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学期以来,小少爷对禾莲衣的了解,可能比这孩子想象的还要多。
他喜欢胡萝卜蛋糕,却讨厌胡萝卜本身,每一次炒时蔬里都会剩下老多;他一直想要尝试咖啡,甚至背着自己花“重金”买了包浓缩咖啡液,结果傻孩子直接往嘴里倒,苦得漱了半小时的口。
他偏爱治疗类的术法,和以治疗术法闻名的何寻生长老不谋而合,两只狡讹在庄园里霍霍了不少的实验用动物,就是为了找到治疗某种绝症的方法——
另外一提,小记录者的天赋可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甚至可以说不亚于本就精通术法的长老大人。
可饶是这么了解禾莲衣的“何倚昇”,此刻也实在有些看不透眼前的小家伙,他的眼中蒙着几分水雾,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看得小少爷的心脏都跳了一拍。
他试图去哄一哄对方,但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到最后,也只是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笑容,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小先生,怎么招惹了这么可怕的怪物啊……”
少年的话语如同他的笑容一般苍白,如同一张易折的纸,随时都会被吹走、撕碎,他试图组织起语言,继续表达自己的关心——
可到头来,一向伶牙俐齿的小少爷竟是失了语,不论是说不出的话,亦或是身上沾的血,甚至是禾莲衣那副委屈得不能再委屈的目光,都令他此刻的处境愈发狼狈。
“我……我……”
少年慌忙地措辞,却愈发找不着头脑,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能够慌乱成这副模样,就连思考,都只能令脑海里的一片空白愈发明显——
可下一刻,小记录者却牵住了“何倚昇”的手,他那纤细柔软的指节与眼前的狡讹交织缠绕,仿佛共生共存的树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师兄……”
小家伙委屈地念着,他引领着那只染着血腥的手,轻轻安置在自己的胸口,每一刻的心跳,每一刻的呼吸,仿佛都在告诉少年,眼前自己所疼惜的,那样一个“脆弱”、“柔软”的狡讹,仍然真真切切的存于眼前。
他那样鲜活,那样灿烂,比在屏幕上所看到的更加明艳,不过短短数月没在现实中相见,那份莫名其妙的、缠绵的思念,就这样勾着这一个年少的狡讹,让自己去拥抱、去触碰对方——
可如果……未来自己终究要夺走记录者的权柄的话……自己终究要背叛他的话……自己的未来,终究没有他的存在的话,那……
又为什么,要贪恋此刻的温暖?
想到这里,“何倚昇”的目光终究是又一次黯淡了,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可用了些力气后,他竟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办法挣开对方的桎梏——这崽子的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而在察觉眼前狡讹的逃避后,禾莲衣的眼圈顿时便红了,那对红得好像要滴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下一刻,他开了口,吐出口的句子都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为什么要从我身边逃走……?”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小记录者对这位“优等生”先生只是单纯的喜欢与仰望,那在经过了这几个月里对方的逃避后,这份情感也就逐渐掺了些执念——
他一定要把这个只想着当缩头乌龟的师兄从壳子里拽出来!!
心里这么想着,禾莲衣又用了些力气,紧紧锢住了少年的腰肢,他的脸贴在对方染血的战斗服上,连带着脸上都沾染了些许的红:
“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了,师兄为什么要躲着我?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事,还是……还是,说错了什么话吗?”
他又一次抬起头,下巴抵在小少爷的胸口,腥红的眼睛又一次蒙上了水雾,好像一不答应他,这家伙就会当场“哇哇”地哭出来。
偏偏“何倚昇”最不擅长的就是应对这副模样的小记录者,他甚至不敢与对方对视超过三秒,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回抱这样柔软的小家伙——
可到最后,少年仍然是妥协了,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抬起手,轻轻拍抚着禾莲衣的背脊,半哄半劝地试图把让对方从自己身上下来:
“师兄身上脏,刚刚溅了好多血呢……你先放开,师兄和你谈,先让师兄换身衣服,好吗?”
“不要……”小家伙闷闷不乐地回道,似乎是察觉到对方态度的松动,便又任性地撒起了娇,“我放开的话,师兄绝对会把我甩开的……绝对不和我谈的,突然就疏远我,躲着我……师兄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用了!”
话这么说着,他又赌气似的收紧了手臂,紧得“何倚昇”都不由得吸了口凉气——所以说啊,这小崽子到底是吃了什么?!怎么力气这么大?!
见自己的“哄骗”没有用,小少爷不免懊恼,自己的决策居然出了重大失误,不然事态也不可能演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无助的少年试图思考出什么方法,可怀里的小家伙偏偏又不安分,又是蹭又是埋的,惹得他耳朵都都红了个彻彻底底。
“师兄和你约定好,绝对不食言好不好……哎呦我的腰、要断了要断了……?!”
这件事最后终于以禾莲衣的胜利作为结尾,两只小狡讹先后洗了澡,又处理好看着唬狡讹,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吓人的伤口,最后终于又一并躺倒在了床上。
久违的和“优等生”先生一起睡在一张床上,小记录者却全然没有先前那般的抵触,这小家伙像是解锁了什么属性一样,恨不得整个狡讹都挂在自家师兄的身上,力道之大,“何倚昇”甚至都怀疑这崽子是赶着寻仇来的。
“师兄~”
禾莲衣软绵绵地开了口,如果忽略掉身上紧得仿佛要把骨头勒断的桎梏,小狡讹依偎在自己怀中的模样绝对会令小少爷心生怜爱。
“小、小先生……能放松一点吗、要……断了,我的骨头……要断了……”
听到这番话,某个白兔子的目光顿时哀怨了不少,但好歹也是松开了八爪鱼般的桎梏,退而求其次地抱紧了对方的小臂。
好吧……至少比之前要好。
“何倚昇”松了口气,又偏过头来,看着小狡讹依赖在自己怀中的模样,他又是无奈又是怜爱,甚至有了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的冲动,脸上都不由得浮现出笑容来。
如同心有灵犀一般,禾莲衣抬起了头,水汪汪的眼睛带着笑意,直勾勾地闯进少年的心里,一时间,小少爷竟忘记了呼吸——
而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对方又一次开了口,开启了又一次的兴师问罪:
“师兄~”
“为什么要躲着我呐~”
这不管说实话还是胡扯,显然都会令这小家伙又一次情绪激动,“何倚昇”是真的不敢让禾莲衣动怒,人家的实战课的擒拿手法虽然还算生疏,但配上这一身怪力,估摸着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得移位。
少年的表情顿时凝重了许多,他深切的目光望向对方的眼,可面对这么一张伟大的脸,他终究还是失去了表达的勇气,只能闷闷地说道:
“觉得你会……”
“什么~?”
“太小声了,听不到哦~”
所以说啊……这崽子什么时候这么恐怖了?!
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的胳膊又告别自己的风险,“何倚昇”顿时深吸一口气来,闭着眼睛把话喊了出来:
“觉得你会比我更受欢迎!我嫉妒了!”
至少这个罪名,比“因为我一定会背叛你所以不敢靠近你”这种可笑的理由要好。小少爷心如死灰般地想到,心里已经做好了与胳膊告别的准备——
可下一秒,自己怀中的小狡讹却是松开了手,他撑起身子,跨坐在少年的身上,两只手捂在对方的心口,漂亮的红眼睛里闪过几分沉痛:
“……这不是你真正的理由。”
他俯下身,整个身子近乎趴在“何倚昇”的身上,两只小狡讹额间相抵,呼吸都仿佛纠缠在一起那般缠绵,可那孩子道出口的句子,却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哀伤:
“倚昇……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说过吗,说,‘我们都是不受欢迎的孩子’……你忘记了吗?”
“我能感觉到哦,这个故乡的狡讹讨厌我,因为我是记录者,因为我不用受诅咒的苦,因为过去,我只是一个橱窗里的洋娃娃,没有主宰自己命运的能力,但是……我想现在,我也有能够独当一面的能力了吧?哪怕只是一点点……”
小家伙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少年的脸颊,将那柔嫩的皮肤都尽数染成了红色,他的手逐渐向上、向上,最后抚触在“何倚昇”的脖颈,只要轻轻一握,就能够掐住他的生命。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按住了这纤细的脖颈,即便仍然在笑,但那泪水却又止不住地往下滑: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远离我?是因为,你也和他们一样……和他们一样,觉得我很讨厌,很可恶吗?”
“我没……”
“我知道、我知道……师兄不是那样的狡讹……”禾莲衣彻底趴在了小少爷的身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哭得一颤一颤,“但是,师兄啊……当初是你救了我啊……”
“你如果要救我……就不要离开我啊……在你背叛我之前,不要离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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