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如此。

难怪阿娘与他所了解的不同，她本该是无拘无束古灵精怪的女子，却生生被折磨到崩溃，见到他便失态的将他紧紧拥抱在怀里。

含光君目中闪过一抹痛色，那时他知晓魏婴被包括姑苏蓝氏的仙门百家围剿，在毁阴虎符时被万鬼反噬而死时，他尤且不能接受，更何况是魏婴的亲生父母？见着自己的孩子在他们死后流浪，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结局，谁能不崩溃？魏婴骤然得知这个消息，定会很难过吧？

夷陵老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他立即动起了脑子，将藏色散人所遭遇的联系到一起，什么不知道是真实还是幻境？那必须得是幻境啊！

“那没说的，肯定是在幻境里了。这个幻境会将七情六欲全部放大，也能探知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最为在意的东西。阿爹阿娘一同在幻境中，除却阿婴外别无牵挂，故而才会频频看到阿婴过得不好。灵白犀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以阿爹阿娘的本事，原本也应该是能逃出来的。是因为太过担心阿婴，所以才会被那灵白犀寻到破绽，所以才会死，才会再不能回来，是么？”

藏色散人否认：“在陷入有阿婴的幻境前，我们就已经死了。”

这样？他之所以会觉得灵白犀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就是因为就他所了解的资料来看，灵白犀从未真正的与人手上见过真章，通通都是靠幻境迷惑人心，是以他猜测，这灵白犀是不是手上功夫太差，因而才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杀人。现在这情况，他总得做些什么才对。是了，他可以控制灵犀幻境的，是吗？那如果他选择使用，是不是就可以在幻境中找到阿爹？阿娘是不是就不必遵循鬼王的祝福那仅有的一日团聚？

此时灵犀幻境是只可使用一次还是重复多次使用已然不在考虑之内了，他又没兴趣再来一次上一世纪那个古战场，既然没有灭世、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那这个玩意儿在他这里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历练心境的幻境，一般的幻境他自己就能制造。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打开仓库找到灵犀幻境选择了使用。

当然不能这么干站着，此时心思敏感的藏色散人那是不愿意放开儿子的，于是他便开口撒起了娇。

“阿娘，一直这么站着好累哦，您坐下来，让阿婴躺你怀里好不好？”

脸是什么东西？哼，儿子跟母亲撒娇有啥丢人的。他不止自己要躺母亲怀里，还要含光君坐旁边呢。已然如愿让母亲坐下了的老祖突然爪子变长，抓住含光君的衣袖晃荡着。

“蓝湛，你干嘛站那么远，过来坐啊！”收回突然变长的爪子，老祖拍拍身旁的位置，“我都不跟你客气，你还跟我客气上了呀？”

含光君：“……”没说的，默默走过去坐下。

老祖问道：“阿娘，你说见过蓝湛，你见过的那个蓝湛，是怎么样的？”

藏色散人轻哼一声道：“他呀，看得出来是蓝启仁那个古板教出来的，不过他会去求证，而不是照本宣科。”

“啊？蓝先生好像也不是那么古板。”老祖眨眨眼，有点不是很确定，“他暗搓搓学我教的供奉术不说，还给我供奉了两次呢。”

说完他还看向含光君，道：“是吧，蓝湛？”

含光君颔首：“叔父确实比较注重规矩，除此之外还是比较开明的。”

藏色散人：“……”说实话她不是很信。

老祖虽然和他们说着话，意识却已沉浸到灵犀幻境里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浮动，悄然间笼罩了乱葬岗，又向八方扩散，世界好似无甚改变，也没有引任何人的注意。

原来父母与子女的牵绊不是只有血脉的牵绊，还有灵魂的羁绊。是以意识刚进入灵犀幻境时他的心便有一股难言的悸痛。他下意识顺着方向看去，便看到一个苦苦支撑的灵体。

他看看周围，此地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那阿爹看到了什么呢？

老祖将意识悄然浸入那个灵体，欲要共情他所经历的，却未想看到的不仅仅是魏长泽和藏色散人所见，他共情的竟是灵白犀。

原来夷陵之所以会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是因为这里是天地灵气最为充盈的地方，这个世界能够追溯到的人类起源也是此处。

灵白犀那时候还只是一头普通的小白犀，他与这片山头的一个小娃娃成了跨种族的忘年交。它陪着小娃娃渐渐长大成了一方人物，它自己也是体型越来越壮实，但它的成长期太长太长，长到送走了它第一个人类朋友的子子孙孙，它看着他们家兴，看着他们家败，为了这个人类朋友的血脉能够延续下去，它甚至拖着庞大的身躯去劫了法场。

然而朋友的后代和朋友不同，被它救出法场后换来的不是感激，而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嘶吼谩骂。

“你个畜生为什么要救我？既然要救为什么不全都救下来。死了，全死了，留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你个畜生为什么还不滚？知道我家为什么会遭遇这个吗？因为你，就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时不时在在老祖宗面前出现，别人怎会拿异样的眼光看我们家？怎会非要将我们家除之而后快？人和畜牲怎么能是朋友呢？真是可笑！”

已经不小的白犀有些难过，却还是默默的听着这些无端的指责，有些茫然无措，它是不是做错了，不应该理所当然的觉得应该为老朋友留下一条血脉？

白犀向来单纯，只以为自己真做错了事，是以待那血脉不再吵闹之后便起身离开了，后来……后来它救下那个孩子领着人捕杀了它许多的同族，它被同族指责排斥，最终独自离开，回到夷陵森林深处。它在森林游荡，不知岁月，渐渐的竟然觉得耳聪目明，甚至它都不需要动就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于是它就更无入世的想法了。

或许那个孩子说的对，人和畜牲怎会是朋友呢？渐渐的它能捕捉它所能感知范围内的所有生灵的情绪，凡它感知之时，那些生灵便入它的世界中，将情绪放大，方便它更好的去感知，甚至隐隐触摸到一丝天道规则的壁垒。

但人怎么这样呢？明明它什么都没做，只要他们在它的世界中不动刀兵，自不会有事。然而那次百国乱战，所有人都拿起了武器，没有人发现是在幻境中，他们将屠刀举起砍向别人，别人也不能坐以待毙，提起武器抵挡。

白犀不理解也不明白，而吸取了太多战场上的情绪的它只觉眼皮好重好重，它眼睛一闭，直接倒在地上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它醒了，为什么它的背上那么重呢？大大的脑瓜子里有了大大的疑惑。

不管，它要起来了，于是它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便听到一声声惊慌的声音。

哦，人类啊……

咦，这些人类好像与它见过的不一样，于是它凑近了仔细观察，忽然就窜来了两厉害的人一面将它观察的人类拽着扔远了，一面对它动起了手。

唉唉唉，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动剑的啊，别看它那么大块头，其实除了皮厚外就是个战五渣啊……

于是它毫不犹豫的开启了感知，将这两个凶巴巴的人类拽进了它的世界。怎么回事啊喂？怎么进了它的世界还想着要打它杀它呢，呜呜呜……要不就让他们以为他们已经杀死它了？那不行，那样它多没面子？所以就让他们以为他们自己被英明神武的它杀死了好了！

呃，怎么回事，他们都已经“死”了怎么还不走了？哎呀妈呀！怎么他们的情绪怎么就这么足，好难受……不行了，它要跑去冷静冷静！

灵白犀庞大的身子一下子灵活起来，它放开感知避开误撞上来的人类，一头撞进了乱葬岗深处，一路飞驰，寻到一处它以前经常洗澡的水潭跳了进去，将脑袋搭在往水潭底的一个避水的洞穴上，就这么睡起来。

两个人类哦，你们早点出去吧，要再不出去幻境中的事就真发生了啊啊啊，毕竟它就它上次睡前所吸收的情绪都还没消化完呢，拜托你们别再给它加餐了啊啊啊啊……

夷陵老祖：“……”

原来灵白犀其实并没有为难他爹娘的意思，只是因为真的是个战五渣，所以将他们拉到幻境里保命。谁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神难受它也难受……

夷陵老祖忽而对着藏色散人道：“阿娘，你们以为的死其实依然是幻境，那个时候要是你们什么也不想，其实是能出来的。真正的死却是在第一次阿婴被万鬼反噬时来护着阿婴的时候，也只有在对这个结局无法接受，才会一直在幻境里徘徊，一次又一次想要改变却终究徒劳，执念难消故不得出。若非如此，在死后也应该被自动送出灵犀幻境的。”

藏色散人瞪大眼：“这，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