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洲县卫所。
三丈高的围墙内,一座宽大的建筑大门口,左右守着两名士兵,腰背挺直,不苟言笑,腰间别着武器,充满肃清之气。
这里头是卫所的武库。
楚同朝坐在靠近库房门口的房间里,垂头低目,视线落在眼前的地图上,久久不动。
“扣扣……”门被敲响,然后被推开。
楚同朝这才抬头,没看进来的人,望向窗口。
窗台上,金红的阳光铺洒一片,光芒温暖,窗外吹来的风却透着丝丝凉意。
他这才发觉天色已晚:“已经到了下值的时间了啊。”
乔昕来到主子跟前:“公子,下值的时间已过一刻钟了……”
平日里他家公子下值比谁都快,还没到点就收拾好物品,时间一到就走人,准时得不得了。
今日,下值时间都过了,公子还没出去,他不得不进来看看。
乔昕非卫所人,平日里在武库外等候。
“已经过这么久了啊……”楚同朝没有回答属下的问题,垂眼将视线落在桌上的物品上。
乔昕望去,摆在主子眼前的是牙洲地图,旁边是叠叠账册,他认出是公子之前带回家重新撰写的新账册,关于武器调借、回收、缺失等记录。
“公子,有什么问题吗?”乔昕已做好跑腿的心里准备。
公子既然重新撰写账册,就是在深入调查,看样子出现了问题,公子打算追究。
楚同朝带着浑身慵懒的气息道:“既然都这么晚了,那就先去找指挥使大人再回去吧。”
他动起手收拾桌面,笔墨纸砚该收的收,该清洗的清洗。
乔昕疑惑,公子怎么如此勤快了?天晚不是该早些赶回家吗?
从卫所回新风镇,乘马车也得半个时辰,回到家天早黑了。
关于主子的公务,乔昕没多问,忙过来帮忙,拿着砚台和笔走到门后的水盆里清洗。
一会儿,楚同朝披上外袍,从桌上拿起两本账册塞入外袍内的大暗袋中,然后向屋外走去。
主仆俩走了约莫半刻钟,才来到指挥使所在的指挥使司。
卫所即军营,地广,部署多个部门,设置多道关卡,通行需要不少时间。
望着指挥使司大门,乔昕道:“这会儿指挥使大人应该回府了吧……。”
眼下也是过了指挥使下值的时间。
指挥使司,是指挥使办公处,也是其居住之地,分前后两部分,前部分府衙,后面住宅。
主仆二人进入指挥使司大门,守卫没有拦截,看是认得来人。
楚同朝带人向指挥使办公处走去,途中迎面走来二人。
楚同朝边靠近边向留着稀疏短黑须的中年男人问候,脸色如常淡然:“秦佥事。”
这是指挥使大人身边的官员,佥事,正四品武官。
卫所佥事有四人,主要是协助指挥使公办,平日里掌管屯田、军籍、练兵、纪律等公务。
秦凯是常在指挥使大人身边办事的佥事,逐渐变成文官一样的存在。
秦凯和随从停下脚步,看着楚同朝:“楚参军何事?”
来这里一般都是公务,下值的时候过来,莫不是急事?
楚同朝脸上带着挥洒不去的慵懒道:“真是不凑巧,在秦佥事下值之时过来,不知指挥使大人是否还在衙内?”
秦凯也是个爽快人,直接将脚尖向后转:“大人和章同知还在谈事。”
同知是指挥使副官,从三品,有两名,是佥事的上司。
楚同朝跟着佥事走,很快进入指挥使的办事厅,乔昕和秦凯的随从留在外面。
宽大的事务厅内,楚同朝见到了牙洲卫所的头儿,卫指挥使常棣,和指挥同知之一的章由海。
“常指挥使,章同知,这会儿还来打扰,实在唐突。”楚同朝行了一礼,脸上还是那副慵懒提不起干劲的样子。
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正往外走,指挥使身侧还有一位劲装男子,看是他的贴身下人。
常棣年过四十五,眉毛浓密,留着一字短须,长相普通,胜在轮廓深刻,气质阳刚,孔武有力,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势。
章由海身高跟指挥使差不多,微胖,脸庞有些圆润,隐约透着红润,可见保养得不错。
常棣望着下属们,对楚同朝含笑道:“这会儿能在所里见到楚参军,也是稀罕事。”
章由海爽朗地笑了一声:“呵呵,楚参军看来是有急事?”
楚同朝不理上司们的调侃,不去想自己的名声在所里被传成什么样了,直接道:“大人,我是来汇报武库的情况的……”
他看了在场的人一眼,都是卫所高官,以及大人的心腹,不算闲杂人,便没犹豫地拿出自己带来的两本账册。
他将一本递给站在一边的秦凯,自己将另一本翻开几页,上前两步,将页面转过来呈在常指挥使眼前。
“大人,这是我重新整理出来的武库借调以及收回等记录,发现五年前十一月十七日发放出去一批火铳,共五件,收回四件……”
“当时的记录显示,任务期间丢失,后续寻找没有收获……”
楚同朝指着账册页面的一处:“那次任务,是追击潜入牙洲的北方蛮夷大骊的细作……”
“大骊人擅远程射击,常使用暗器,武器抹毒,毫无禁忌,以歹毒狠辣闻名……”
“而我牙洲的军防力量,那时候尚未成熟,卫所还未建立,只驻扎了三千人规模的军营……。”
楚同朝说着抬头看向常棣指挥使。
常棣微微点头:“不错,次年,卫所才正式成立,之后我便受陛……太上皇之命来此坐镇……。”
他浑厚的嗓音变得有些低沉,任命他的是之前的皇帝。
之前的皇帝主动退位,顶着“太上皇帝”的头衔保住了性命,算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当今皇帝登基快半年了,牙洲卫所仍旧安然,没有变动,并不表示常棣就能高枕无忧。
“你想重新寻找那批武器?”常棣面色平静地看着楚同朝。
这小小的兵曹参军来自京城,似乎想调查武库。
楚同朝回道:“是的,指挥使大人,章同知,我想明日去记录的当时追捕地方看一看。”
常棣爽快道:“火铳珍贵,失落在外存在诸多隐患,难得你有心,你自己看着办吧。”
楚同朝直接找上他,无非是想要点特权,点的事件是他上任之前发生的,又是正常公务,他自是没什么意见。
得了最高长官的话,楚同朝心中满意,面上感激,行礼过后,正要准备离去,有人进来禀报。
“指挥使大人,韦先生求见。”
“进来吧。”常棣没有早已过了下值时间还公务不断的不悦。
听是军医,楚同朝不急着离开了。
一身书生打扮的中年男人进来,大方地问候了各位大人。
“韦先生何事?”常棣态度亲切。
卫所的官员大多都是武官,很多都被韦大夫医治过,与大夫关系都很好。
章同知微笑道:“先生好像有好事呐?”
韦大夫神情放松,眼里隐约透着笑意,心情很好的样子。
韦大夫望着众人,对指挥使大人笑道:“指挥使大人,我来是想询问鸩毒。”
“鸩毒?”常棣忍不住挑眉,这可不是什么好玩意。
大夫解释:“大人,我刚收到友人消息,说手里有一物,好像是鸩毒之解药,但无法验证,向我寻求帮助……”
“最佳验证之法,自是拿鸩毒来试,此毒罕见难得,小人只能向大人求助。”
大夫带着期待的目光望了在场的人一遍,似乎再说:你们,谁有啊。
众人明了,第一反应都是质疑。
“大夫,你那友人莫不是吹牛的,此等解药寻常人哪可能有?”佥事秦凯直截了当。
章由海看了耿直的同僚一眼,也对韦大夫道:“韦大夫,或许那人只是想借你的手获得毒药,看来心思不纯啊。”
好家伙,他直接阴谋论!
指挥使常棣微微点头,赞同下属的猜测:“若民间真出现此毒解药,那自是难得的喜事,只是,我只知此毒皇宫有,解药也在皇宫,我这儿是没有的。”
他直接幻灭掉军医的期待,提出皇宫,警告他的那个友人,别动这种毒的歪念头。
楚同朝沉默,做一个安静的听众。
明白大人们的警惕,韦大夫也不失望,这是早有预料的回复。
大夫道:“我那友人与我相识二十年,行医十几年,人品我保证,他也是信任我才告诉我这件事,他来过卫所,给军户进行过义诊,就住在新风镇,是新风镇济心堂的大夫。”
大夫看向楚同朝,他知道这外表散漫的兵曹参军就住在新风镇。
他相信友人不会拿自己寻开心,也好奇友人的解药从何而来,希望这事引起楚同朝的兴趣,回家后顺便去友人的医馆打探打探。
“贾大夫……”章由海看向指挥使大人,表示他知道那位大夫,韦大夫所言非虚。
剧毒解药的价值不只是解对应毒药的毒,还提现在它的研究价值上,剧毒的解药通常含有其他作用,比如,制成其他解药。
鸩毒解药确实吸引人,即使碰上这毒的概率很小,但拥有解药也多一份救命保障。
常棣岂会不明白韦大夫的意思?
他没多考虑,就对楚同朝道:“我记得楚参军也住在新风镇,若得空能否去那济心医馆瞧瞧?”
这非公务,但指挥使开口,楚同朝自是不会拒绝:“这事还真令人好奇,希望不让我们失望。”
待楚同朝离开卫所登上马车,天已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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