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的死寂,被油灯昏黄光芒下悬浮的尘埃搅动着。
温暖的光源驱散了“入夜”的绝对黑暗,也暂时冻结了视网膜上那令人窒息的猩红倒计时。
但劫后余生的松弛感转瞬即逝,如同紧绷的弓弦骤然松弛后残留的嗡鸣,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甜腻血腥与油脂燃烧怪味的压抑所取代。
那盏被供奉在壁龛中的青铜油灯,成了黑暗汪洋中唯一的孤岛。火光跳跃着,在剥落的墙皮和蒙尘的白布椅子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巨大阴影。
灯盏内浑浊的暗黄色油脂缓慢消耗,那根由惨白色、纹理酷似风干人体组织捻成的灯芯,在燃烧中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噼啪”声。光线边缘之外,浓稠的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帷幕,无声地翻涌着,伺机反扑。
“呕…” 苏青瘫坐在蒙尘的椅子上,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干呕都牵动着脆弱的神经。陈明半跪在她身边,用一块相对干净的手帕沾着水壶里所剩无几的水,擦拭她惨白额头的冷汗,低声安抚,但眼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忧虑。
“这灯油…撑不了太久。” 华筝站在壁龛旁,脸色凝重。她用手指虚量了一下灯盏内油脂的深度,又仔细看了看那根缓慢燃烧的惨白灯芯,眉头紧锁。“这灯芯…有古怪。” 她没把话说完,但那令人不适的联想足以让旁边的鼹鼠打了个寒颤。
鼹鼠正贼眉鼠眼地在钢琴附近的谱架下摸索,试图找到些值钱玩意儿或线索,闻言缩了缩脖子:“华姐,那…那咱们赶紧找‘第一滴血’啊!待这儿瘆得慌!”
磐石沉默地守在油灯与教室门口之间,像一尊铁塔,警惕的目光在敞开的门外浓稠黑暗和室内摇曳的光影间逡巡。
门外死寂无声,只有那架吞噬了断指的黑色三角钢琴,如同蛰伏的巨兽,琴键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残留的甜腻血腥味如同无声的挑衅。
凌深没有理会众人的低语。他站在季熙宸身侧半步,两人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一同立在钢琴前。
凌深手腕上符文手环的乳白光晕与油灯的火光交织,为季熙宸提供着更清晰稳定的视野。
季熙宸琥珀色的瞳孔如同冰封的湖泊,倒映着乐谱架上那本摊开的、泛黄卷曲的五线谱。
火光下,谱页上狂舞的音符旁,那些暗红色的、力透纸背的潦草批注显得更加刺目:
“...谎言!都是谎言!镜子里的不是她!不是!”
“...血!到处都是血!她们在笑!在镜子后面笑!”
“...钟声!钟声要响了!快逃!别回头!回头就会被…”
“镜子…钟声…回头…” 凌深低沉的声音在季熙宸耳边响起,带着文学系特有的解构欲,“童谣的核心警告是‘第七声钟响,别回头’,我们叩门七次触发开门,对应了‘钟响’。现在这‘镜子里的谎言’和‘别回头’的警告…” 他的目光锐利地转向教室最深处墙壁上那面巨大的、布满蛛网状裂痕的落地镜。“关键点,恐怕在那面镜子上。”
巨大的落地镜镶嵌在厚重的雕花木框中,镜面污浊不堪,布满灰尘和不知名的粘稠污渍,映照出众人模糊、扭曲、如同水中倒影般的影像。火光在镜面上跳跃,使得那些影像更加摇曳不定,平添几分诡异。
仿佛为了印证凌深的推测,就在他目光触及镜面的瞬间——
“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耳畔响起的硬底鞋脚步声,突兀地踩碎了教室内的死寂!
不是来自门外黑暗的走廊!而是…就在他们刚刚进来的、敞开的音乐教室门槛内侧!
所有人瞬间头皮炸裂!心脏如同被冰冷的铁手攥紧,猛地循声望去!
门口空无一人!只有油灯和凌深手环的光芒在门槛处投下摇曳的光斑,照亮了破碎水磨石地面上几块零星的污渍。
但就在那光斑的边缘,一个湿漉漉的、小小的、带着泥污的脚印,清晰地烙印在地面上。脚印的形状,正是那种小小的、硬底鞋留下的。
和他们之前在浓雾小径上遇到的、那个穿着蓝色碎花布裙的无脸女孩的脚印…一模一样!
“踢嗒…踢嗒…”
那僵硬、拖沓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清晰地移动到了走廊的右侧,并且…正在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音乐教室敞开的门口靠近!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从容。
【警告:异常存在‘徘徊的低语’已进入感知范围!安全区域即将受到侵扰!】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丧钟般在所有人脑海中骤然敲响!
“关门!” 华筝厉喝出声,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
磐石反应最快,如同猛虎扑食,巨大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两步就冲到敞开的教室门前!布满老茧的大手抓住沉重的木门内侧,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外一推!
“嘎吱——砰!!!”
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重重地撞在门框上!门楣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几乎就在门扉合拢的同一秒!
“咚!!!”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撞击的巨响,狠狠砸在刚刚关闭的门板外侧!整扇门连同门框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灰尘弥漫!
门外,那“踢嗒…踢嗒…”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门板内侧,被撞击的地方,传来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指甲在木头上缓慢抓挠的“咯吱…咯吱…”声。声音不大,却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每个人的耳朵,缠绕上跳动的心脏。
苏青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陈明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将她护在身后。
鼹鼠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蹭。
华筝紧握着那根光芒已经相当黯淡的短棍,指节发白,死死盯着震颤的门板。
磐石如同一堵墙般挡在门前,肌肉贲张,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破门。
油灯的火苗,仿佛被门外那充满恶意的存在所影响,剧烈地、不安地摇曳起来,光影在墙壁上疯狂舞动,如同群魔乱舞。教室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
“它…它在抓门…” 鼹鼠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齿咯咯作响。
“安静!” 华筝低吼,眼神示意磐石守住门口,自己则迅速退回到油灯光源的中心区域,强自镇定,“都别慌!门暂时关上了!它进不来!抓紧时间,找线索!找出路!”
凌深和季熙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门外那东西的“徘徊”绝非无的放矢——它堵住了目前已知的唯一出口。
油灯在消耗,时间不站在他们这边。
季熙宸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抓挠声,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巨大的落地镜。镜中,众人的倒影在摇曳的火光下扭曲变形,脸色苍白如鬼。
他注意到,当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曳时,镜中某个角落的影像似乎…延迟了半拍?还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他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调整观察角度。凌深立刻会意,手腕的光晕配合着聚焦过去。
就在光晕扫过镜面左下角一片布满灰尘的区域时——
镜中的影像并没有完全同步!
当季熙宸本人移动时,镜中那个模糊的“他”也同步移动。但当火光摇曳导致人影晃动时,镜中那个“季熙宸”身影晃动的幅度和频率,似乎比真实的他…慢了微不可察的一瞬!而且,那个镜中影像的嘴角,在火光闪烁的某个刹那,似乎极其短暂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僵硬的、绝非季熙宸本人会做出的…笑容?
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升!
“镜子…有问题。” 季熙宸的声音压得极低,冰冷刺骨,“影像…不完全同步。它在…‘看’我们。”
凌深瞳孔骤缩,立刻看向镜中自己的影像。火光摇曳中,那个模糊的“凌深”,眼神似乎比他本人更加…空洞?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咯咯…咯吱…” 门外的抓挠声还在继续,如同催命的音符。
“教授!” 凌深突然转头,对着正努力安抚苏青的陈明快速问道,“你懂逻辑和观察!仔细看镜子!看镜子里我们的倒影和火光晃动的影子!有没有…延迟?或者…不该有的表情?”
陈明被问得一怔,随即强压下恐惧,扶了扶眼镜,凝神看向镜中。几秒钟后,他的脸色“唰”地变得比苏青还要惨白,嘴唇哆嗦着:“有…有延迟!虽然很轻微…但…但真的有!而且…而且刚才火光闪动时,镜子里我的脸…好像…好像笑了一下?” 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镜子…在记录?还是在…模仿?” 华筝也听到了,脸色铁青,手中的短棍下意识指向镜子,红光在污浊的镜面上投下一个颤抖的光斑。
仿佛被这指向性的光线所刺激——
“啪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声响,陡然从镜子方向传来!
众人骇然望去!
只见落地镜中央,一道原本就存在的蛛网状裂痕,如同被无形的手指狠狠撕扯,猛地延伸、扩大!裂痕贯穿了镜面,将镜中扭曲的影像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
而在那道新裂痕的正中心,在无数碎裂镜片的折射反光中,一只布满血丝的、怨毒无比的眼睛,赫然浮现!
那只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透过碎裂的镜面,盯着油灯下惊骇欲绝的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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