书房了。”
二夫人对于自己这儿子有种深深的挫败感。十八岁的年纪,不大不小,却总有一股老成气,板起脸来就连她都不敢多言,与二爷性子大为不同。
想二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偏偏有个不苟言笑的儿子,每日正襟危坐,动不动就说些大道理,气场比他祖父都强些。
谢家男丁不少,可偏偏只有他是这般,整日沉着个脸,连母亲见了都要误会,常常劝她:“莫要将儿子压得太狠,你看看他,整日郁郁寡欢,瞧着看什么都不喜似的,只爱读书也不行,那不成书呆子了?”
她这几年不知受了多少“冤屈”。她儿子是不爱笑,自己与二爷这么一对爱热闹爱说话的人,怎么就生出一个闷葫芦?自己为了逗他开心已经随着他了,外面的人谁又懂她的苦。
她有时竟羡慕起大房那边,至少能摆个排面,耍耍母亲的威风。
她呢,只要在儿子面前总被压一头。
谢夫人本不想打扰他读书,但想起母亲说的话,便将三夫人办花宴的事说了出来:“你也别总顾着读书,适当放松放松,不然你祖母又说我压你太过,这都不许你去,你就当是为了洗洗你母亲身上的冤屈,就去一次。你几个弟弟妹妹都去,你就当歇一日,耽误不了什么。”说完拿眼看着他。
谢怀延有些无奈,最是不喜这些大宴小宴,不过是对个诗喝个酒赏个花,他又不是没去过。
“母亲去就是,我还有一篇策论没背。”说罢带着绍六就走,那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像是有人在身后追似的,把二夫人噎的半晌没找出一个词来骂他。
两人回到书房,绍六奉上茶,谢怀延喝了一口,竟觉少了几分滋味。
“这茶味道不对,是放久了还是跑味了?”
“怎会!”绍六亲自收的茶,罐口次次都封得很好,这几年都是这样喝的,怎的就跑味了?
绍六想了一圈才明白过来,轻咳一声道:“昨日的桂花乌梅茶汤,还在公子嘴里吧?”
谢怀延抬眸看他,绍六躲开他的眼神,又回道:“公子若想喝,找苏姑娘再做不就行了?”
他母亲这样想不奇怪,连绍六这样的下人都这样想,可见苏潆在谢家人眼中,与奴仆婢子差不了多少。
谢怀延叹息着摇头。
二夫人喝了苏潆的茶汤,本想送点什么给她,忽地想起三夫人的花宴来,猜她一个小姑娘也是爱玩的,便想着邀她一起去。
可到底不是她办的,也不是在自己院儿里,二夫人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三夫人。
三夫人听后却满脸难色:“她一个外姓人,我都多久没见着她了……”
苏潆送一房二房东西都是从正门递进去,三房却只让她走后门,也是站在门外,奴仆收的东西,故而三夫人没见着苏潆的面。
二夫人抿唇笑着,所谓“吃人嘴软”,她也不好跟三夫人说实话,便想了个由头:“这不是想她做的点心茶汤么,花宴上的那些东西,次次都是那几样,我都吃腻了。”
三夫人想了想:也是,谢家养着那丫头两年了,总不能一直让她缩小院里白吃白住吧?说不准日后出嫁,谢家还得陪嫁妆给她。这谢家无形中成了她最大的靠山,想想便觉得亏。说来说去都怪母亲心软,又不是捡个阿猫阿狗,给口吃食就算完,不知日后还要谢家倒贴多少出去!怎么都不能便宜这小妮子,让她来做吃食也是看得上她,那丫头连婢子都不如,也只有这点能拿出手来。
“还是你思虑周全,我们家锦儿总念着家里厨子做的花宴席面不好呢!”
二夫人见说成了,便觉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待三夫人一走,她当即拨了兰月去苏潆跟前说了这事。
杪冬一听就冷下脸来,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绷着脸忍着。
苏潆微微一笑,道:“二夫人疼我,我明白的,兰月姐姐请一定帮我谢谢二夫人。”
兰月见这姑娘笑得好看,到底心虚,声音也软了几分:“苏姑娘别见外,二夫人也是想着苏姑娘总在小院里,难得有机会和家里公子、姑娘们一块玩,这才想着叫你。”
这是在告诉她,二夫人是一片好心,别想岔了。
顿了顿,她瞧苏潆没什么反应,便又道:“苏姑娘虽是外姓人,但日后总要从谢家出嫁,不能让各房的公子和姑娘们认不得谢家还有苏姑娘,你说是这个理不是?”
这是在点她,谢家养着她,有些事不做也得做。
苏潆知道逃不过,这事本也做得,但又不能如此轻易,否则日后这样的事还不知有多少。
她加杪冬才两个人,能做出多少东西来?
估计这一次得累个半死,苏潆心中一叹:还得谢谢二夫人,让各房记起还有她这么一个吃白饭的人。
一时竟觉又好气又好笑,二夫人是假好人还是真小人,她用自己三十年的阅历竟还看不清了。
或许掺着点真心,可又不那么在意她这个人,没什么阴险的心思,但这自私的性子多少是让人难受的。
苏潆没什么表情,杪冬已经气炸,连正眼都不给兰月,恨不得她说完赶紧走。
“兰月姐姐说的是,但我鲜少出去,也不知各房院里有多少人,得准备多少东西。”她故作讪讪:“不怕兰月姐姐笑话,我这里缺东少西的,让我凑一场花宴确实有些困难。”
这算什么事?兰月以为她要推脱,口气又冷了几分:“这有何难?苏姑娘明日拟个单子给我,缺什么我自会告诉夫人们,苏姑娘只专心操持花宴就是。”
兰月一番软硬兼施以为将苏潆说透了,实则苏潆心里自有计较:这事肯定拒绝不了,否则该被人吐槽不识抬举了,可也不能如此轻易便被人使唤了,否则日后还不知有多少这样的事。
她含了一丝感激的笑意:“劳烦兰月姐姐了,这个天色还跑一趟。”
好不容易送走了兰月,杪冬破口骂道:“她们倒好,嘴一张就要姑娘操持花宴,且不说这些个点心茶汤多难准备,家里又不是没厨子,偏要姑娘来做,变着法子来折磨人,都是些……”
苏潆听她越说越过,忙捂住她的嘴道:“既然拒不了何必多言,叫人听了就算拼得累一场也得不了一点好。”
算了,忍了,谁让她寄人篱下呢!
不就是一场花宴么,办就是了。她不只要办,还要办得隆重,将谢家能调动的都调动了,也好让她们知道这事不是这么容易就做了。
最重要的是,以后少来烦她。
二夫人听了兰月的回话颇为高兴,没想到这丫头还挺懂事的。可她也心虚,知道这事多多少少掺了点自己的私心,便对兰月道:“这几日不要去扰公子了,他读书累。”
兰月当即会意,二夫人是怕被公子说道理,以往二夫人做了什么公子认为不占理的事,总要规劝几句,二夫人不耐烦听儿子数落自己。
兰月长这么大还没见“儿子教训老子”,不过她家公子还真是威严。公子虽然生得俊,但不苟言笑,矜严肃厉,每每看见都不自觉想将背脊挺直。
想到此,她忽然俯下身在二夫人耳边道:“曦月在奴婢跟前哭了两次了,说是公子十日有九日在书房睡,她连公子面都见不着,其他的事……自是无能为力……”
兰月的年纪在婢子里算大的,但她对于这些事也讳莫如深,毕竟没有试过,也不太懂。只是感叹曦月这样一个可人儿放公子面前,公子居然看都不看,着实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莫不是……有疾?
兰月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二夫人。
二夫人听后却笑了。
罢了罢了,由着他,一门心思读书也不是坏事,待他日后有功名傍身,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她该高兴才是,自己儿子如此上进,全不用自己操心,可比大房那几个省心多了。
大夫人确实“不省心”,自己院里头那些没一个省心。她刚帮自家小的填了一笔账,那头又来了一场花宴,着实给她气得不行。
“你说说,这月多少事要忙,办什么花宴,闲得慌!”大夫人嗤道。
婢子上春在一旁应和:“谁说不是,大夫人整日忙,水都不及喝几口,有些人倒好,今儿一个花宴,明儿一个诗会,过节要吃席面,天冷要汤锅子,也太会过日子了。”
“我为了这个家算盘子都打冒烟了,她们花起钱来倒不计较,你看看这单子!”大夫人拍着桌上厚厚一沓纸道:“这还只是些吃食的单子!她们这是办花宴吗?随便来个人看了都以为咱们谢家要做年席呢!”
大夫人关起房门来骂,见面了也还是要笑的,谢家几个爷都亲,若是闹在她们几个身上,不好看的还是自己。
大夫人忍了这口气,只想着完事后去母亲面前提一嘴,否则年底的账面又有人说三道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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