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九月底了,学生们都在等着十一放假,明天二十七号又是中秋节,接二连三会有几天假期。
这天张柯去办公室帮课代表送物理作业,他看到赵孟冬和班主任坐在一块说话,通过听到的几个字眼,他知道这俩老师是在讨论如何提升学生的成绩,还会顺便说一些学生的家庭情况。
张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说到自己。
物理老师不在,张柯把作业放老师桌子上就出去了。
经过赵孟冬身旁时,赵孟冬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对视,张柯能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一丝怜悯。
刚走出办公室没多久,身后有人叫他,他回头,是赵孟冬。
身旁来来往往都是学生,张柯规规矩矩地说:“赵老师好。”
一连好几天了,赵孟冬每天打开门,都会在门把手上看见一份早餐:“我不是和你说了嘛,早上不要给我买早饭了。”
赵孟冬说完这句话,眼见张柯的神色黯淡下去,他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太麻烦你,你学业很重,别浪费时间。”
赵孟冬是老师,但张柯不仅想跟他做师生,还想跟他做朋友,尽管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
“不麻烦,不浪费,”张柯露出一抹笑,看着不怎么发自内心,反倒有几分苦涩:“以后不送了,老师。”
赵孟冬的心毫无征兆地被这抹笑刺痛了,他也许不该拒绝这个男孩的好心。
这时,旁边的班级出来一批学生,周围人多了起来,声音嘈杂。
赵孟冬看了眼手表,离上课还有一会,他给张柯使了个眼色,让他跟他上天台。
张柯想都没想就跟他上去了。
天台相当于六楼,能望见远处的操场,那是他们目前为止交集最多的地方,赵孟冬望着那地方,问:“明天中秋节,你有安排吗?”
这句话乍一听搞得好像赵孟冬要约他似的,但张柯没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打探的意思,更像是随口一问,所以他在听到这句话时心情没什么波动。
他跟在赵孟冬身后,对他毫无隐瞒:“有啊,上午写作业,下午去体育馆练田径,晚上……晚上去赚点生活费。”
赵孟冬笑了下:“挺充实的呀。”
张柯的安排计划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赵孟冬没有很意外,按常理来说中秋节都是要和家里人一起过的。
张柯这时候就知道赵孟冬已经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了,这在班里不是什么秘密,老师们都知道,张柯也不会怪班主任把他的事往外说。
他想到刚刚在办公室里,赵孟冬看向他时那个怜悯的眼神,心里酸酸麻麻的。
“你呢,”张柯问:“明天放假,你回家吗?”
“不回,”赵孟冬说得很干脆。
“那你去哪?”
“哪都不去。”
一问一答,接着是十几秒的沉默。
天台有一圈围栏护着,张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不着痕迹地问:“中秋节你不跟家人团聚吗?”
赵孟冬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别开目光,像是刻意在隐瞒什么。
张柯知道自己脑子里的那些问题不应该往下问。
“我先回去啦,”他说,走了没几步,他回头看,赵孟冬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嘴里憋着一句话,他觉得这句话他不说,他一定会后悔,他不能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他从来都不是胆小的人,哪怕被拒绝他也觉得没什么。
总比什么都不说强。
“赵老师,如果你明天没有安排,那中秋节我俩能一起过吗?”
赵孟冬起先是震惊,随后眨了几下眼睛,像是有些疑惑,他看了张柯良久,回答他的时候还没从那股震惊劲中缓过来:“啊?好啊。”
他没有拒绝,张柯心里松了口气,云淡风轻地转身走,下楼梯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心中某处地方迅速膨胀,兴奋地差点一脚踩空。
这天晚上张柯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回房间登□□。
打开班级群加赵孟冬的好友时,他气都还没喘匀。
没一会,赵孟冬通过了申请,张柯把他的备注改成了“冬哥”。
冬哥:[明天见。]
张柯打字时手都是抖的:[嗯嗯,明天见。]
这下张柯晚上彻底睡不着觉了,大半夜起来把家里收拾收拾,他家是老小区,房子也破,但好在干净整洁,处处透着淳朴,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第二天赵孟冬早早就到了小区门口,给张柯打电话的时候张柯才睡了俩仨小时。
张柯用最快的速度洗脸刷牙,找身干净的衣服穿,跑到小区门口时,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他看见赵孟冬拎着早餐笔挺挺站在哪里,穿着一身简洁又不失风格的运动服,像一颗向阳而生的树。
“赵老……”张柯离老远喊他:“哥,冬哥。”
赵孟冬也朝他走:“怎么笑这么开心。”
张柯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都快扬天上去了:“啊?有吗?”
赵孟冬没多说什么:“走吧,我买了早饭。”
“什么?”张柯看他手里的东西。
赵孟冬敞开给他看:“包子,茶叶蛋,还有稀饭。”
张柯打了个哈欠:“正好,有点饿了。”
“没睡醒吗?”赵孟冬问。
张柯揉揉眼睛:“有点,好困啊。”
赵孟冬说:“是我来太早了,早知道就晚点来,让你多睡会。”
这个人怎么能说出这么温柔的话,张柯一下子就清醒了,接着就开始低头笑。
上楼梯的时候他挨着赵孟冬走,没有刻意保持距离,有时两条**的胳膊会触碰,摩擦,谁都没有多表现出什么。
“我家就我一个人,”张柯边开门边说:“我爸住院了,我妈在他身边伺候,他俩都在省城,我有时间了就去看他们。”
赵孟冬打量着这个小家:“你一个人住,那吃饭呢?”
“买着吃,或者自己做,”张柯说:“我又不是小孩了,会照顾好自己,我妈也放心我。”
赵孟冬突然感觉张柯像一株努力生长的小野草,那么鲜活,热烈。
吃完早餐后张柯就有点想躺着了,他失眠了大半宿,现在精神上有点虚,但为了能在赵老师面前树立一个好学生的形象,他把卷子从书包里拿出来。
他没回房间,就坐在客厅写,赵孟冬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看手机,俩人都安安静静的。
没写几题,张柯眼皮子就开始耷拉了。
赵孟冬瞧见了说:“要不你再去睡会。”
张柯趴在了桌子上,没吱声。
“快去,睡一个小时,到时间了我叫你。”
“那你一个人会无聊的,”张柯说。
赵孟冬笑了下:“我看你写作业不无聊吗。”
张柯几步跳上沙发,在赵孟冬身旁蜷缩下来,闭上了眼睛。
他的头就挨着赵孟冬的大腿,搞得赵孟冬丝毫不敢动弹,他发现这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你就睡这啊,”赵孟冬问,沙发不长,张柯腿都伸不直。
“上床我能一觉睡到下午你信不信?”张柯说。
赵孟冬无声地笑了,他低头看着张柯渐渐熟睡的侧脸。
张柯练体育,整天在外头风吹日晒,皮肤没那么细腻,脸面是阳光大男孩的长相,发茬短短的,一双眼睛很有神韵,让人看了忘不了。
没睡多长时间张柯就醒了,他坐起来,身边空无一人,他有些懵,脑子里在急剧地回想着什么,他甚至怀疑赵孟冬来他家只是一场梦。
他一醒这个美好的梦就破碎了,心中像是破了一个大洞。
咯吱一声,卫生间的门开了,赵孟冬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张柯后,他愣了下。
那小子怎么用一种猎人盯猎物的眼神盯着他呢,他当他在发癔症。
“醒啦,起来写作业吧,”赵孟冬说:“才九点多。”
张柯鞋都没穿就下地了,走到桌子边坐下闷头写作业。
赵孟冬感觉他怪怪的,问他怎么了他只摇头,不说话。
任张柯胆子再大,也不敢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且不说赵孟冬是他老师,是个人恐怕都会被他吓跑吧。
他是上头了,但却不知道这份感觉能持续多久,刚成年的小伙子,经历的感情太少,还不懂什么是爱,在这方面他并不了解自己,他只知道先不要去触碰那条线。
中午是赵孟冬做的饭,张柯给他打下手,小小的厨房里,两道忙忙碌碌的身影。
张柯又是剥蒜,又是洗菜,嘴巴还不停地和赵孟冬闲聊,忙得不亦乐乎。
饭好了,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是两碗简简单单的蒸面条,里面有五花肉,豆角,豆芽,吃得有些干了,俩人又一人开一罐啤酒。
下午,顶着太阳他们骑小电驴去体育馆,今天是节假日,馆内几乎没人。
刚把背包放下,赵孟冬就开玩笑说:“好了,那我们开始上课。”
张柯一下子萎了,哭笑不得:“哥!你有必要这么有责任心吗?”
赵孟冬拍下他背:“走,先去热身。”
张柯之前有一套热身动作,但自从赵孟冬带了他之后,他根据赵孟冬教他的动作删删减减,已经更新了。
“先慢跑两圈吧,不追求速度,”赵孟冬带着他上跑道:“把肌肉预热一下,怎么舒服怎么跑。”
“好,”张柯原地跑起来,看着赵孟冬说:“那我跑啦。”
赵孟冬搞不明白怎么跑个步还报备一声,他回答了之后,张柯才开始跑起来。
他跟在张柯身后跑,提醒:“别跑太快,一会还要热身。”
张柯放慢了速度,他脚上穿的是多威的经典款跑鞋,省吃俭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买的,他当个宝贝一样爱护着,但仍看出有些破损。
两圈下来,俩人都出了汗,张柯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在一旁做动态热身。
普通人这一组热身下来,就累得够呛。
赵孟冬看他做的差不多了,说:“好了,换钉鞋,做几组加速跑。”
张柯看见赵孟冬前胸后背汗湿了很大一片,好奇地问:“哥你不脱吗?”
“不脱,”赵孟冬说:“没你身材好。”
张柯低头看着自己的薄肌,上面一层汗珠:“哥我这身材还可以吗?”
他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赵孟冬,赵孟冬就不忍心损他:“非常漂亮!”
赵孟冬接着又说:“太瘦了,多吃点,适当增肌。”
“我中午干了两大碗面条呢,”张柯笑起来,眼下两颗卧蚕堆积到一起,嘴角一道小括弧,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开心:“还吃啊?吃成个大胖子我可跑不动了。”
赵孟冬不自觉被他的笑容感染,也笑起来。
练完加速跑之后,就正式开启今天的训练了,之前张柯都是自己一个人,要么就是约几个好友,今天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这种不同主要来源于体验感,有尽职尽责的赵老师在一旁指导着,他跑得很快,而且浑身使不完的劲,虽然出了很多汗,但他丝毫没感觉到累。
休息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和赵孟冬并排躺在草坪上,浑身是汗,衣服都臭了,也不嫌地脏。
张柯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过会他问:“哥,我刚刚冲刺的时候表情是不是很狰狞?”
“没有啊,你在意这个干什么,”赵孟冬说:“考试又没有表情管理这一项。”
张柯心想,那还不是因为你在前面。
张柯睁开眼睛,又问:“哥,你说……现在为什么是我们俩在一起,而不是你跟别的学生?”
赵孟冬深吸口气,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你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你看你,学习刻苦,心又善良,谁跟你相处都会很舒服,你说我为什么跟你在一起。”
张柯咯咯咯地笑,他早就发现了,这赵老师很会提供情绪价值:“你别夸我,我会飘的。”
“你这么不禁夸啊,”赵孟冬笑着说。
是不能被你夸,张柯心想,一夸就想得寸进尺。
赵孟冬坐起来:“带你跑个两千米,你不是还要去赚生活费吗,快点。”
“那你在前面给我破风,”张柯没动弹。
赵孟冬偏头看他:“大热天,这哪来的风?”
张柯朝他伸手:“拉我一下。”
赵孟冬没犹豫,伸手把他拉起来了。
张柯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对方手心传来的温热。
张柯打工的地点在体育馆附近的一家烧烤店,老板和他爸认识,是个非常好的人,对张柯十分照顾,张柯从小就认识他,一直叫他叔。
张柯没想到赵孟冬会主动说出把他送去烧烤店的话,他有些受宠若惊,他本以后从体育馆出来他和赵孟冬的这一天就结束了。
赵孟冬把他送到烧烤店之后也没走,晚饭时间,他点了点吃的。
店门口的大树下支了几张桌子,他就坐在那,晚风吹着,啤酒喝着,看张柯围着围裙跑来跑去,他心中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他没见过像张柯这样的人,家庭有些许不幸,但是整天都乐呵呵的,从不抱怨什么。
九点多了,赵孟冬依旧在那坐着,这会店里人不多,张柯过来坐在他对面,开了罐啤酒:“哥,你打算坐到几点?”
赵孟冬早都吃饱了,张柯不明白他在这干坐着干什么。
“回去也没事,”赵孟冬问:“你几点下班?”
“几点都可以,”张柯说:“上下班时间自由。”
“那我们现在走吧,今天中秋节,我们还没吃月饼。”
张柯眼睛一下子亮了,赵孟冬嘴里的“我们”俩字,说得他的心扑通扑通的。
张柯其实不喜欢吃月饼,准确来说,是他从小到大吃的月饼都不是好月饼,劣质的五仁馅,添了添加剂的水果馅,他刚刚眼一亮是因为在今天他和赵孟冬在一起的时间又延长了。
他们去的是县城里最大的一家超市,赵孟冬也不知道什么月饼好吃,张柯在散装区对着五块九一斤的月饼挑挑拣拣,挑的赵孟冬直皱眉头。
“别挑了,”赵孟冬抓过张柯手里的袋子,把装好的全倒出来。
“哎?干嘛呀,”张柯问。
“这种不好吃,走,去旁边看看。”
旁边的货架上是盒装月饼,包装精美,价格都是一百五到两百,口味都是张柯没吃过的,什么蛋黄莲蓉的,奶黄流心的,玫瑰鲜花的……
“选一个,”赵孟冬说。
张柯摇头:“吃点便宜的意思意思得了。”
“不行,”赵孟冬的语气不容拒绝:“赶紧选!”
张柯看了一圈,选了一个最便宜的,价格是一百二十八。
赵孟冬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此刻,他想给张柯花钱的**那么强烈,他想把好东西全都给张柯,他想,大概是他看到张柯在烧烤店忙碌的样子,觉得这男孩懂事得让人心疼。
张柯告诉过他,他在烧烤店打工的事父母并不知道,如果告诉他妈,他妈肯定心疼,他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他妈省吃俭用省出来的,他爸还在病床上躺着,他家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就这个吧,”赵孟冬拿的礼盒价格是二百三十八,里面有十块月饼。
张柯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哥你疯啦?你买了我可不吃。”
“那你看着我吃,”赵孟冬拎着去付钱了。
张柯赶紧把一百二十八的放下,去追他。
然而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孟冬把钱付了。
出了超市之后,赵孟冬把月饼硬塞给他,让他早点回家,很晚了,他也该回去了,他们两个的今天到这里就该差不多结束了。
张柯看他要走,抱着月饼盒有点不知所措:“哥,一起吃月饼吧。”
赵孟冬说:“买给你的,你自己吃。”
张柯感动得想哭:“陪我一起吃,行不行?”
赵孟冬到底没拒绝他,点了点头。
张柯知道这附近有个小公园,里面有条小河,这个点还有没睡的老年人在河边吹笛子,拉二胡。
他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一人拆了一袋月饼。
张柯一直不说话,仰着脸看月亮,他的沉默有些轻微反常。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照亮了少年清晰俊朗的侧脸。
都吃一半了,赵孟冬才想起来问他:“好吃吗?”
张柯声音很轻,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情感:“好吃。”
“喂?”赵孟冬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一盒月饼而已,你可别感动哭了。”
“谁感动哭啊,”张柯的眼睛确实有点湿,为什么那么好吃的月饼,他却只尝到了苦涩呢,他为了掩饰,大声反驳:“我泪眼可没那么低!”
赵孟冬笑了两声,抬手摸上了张柯的后脖颈,张柯没反抗,只是生理性缩起了脖子,一动不敢动弹。
赵孟冬在他脖子上轻轻地揉了两下:“十一放假我正好要回家,到时候我开车带你去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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