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建人误入这片领域的过程很简单。
出于对冥冥小姐乌鸦操术的信任,以及对身边似乎非常熟悉这栋建筑的术师前辈的信任,紧紧跟随在两者身后,然而仿佛就是一眨眼的事,前辈无影无踪,而周围的景象也变成了眼前狭窄的走廊,除了走下去别无选择。
终于,在越过一扇门后豁然开朗——可惜不是想看到的待营救高专生,而是纯粹古色古香的木制建筑。
从水泥筑成的现代建筑里开出一片精致的园林和古屋,就好比哥斯拉毁灭世界时头顶佛光,拿出了个紫金钵盂,这种熟悉的荒谬感正如多年前还是小孩的七海指着一只蝇头说这个长得好丑,却发现周围人投以怪异的目光时一样。
七海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如果是幻境做得也太细致了,木板的纹路、桌椅使用的痕迹、还有茶壶里上升的热气。他蹲下摸了摸台阶上翘起的不平整木刺,食指稍一用力,木刺扎进肉里,流出了点血。
是真的。
看似毫无攻击性,却让领域内的世界翻天覆地,到底是怎么样的咒灵会选择构建这样的空间?
门又一次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个挺俊秀的蓝眼睛年轻人,神色警惕,他看见里面有人后明显愣了一下,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谁也没说话。
对方明显是个普通人,按理说七海应该立刻告知此处的危险,并要求其待在自己视野范围内,以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但是在瞄到对方后腰处衬衫遮盖着的不自然凸起物,再考虑到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七海认为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气氛凝滞,陷入了僵持。
正当七海思考着如何找到潜藏在某处的咒灵时,门再次被打开了。
跪在门侧的两个女孩子双手交叠置于膝盖,恭谨地低着头,裹着华服的孩子则站在中间,视线空空的。
女孩子们低声说:“禅院大人,请进。”
这小孩便慢慢地踱步进了房间,一副全然看不到房间里两个喘气的活人的样子。
七海试探性地拿起桌上的茶杯,不论是小孩还是少女都没什么反应,看来他们确实什么都看不到。
是幻像吗?但是这种细致度未免太消耗咒力了吧……
旁边蓝眼睛青年则睁大了眼睛看着门外,随着那个孩子走动的步伐,他身后的一切化成灰烬,在他踏入门内的一瞬,门外的走廊、墙壁、天花板,包括门外跪坐着的两个女孩都失去了色调,化为碎片,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所处的这个房间,门关上了,连同虚幻黑暗的外面的空间一起关上了。
七海后颈窜上一股凉意,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刚刚那一幕,简直是明晃晃地告知两个外来者:这个孩子就是这诡异幻境的“主角”,这里的一切围绕他展开。
已经可以断定这不仅仅是咒灵作祟了。
咒灵这种只凭借生来恶意行事的生物(或许是非生物),构建领域永远优先选择的是简单粗暴,以“致命”为目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绝大多数术师和咒灵的天生术式都走的是进攻的路子,治疗类型的术式可谓凤毛麟角,尤其是有效治疗术式目前只知道反转术式这一种。
就七海自己的阅历而言,先前在电影院遇到的名为真人的咒灵已经是咒灵中少数拥有智慧,且性格和恶趣味无限接近于人类的了,但那名咒灵构造的生得领域依旧是以“致命”为直接诉求,属于攻击性极强的类型。
眼下的幻境却搞得像演纪录片,角色、舞台、剧情一个不少……当然还有他们两个被强行拉过来的观众,完全没有要来场硬仗的意思,这从根本上就是违反咒灵本性的。
七海建人的心沉了下去。
伏黑束一前辈大概也被困在类似的幻境中,也许钉崎和伏黑同学也是,也许在外面留守的冥冥小姐也是……也许、也许一开始高专生失踪被掳就是一个圈套,而他们则是跌跌撞撞闯入陷阱的猎物。
“先生,”蓝眼睛青年终于说话了,态度友好,语气迟疑,“那个,这个孩子……好像完全没有动静?”
七海顺着他的话看矮木桌边的小孩,发现确实如此。
书页一篇也没翻,眼睛都不眨,神情是一成不变的麻木,连呼吸起伏都几乎没有。
两人脸色一凝,几乎是同时抬头去看墙上的挂钟。果然,分针一动不动,这场电影中的时间凝固了。电影不散场,观众没有离席的选择,他们不光在空间上被困住,在时间纵轴上也被困住了。
舞台、角色……剧情。
是了,现在缺少的是剧情。
七海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了自称“绿川”的青年,两人开始思考如何让现场唯一的“角色”动起来。
“观众……如果按七海先生的说法,我们是观众,”绿川脑子动得很快,“那我们缺少的流程应该是买票吧?”
七海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买票”是指什么。
“咒力。”绿川耐心回答道,“如果正如我们所想,这是个幻境,由咒力所构成,那么对我们而言需要拿出的电影票就应该是咒力吧?既然七海先生是咒术师,那不妨试一下?”
七海点点头:“好。”
为了确认效果,先是尝试发散身上的咒力,让咒力因子充分在这个密闭空间里散逸,过了一会,无事发生。
他朝绿川摇了摇头。
“没有效果吗……”绿川喃喃自语。
“不……也可能是我使用咒力的方式不对,也许需要更加强硬一些。”七海皱起眉头,这次凝聚了较少的咒力在手部,一拳砸到了地板上,力量使用连五分之一都不到,地面被砸出裂缝,随即自动修复了。
又一次,无事发生。
“可能是咒力打击范围和力量输出不太大,”七海思索着,抽出了绑在腰间的咒具,“虽然有点冒险,但有一试的价值,请站远些吧。”
绿川很有眼力见地躲到了书柜后面。
十划咒法﹒瓦落瓦落!!
不得不说,术式攻击力强大,但……依旧无事发生,甚至不如上次,连一粒灰尘都没能溅起。
七海回想着刚刚那一击,低头注视着手中咒具,劈中东西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也就是说攻击没有落空,那为什么幻境毫无反应?
不是第二次时被打碎地板后的自我修复,而是攻击对这里没用。
七海总觉得这样的术式效果有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但始终想不起来那个关键点。
“看来触发点不是咒力,”绿川迷惑地说,“但是如果不是咒力的话又是什么呢?”
目光扫过房间里每一寸,烛灯、桌案、书本……还有坐在桌前的那个小孩。
这孩子还是一动不动,惨白的脸和黑而无光的眼瞳,像死了好几天的人重回现世,苍白发青的嘴唇让人怀疑其是否渴望滚烫热血的滋润。
不像活人,像僵尸。
“说起来,”绿川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七海先生有没有觉得室内的光线很暗呢?”
“是的,”七海声音低沉,“这么暗的光线,如果要看书的话很伤眼睛吧。”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绿川伸手去拿桌案上的火柴,小心地点燃了那盏灯。
灯烛燃起,隐隐灭灭,在火光的照耀下,捧着书的苍白小手终于动了,慢吞吞地翻过了一页,身子稍微歪了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凝神看书。
房间里的另两人松了口气。
“只是试一试,没想到竟然成功了。”绿川笑道。
“确实,”七海说,“看来以日常行为去推断会更简单些。”
接下来就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了,坐在桌前的“演员”看书、写字,偶尔口渴了喝茶,一只绕着灯火转的飞蛾晕了头,停在了这孩子脸上,他却还是照常看书。
飞蛾张着丑陋的灰色翅膀在孩子的脸和脖子上爬,毛茸茸的腿蹬来蹬去,同样长着茸毛的翅膀翕动着,扫过皮肤。
“他的反应是不是有些不对劲?”绿川斟酌道,“那只蛾子的翅膀已经快扫到他的眼睛里了……”
眼部这样敏感脆弱的地方,常人哪怕只是一粒灰尘都会下意识的闭眼,像飞蛾这种程度的捣乱早就忍不住挥手将其赶走才对,这个小孩却眼睛一眨不眨地继续看书,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我们身处这个幻境已经是最不对劲的事的了,”七海摘掉眼镜,用衣服下摆仔细擦了擦,“不论发生什么,静观其变。”
绿川点了点头。
事情的发展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好消息是这个领域幻境似乎目前没有杀意,虽然这一点本身就是违反常识的,而且没有任何饥饿和困倦的感觉,随意在人前摆弄物品也不会被注意到;坏消息是,他们的时间被迫与此处同步了,除非能找到出去的办法,否则他们只能和“主人公”一样在这里寿终正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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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院家前院。
“刚才那个叫直哉的小鬼又来挑衅了吧,”绿川坐在亭子里远远地观察院子中央下棋的禅院束一,“不过真的是没想到,现在居然是二十年前,我们到底是陷入了那个咒灵的‘领域’,还是直接被咒灵的术式送回二十年前了啊?”
“时间相关的术式稀少得可怜,禅院家书库里记载着上一个相关术式还是出现在平安时期……而且只能回溯物品的时间,也不可能跨越足足二十年,”七海低着头翻阅手里的古籍,深深叹了口气,“如果我们是被送回了二十年前的话,那只施术的咒灵估计也要耗尽咒力而死了,所以十有**还是幻境。”
“有找到什么新的东西吗?”绿川敲了敲石桌,眼含笑意。
“没有,”七海把古籍放到一边,“新感想倒是有一些”。
“什么?”
“古文就是狗屎。”
“噗嗤,”绿川捂住了脸,“抱歉。”
“我收拾出来了一些书籍,可能跟我们现下的状况有关,一共十三本,”七三分术师语调平淡,“短时间之内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段古文了,所以你来看。”
“是是。”
“不要继续笑了。”
“是是——”
短暂的说笑后,两人又恢复到了专心各做各事的状态。
远处房檐下的扫晴娘被风吹得摇晃,穿着靛蓝色和服的孩子下着一盘残棋,惨白的脸色被阳光晒着似乎好了些。
半响,绿川开口道:“那个……是禅院、禅院甚尔君吗?”他甚至有点回想不起来这位少年的名字,呆在这里将近两周,所有人都姓禅院,要记住所有人的名字着实有些困难,“他躲在树后面做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七海抬起了头,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光,“确实是他。”
“下去看看他要做什么吧。”
此时距离降谷零进入幻境,还有五分钟;距离某对竹马见面,还有七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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