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洋房的大门被打开,少年的步伐已然不似先前那般轻盈。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已经接受了太多太多的消息,乃至于到了现在,都还没有真真正正的回过神来。
父亲仍然在厨房里忙活着,阵阵饭香萦绕于鼻尖,但现在,当自己记起了现实中的一切后,何倚昇却又觉得,这个父亲似乎有那么些陌生。
真正的父亲是不会做饭的,真正的父亲,现在应该还在忙着追查“凯歌”的下落,怎么可能在洋房里给自己做饭呢?
他这样想着,连带着那股食物的香都带上了些让狡讹头晕的感触。而比起自己的父亲,少年更想知道的,却是出现在梦境中的母亲,究竟是不是自己所愧对、所“杀害”的那个亲爱的妈妈。
记忆中,母亲的印象似乎已经模糊了太多太多,温柔的、强大的、无所不能的;疯狂的、绝望的、歇斯底里的,究竟哪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何倚昇似乎也记不太清了。
而面对这一个问题,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却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最后在饭菜的香味中转身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曾几何时,那两位梦境的“不速之客”告诉了自己那些被遗忘的过去,还有那些曾与盛止涟共处的时光,那些记忆那样真切,那样沉痛,却也温柔得好似一份施舍而来的慈悲,让自己想要触碰,却又胆怯地收回了手。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知道,在自己被凌司夜掳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禾莲衣又做了些什么,才让自己安然无恙地从那个疯子手中回来……而最关键的,还有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又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这些问题都是疑点,如果不去看清真相,恐怕都没有办法说清,可是……止涟那家伙,似乎也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一切的真相,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完整的记录者权柄,最后留在了盛止涟的手上的话……最糟糕的结果,他会成为最后一任记录者,成为一本永远封存在泪水湖中的**史书,不朽,却也孤独地记录所有狡讹的生命,永无尽头。”
现在回忆起来,姚昇所说的这番话还是超过了何倚昇的想象,那便是所谓的“让记录者不再出现的大计划”,是自己将要实施的“大计划”,但关于这些计划的详细信息,他却一无所知——
也许,是在自己“死而复生”的时候,有狡讹抹去了自己的记忆?可说到底,忤逆生死的术法本就是不存在于世界上的……止涟他,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啊啊啊啊!!想不明白……”
小少爷纠结了许久,最后却也只是挠乱了自己的头发,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了好几个滚,最后才闷闷不乐地缩在角落里,一个劲儿地喃喃自语——
什么“盛止涟笨蛋”,什么“何倚昇笨蛋”,骂来骂去也就只有这么两句话,甚至还给自己都说得恼羞成怒,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厚实的茧,不愿面对这些讨狡讹厌的现实。
“咚咚。”
房门传来两声轻响,少年疑惑地从被子里探出了脑袋,软绵绵地喊出一声“进”,哪曾想,开门的便是自己的母亲——奚荧女士。
一看到这位温柔的母亲,看到她冰蓝色的眼睛,那些沉睡在大脑深处的记忆又陡然复苏,小少爷当即又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发出“姆姆姆”的闷哼,听着好不委屈。
看着自家儿子又一次犯了傻,奚荧女士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没有强行扯开何倚昇的被子,只是坐在床边,两只兔耳朵垂落在脸颊两侧,反倒衬得她更加温婉动人:
“倚昇,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是记忆中母亲的声音,光是听着,都令狡讹难过的、熟悉的声音,令被子里的小少爷不自觉地红了眼眶,他撅起嘴巴,强忍住到眼睛旁的泪意,又故作轻松地念道: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嘛!倚昇昇最会开心了!怎么可能会不开心的嘛……”
虽然说得那般轻松,但从这带着厚重鼻音的念叨里,不难听出小少爷有多么难过,而作为何倚昇的“母亲”,奚荧女士自然也了解自家儿子的性子。
在他难过但倔强的时候,其实只需要狡讹哄一哄,开始的时候可能会嘴硬那么一两句,但没过多久,就会哭哭啼啼地钻出兔脑袋要抱抱了:
“好,倚昇昇很会开心,我们倚昇小少爷最会开心了,谁都没有他厉害,哪怕是姚大掌柜哪儿的天才镖师都没有我们倚昇昇厉害。”
“母亲”柔着声儿说道,明明根本看不到他究竟是个什么姿势,可奚荧却仍然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何倚昇的脑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顶,抚摸到他的脖颈,惹得他的鼻间又是一酸。
“但是啊,妈妈比倚昇昇还要厉害哦,”忽的,她这般说道,语气里似乎还带着点笑意,“妈妈能知道,小少爷到底是不是真的难过了,妈妈能知道,倚昇现在到底需不需要安慰,妈妈能知道,我亲爱的儿子啊,需要的,可能只是一个抱抱——”
“妈妈什么都知道,妈妈,什么都i知道哦……”
话这么说着,被窝中的少年感觉到,自己的“母亲”温柔地抱住了自己,隔着一层被子,隔着几层布料,他好像又一次听见了“母亲”的心跳声,真切的、熟悉的、仍然充满活力的心跳声——
可那样的心跳,早已经被自己扼杀了,不是吗?
可那样的心跳……早已经被自己毁了,不是吗……
想着,想着,何倚昇擦去眼中满盈的泪水,他的声音带着些哑,像是在强忍着哭腔,倔强地不愿表露出自己的脆弱:
“妈妈……”
“妈妈在呢。”
“如果,如果……我做了一件很糟糕很糟糕的事……甚至伤害到了别的狡讹……那应该怎么办……”
奚荧女士沉默了片刻,最后又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怀中的小狡讹:“那就去道声歉,然后,去和他和好吧。”
“可是……她再也不能回答我了……她再也不可能和我见面了,因为、因为……之前的时候,她很痛很痛,痛到一直说……说……”
母亲那时候在说些什么?她告诉了自己什么?小少爷想啊想,想啊想,最后仍然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段落,最后只能又一次把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不愿再说更多。
奚荧女士没有回答,也没有追问,她只是抱着自己的孩子,仿佛抱住了她的一整个人生,到最后,她闭上眼,哼唱起一首温柔的摇篮曲——
那曲子像是从天上坠下的星星,那曲子像是永远皎洁的月亮,它温柔地照拂每一个仰望它的生命,它会抚平那孩子狰狞的疤痕,让它在清醒的梦中寻到解脱。
待到那温柔的摇篮曲就此结束,少年的身子已经蜷缩地更小更小,小心翼翼的啜泣不时从这颤抖着的茧中传出,光是听着,就足以让狡讹窥见那孩子的悲伤——
“妈妈一直在,妈妈啊……会一直陪着倚昇的,所以啊……不要难过,好吗?”
奚荧的声音穿过厚重的布匹,融化在少年的耳侧,那样沉重,那样刻骨,令心脏不由得抽痛,令骨骼不由得发出阵阵的悲鸣,到最后,好像就连血肉都要崩解成一地狼藉。
“可是……”
“可是……”
那孩子颤着声,到最后,却又不知道应当作以何种言语回应“母亲”的安抚,到最后,只得无助地哭泣着,悲伤的情感包绕着身躯,好像要将自己的身躯溺毙——
“可是……我亲手杀了你啊……我亲手杀了你啊……”
被子被何倚昇主动掀开,那泛着红的皮肤与朦胧着的泪眼就这样,**裸地暴露在他的“母亲”的面前,他像是一只被击碎了硬壳的蜗牛,任由着自己的脏器在空气中跳动,最后逐渐停滞,留下一地苦泪。
少年试图伸出手,试图抱住自己的母亲,可到最后,他却又不敢去触碰,他只是怯懦地龟缩在床单之中,一个劲儿地掉着眼泪。
到最后,曾经娇蛮的小少爷此刻只能不住地抱住了自己,他像是回忆起了那最为可怖的梦魇,如同阴冷的蛇类缠绕着自己的脖颈,要绞死自己的身躯、勒断自己的脑袋——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那蓝色的、无机质的双眼仿佛一块朦胧的冰,甚至无法倒映出自己孩子的模样。
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却又好像只过去了一瞬间,而当何倚昇再一次颤抖着抬起头来时,他却看见,那对冰蓝色的眼眸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如血般耀眼的腥红——
“我的、我、孩子——”
“奚荧”的声音仿佛错误的代码,却在这个“正确”的世界中运作了下来,她的手缓缓伸出如同冰冷的触手一般,逐渐缠绕上少年的脖颈。
“我的、的……孩子、我的,孩子——”
“找到你了——”
触须轻轻一勒,那纤细的脖颈就此断裂,少年的头颅被那触须接住,吞入自己的身躯之中,连带着那具流淌着暗金色血液的身躯,一同,被排出了这个梦境捏造的世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