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对于十六而言,这是个无比陌生的词汇,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似乎不曾接触过这样的排列组合的文字组,不论是书上,亦或是别人的言语中。

但,可能是直觉吧,他下意识地觉得,在凌司夜口中被称作“狡讹”的存在,应该有一对兔子的耳朵。

“没有听过,”少年这般说着,却没有再继续翻动手中的书,待到尴尬的气氛又一次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他才终于又一次开了口,“那是什么东西?”

青年没有回答,那对琉璃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前的人儿,像是要把对方装进这一片冰蓝色,任由其溺毙其中——

他鲜少有这般沉默的时候,在十六的记忆中,凌司夜总是咋咋呼呼的,过分的自来熟,过分的爱开玩笑,有那么些疯子似的狂热,像一串总是“噼里啪啦”响着的炮仗,只会让人头痛。

他总是纠缠着一片空白的自己,就像看待一件还算有意思的玩具,不论是没有边界感的触碰,还是一直吵吵嚷嚷的声儿,这些都让总是沉默着的少年感到无所适从——

可当这样的人儿终于安静下来,当他终于不再说话时,“杀人犯先生”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自在。

他感觉,自己好像要淹死在对方那古井无波的蓝眼睛里,被那死死粘在身上的目光缠住身子,乃至于自己纤细的脖颈都要被一并绞断。

这种氛围实在不怎么好受,渐渐的,十六甚至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他的耳朵像是蒙了层含糊的水膜,堵塞了倾听的通道。

书中的文字如同扭曲的符号,即便流进了眼,却也没有办法解明其中的含义,到这时候,少年算是明白,这书是真真看不下去了,如果凌司夜继续呆在自己身边,自己绝对会被这样的氛围绞死。

“不乐说就算了,我先走了……”

丢下这一句话,男孩近乎是落荒而逃,可他堪堪踏出病房一步,却又被护工大爷拦了回去:“你啊,在一级好好待着,什么时候不割手了,什么时候就到外头去。”

这规矩简直霸道,哪有这种说头的!

在这一刻,十六才终于像是回了神似的,好不容易咽下一口气来,可不知为何,他却是不敢回过头去,不敢去看那个总是咋咋呼呼的青年,不敢看他那对冰蓝色眼眸下潜藏着的、那无比阴冷湿粘的疯狂。

而下一秒,眼前的场景却虚化成了烟雾,如同被蛀虫蛀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冰蓝色的鸟儿从那空洞中挣扎着挤进来,张开尖锐的嘴巴,好像要把自己整个吞了——

冷汗流了又流,空气吞了又吞,即便鸟儿的大嘴就在眼前,可护工大爷的那番话却像是把这具身子钉在了地板上,哪怕挪动一步都是奢望。

可在最后,十六却被拉入了一个怀抱,那怀抱过分的冰冷,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廉价洗衣粉的味道混合着汗水的咸,揉在耳侧,散在鼻尖,当回过神来时,眼前的疯鸟已然不见,空洞也尽数消失——

那是自己的幻觉,那是自己的幻觉……少年在心中这样安抚自己,他闭上眼睛,尽可能地令紧绷着的身子放松下来,可将自己拥入怀中的人儿却太过冰冷,仿佛一具冻在冰中的尸体,令人遍体生寒——

“十六——”

凌司夜终于开了口,他的声儿带着几分慵懒,拖长的尾音像是带了钩子似的,勾得十六方寸大乱。他试图挣扎,可青年却像是预判到了他所有的动作那般,很快便止住了这不自量力的抗争。

那男人焉坏,锢住双手的力气极大,好像要把少年的手腕给捏碎一般,令小家伙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到最后,又如同脱力一般,整个人无力地滑进了对方的怀中。

见怀中人终于停下了挣扎,男人非常满意,他松开了手,继而圈住了那孩子的脖颈,吐出的话却不像过去那般咋咋呼呼,反倒令那孩子的心脏猛然一滞:

“你看到了什么?”

刚刚看到的,有什么意义?是自己的精神病症终于开始干扰到自己的认知了?是自己在这座“监狱”里见了鬼?是自己终于彻底疯掉了?

十六并不知道,但不知为何,他不敢把自己的所见告诉身后的男人,他努力撑起身子,又冷笑一声,最后竟是恶狠狠地呛了对方一句:

“关你什么事儿?放开我。”

听到小家伙这番“凶狠”的问句,凌司夜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他拦腰抱起来这倔强地小家伙,也没有顾及他人的眼光,就这么把他抱回到了床上——

这一番动作下来,男孩的脸算是红透了,他基本的羞耻心不允许他就这样丢了面儿,于是,他抓住了男人的衣领,拽得对方不由得弯下腰来,漆黑的眼睛里装满了凶恶:

“你让我丢了脸,这么多人面前就这么把我抱到床上……不觉得羞耻吗?没脸没皮的老东西,”少年用尽自己能够想到的恶毒词汇,不计余力的羞辱眼前的青年,“如果再有下一次,哪怕被绑起来,我也要给你点颜色看,懂了吗?”

这番话的威胁几乎溢于言表,可凌司夜却不觉得冒犯,他先是怔愣了片刻,而后又像是看见了什么可爱的猫科动物一样,双眼缓缓瞪大了些许,嘴角都不自觉地勾起:

“小十六,明明都没有记忆,明明连自己过去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叫板?凭你杀了自己的妈妈?凭你是这里的新人?凭你——”

他拖长了尾音,却见眼前色厉内荏的少年脸色愈发苍白,到这时候,青年那一点不可告人的施虐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捏起小家伙的下巴,几乎用气音对着眼前的人儿道出了接下来不入流的话:

“凭你长得这样可爱,随随便便就能惹得一个男人想要把你按在床上,狠狠弄死你?”

此话一出,小家伙终于是被惹恼到了极点,他没有顾及周围人那**裸的视线,愤恨地给了对方一巴掌!

“啪!”

巴掌的红印留在凌司夜的脸颊,青年顶了顶腮,又无所谓一般地哼笑一声,再一次对上少年盈满泪水的黑眼睛,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那对冰蓝色的瞳中竟也多出了几分不自觉的喜悦。

他伸出手来,不顾周围人的惊讶,最后竟是压在了少年的身上,两手狠狠掐住十六的脖颈,仿佛要把他当场掐死在病床上那般——

这样纤细、这样脆弱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两句话,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宁,都会令他恼羞成怒,可即便愤怒,他做的也就只是一个巴掌,也就只是瞪大他那对黑色的大眼睛……

这样的存在,如果凋零在自己的手中……如果他就这样碎在自己的手里,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如此疯狂的想法在凌司夜的脑海中构筑成型,惹得他的笑容愈发灿烂,身下人的生命流淌在自己的手中,如同金色的粉尘,随时都会消散在眼前,这样能够紧握于手中的、随时都能够捏碎的存在——

少年的挣扎愈发微弱,哪怕护士和护工扳了又扳,青年的手却仍然紧紧扼在眼前的的脖颈上,他像是一只失控了的困兽,只为了夺取某个人、某个存在的生命,只是为了,只是为了——

“救、救……我……”

泪水淌了满床,十六的眼睛止不住地向上翻去,他开始使不上力气,人生模糊的、短暂的走马灯在眼前循环播放,在这一刻,他竟感觉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于是,本能地,他喊出了这三个字。

也许,是在记忆里,也许,是在某场不可知的梦境里,自己也曾这样无助而无望,死亡如同黏在身上的蛛网,挣不脱摆不掉。

可就是在某个无光的日子里,他看到了一个雪色的少年,孤身一人,将自己紧紧拥入怀中。他呼唤的是一个听不清的名字,他呼唤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但既然他抱住的是我……那我,应该就是这一个人儿吧?

所以……所以……如果,你真的是存在于我身边的,某个我不曾谋面人儿的话……那么,请救救我、救救我……好吗……

……

奇怪的是,在十六喊出那三个字之后,凌司夜的身子陡然僵在了原地,像是想到了什么那样,冰蓝色的眼眸逐渐恢复了清明。可当他看到近乎昏迷的少年后,一股强烈的、不知应当如何表达的恐惧顿时涌入了脑海。

我……做了什么?

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

而就是这一瞬间的怔愣,护士与护工们终于把青年与少年分开来。昏迷过去的小家伙被护士围住检查,而这起“凶杀案”的“凶手”则被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自己……差点杀了他。

这一项认知令凌司夜头脑涨疼,他想要做些什么,可到最后,却又不知应当如何是好,只能就这样局促地被按在地板上,最后,缓缓闭上了眼。

这是我的初衷吗?

为了拯救我所爱的,为了消灭我所恨的,为了……获得与神明对弈的资格,我付出了那样多——

付出了十五个记录者的生命,付出了必要牺牲的……

可,这些牺牲真的是值得的吗……

凌司夜得不出答案,凌司夜只知道,自己恐怕无法再这样打扰自己拐进梦境世界的小家伙了,真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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