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那一瞬间，整个天空如若被打碎的琉璃镜，顷刻间碎裂开来，碎屑飞落八方，只是这碎屑在尚未落地时便悄然融入空中，就此再不可寻。

于此同时，形如癞蛤蟆的组合鬼发出七八道重叠惊诧而凄厉的尖啸，化作八团黑烟，疾速射向八方，仓惶出逃。

白衣仙君将握剑的手松开，避尘一经离手便若游鱼戏水一般向着邪祟的方向游过去，须臾间便将几团黑烟给圈了回来。

游走间，黑烟能够活动的圈子越来越小，不多时便被死死的困作一团，待得避尘回归主人手里时，八道黑烟已团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黑珠子，珠子里黑烟涌动，依稀能听到丝丝鬼语。

魏无羡眼睛一亮，拍掌道：“含光君不愧是仙门门面，这一出手就是厉害！关键还好看！”

在避尘回到剑鞘中的同时，含光君另一手一抬，黑烟珠子便径直落到掌中，他跳下大石头，将珠子递到魏无羡眼前。

“魏婴，如何处理？”

“给我？真的给我？”魏无羡笑问：“光风霁月的含光君将一个鬼珠子递给夷陵老祖这个歪门邪道大魔头，这真的好吗？”

话是这么说，手却是自然的就将珠子接了过去，压根儿就没一丝半点儿的迟疑。

“你不是歪门邪道，不是魔头。”含光君认真道：“从来不是。”

生前不是，死后亦不是。

“倒也不必这么说，我想了想我修的怨气与你们不同，那时候一心报仇，有些举动确实不当，过于惊世骇俗，这人嘛对于未知的东西，尤其是看起来就不像好玩意儿的东西本来就是恐惧的，他们害怕也是正常。”

魏无羡耸了耸肩，他是觉得无所谓的，生前在意这个，死后那是真想开了。

“若能一直走那光风霁月的阳光大道，谁耐烦去走这么一条阴暗的独木桥？蓝湛啊，我这一路的记忆看过来，曾经犯下不少错，但是即便再来一次，我想我的选择依然不会变，只是在处理事情时会稍微多考虑一些。所以不管有没有后悔药，结果也改变不了太多。”

不管在观看记忆时如何作想，未曾有过《厚黑学》熏陶的他，回到当初的时间节点，他一定还会做一样的选择，剖丹给江宗主也好，修鬼道也好，在穷奇道把温氏岐黄一支带走也好，甚至从乱葬岗出来将岐山温氏的先祖们的尸体唤出来与岐山温氏大杀特杀，这些都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傻吗？

或许。

可是到得那个情境，哪里来那么多选择，谁又能保证其余的选择结果一定是好的？

是以，在毫无他法时看到温情那个移丹设想，他依旧会牢牢抓住这一线可能，将自己的金丹移给江宗主；在被温晁丢下凶险万分十死无生的乱葬岗时，他依然会毫不犹豫的“活下去”，开创曾经随口一说的独木桥道，从这里走出去。

而出去之后呢？

出去之后的他那时候身体那么差，还有鬼怪一天到晚在耳边对他各种迷惑，那时候他可不知道他还会遇到温情，会把温情和他的族人一并带走。

没有温情的妙手回春，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多久，只能速战速决，报仇为其一，报恩为其二，反正这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哪里管什么以后？

是以怕时间不够的他，依旧会惊扰先贤刨了温氏祖坟。

再来一次，面对温情一脉那些还没多久就已死伤大半的老弱妇孺，他一样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们从穷奇道带走。

并不是有多么高尚，他又不是傻子，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一直待在云梦江氏，活靶子他一个人就够，何必拉云梦江氏下水？不过是一个人被针对还是一宗人被针对的区别。

这么说其实也不对，只能说他这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鬼道，给了他们名正言顺打压的理由，再加上江澄那死要面子以及受不得激的性子，被有心人那么稍微一出手，自然是效果杠杠。

早有去意的他便也顺心而为，就这么离开。

其实以他当时的处境，带不带走他们，对结果应该也影响不大。

不能说完全没影响，如果他不将他们带走，那么温情也不会与他一起待在乱葬岗，便不会有人为他调养身体，他兴许早就死了。

同样的，这些老弱妇孺不同他走，也依然活不了多久。

至于说去告诉蓝氏聂氏，先不说能不能顺利找到人，这要找到人再要让他们相信跟着来看，种种……到得再回来时，怕是连收尸都没地儿收了。谁让他现在没灵力，不能御剑飞行不能御物飞行，还身娇体弱呢？

他冲动之下作出的这个决定，当时其实已是最好的选择了，不管局势如何，先得把他们的命保住才是。

况且……

算了，不提这些糟心事，反正已经赶上趟，他现在已经是鬼了，还是很厉害很厉害的鬼，在当空烈日之下也依旧可以将那些所谓的厉害修士吊打的鬼，要谁不长眼非要撞上来，他想揍就揍，想杀便杀。

他如今算是弄明白了，不是不可以做个善良的人，只是善良那要看对谁，对于那些心怀诡谲蝇营狗苟之辈，他下手狠点有何妨？

这世上，容不得太过良善之人，在别人眼里那叫懦弱好欺负，不然也不会有那“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以及“恶人自有恶人磨”之说。

嗯，他夷陵老祖以后要当个随心所欲的鬼，是善是恶另说，他无愧于心便是。

含光君看他：“嗯，无错，亦无需改。”

曾经的他不知内情，只以为那个明亮的少年因为仇恨而入了歧途，怨气强大故舍灵气转修怨气，他想将那个明亮的少年拉回来，他想再看他使出那晚那惊艳的一剑。

哪知另有隐情？

于是他一次次精准的踩在他的伤口上，心痛的看着少年越走越远，终至不见。

后来，他带着他们共同的誓言，踏遍山水，去看去听。每除一个祟，他都似乎能看到他的笑颜，就好像他们一起除祟一样。

他开始习惯每到一处便问灵，兴许能够从灵口中问出些许他的事迹，更多的了解他，更是妄想能够问到他。

可是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到那个少年了。

可笑那江晚吟以那个少年会夺舍回来为借口将诸多鬼修抓回云梦折腾，他若真的肯选择夺舍，又怎会走到那个境地？

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

“怎么可能，”魏无羡笑眯了眼：“有些事还是需要变的，人啊……总要学会长大。”

含光君定定的看着他，目光不移，而他笑容未改，亦是看他，四目交汇，如胶似漆。

因领域与幻境被打碎而恢复原型的聂宗主手握折扇背贴大石头，那是看得眼也不眨，却是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给屏住了，生怕发出一丝而声响，打扰他收集话本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