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中箭

正是暑天,阆河西薛府旁的鸳鸯湖里开满了莲花,还有一对薛家三公子养的鸳鸯。

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趁着太阳未出,薛吻玫戴着斗笠,划着小船,悠悠荡在湖中央,顺便摘些莲蓬。

“嘣——”倏地一晃,船头多了个人。

手中莲蓬一下子被抖掉了,薛吻玫的笑容登时消失了:“咋了,你要造反啊?”

符书隐身着薛家的暗蓝色劲装,戴着漆黑的口罩,匆忙行了个礼。

“公子,家主被困在盛京回不来,方才传来密信,命属下带少爷去月城避一段时间。”

薛吻玫换了个姿势躺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避什么避?还能杀了我们不成。”

符书隐犹豫了下,如实相告:“家主被诬陷结党营私、蓄谋造反,现正在牢里,待圣上指令。”

薛吻玫闭了闭眼,猛然起身:“什么?天杀的一帮畜生!居然真把老姐关进去了!”

说罢,薛吻玫取出长剑,凭空划了几下,转头没好气道:“欺人太甚!我们薛家被逼至此,大不了决一死战!”

符书隐无奈劝道:“家主早知公子会如此,特地叮嘱属下,若公子不从,便直接绑过去。”

音落,符书隐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捆灵索。

薛吻玫:“……”

符书隐作势拉了拉捆灵索,递过去了一封书信,是薛珍如写给薛吻玫的。

薛珍如的字,丑得离谱,文画参半。

凭着姐弟俩的默契,薛吻玫顺利翻译出来了一段文字:不听话,打断腿!

纸上幽默的小人跪地求饶。

眼下的状况倒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致,而是皇室与薛家表面的和平被有意打破了。

薛吻玫在家中排行老三,大哥英年早逝,母亲和父亲也接连死在战场上,少时便只剩下一个二姐与他相依为命。

二姐薛珍如本是武将,战场上的“无双大将军”,领着三万薛家将、三千玄武骑,驰骋沙场。

然而一场意外,让薛珍如手不能执,被迫弃武,还被算计逼着交出了三万兵权,在官场上事事被针对,下了朝还要勾心斗角。

薛家人不善言辞和外交,又傲得不行,平常树敌不少,从未放在眼里。

如今死得就剩姐弟俩,报应来了,哪个都想借机除掉无依无靠的薛家。

若薛珍如未出意外,仍在战场上做她的大将军,薛吻玫就会是现在的薛家主。

但无论是谁,都盼望着薛珍如废了武力,上不了战场。而薛吻玫,必须做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永不参与朝政。

薛吻玫少年时也算是意气风发,准备在修真界混个天下第一剑修。

一天,他正好好练着剑呢,就被一群人拖回老家了,本命剑也被摔了。

告诉他,薛璆,你哥死了,你娘死了,你爹也死了,你以后练不了剑修不成仙了。

修真梦破碎,还不能明目张胆地习武。

就这样废了大好青春,一直混到二十三,提前过上养老生活。

现在养老也不定心,薛吻玫真的恼了。

临走之前,他匆忙写了封信,写给他远房表弟,东泽钟氏现任家主,如今圣上身边不忠心的走狗。

老姐虽然进牢了,但其实比他安全。

皇室不会让薛珍如死,但薛吻玫必须死。

这也是薛珍如一直待在朝堂上的理由,就是为了保他一命,保他后生无忧。

他二姐在战场上可谓是个天降奇才,除此之外的所有,都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任何人对她耍心机,都没用。

因为她不懂。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愚”保护了她。

薛吻玫也不扭捏拖拉,想通了就跑。

在老家养老几年,薛吻玫没有留下多少东西,就是免得断舍离,方便跑路。

大中午,烈日当头,两人开始了光明正大的水上跑路,薛吻玫要求的豪华轮船。

整个朝堂都知道他要跑路了,躲躲藏藏还不如招摇过市。

浪得一时是一时,绝不委屈自己。

而在上船之前,符书隐刚拖了一批人下水。

薛吻玫懒洋洋坐在船边,啃了口苹果:“哪家不要命的?”

“属下方才扒了一人衣物检查,没有任何特征,无法判别归属,用的都是现买的刀剑,且都是断舌,恐怕本就是亡命之徒。”

“这么谨慎?算他们厉害。”薛吻玫倒也无所谓背后是谁,谁来都一样。

薛吻玫又啃了口苹果,便扔进湖里:“怕你们在湖里饿死,不用谢——”

符书隐小声提示:“公子,这片湖里不能乱扔东西。”

薛吻玫切了声:“显着你了?就你有素质,我这是乱扔吗?做好事呢!”

符书隐:“……”

薛吻玫:“刚才还扒人衣服,流氓!”

符书隐:“…”

太阳毒辣,薛吻玫受不了,还非要待外头,让符书隐搬来桌椅和一把超级大伞,绑在桌子上,美美拿出刚买的书看。

忽然,薛吻玫严肃地说:“符书隐,你老实招了吧,你是不是敌方派来的间谍?在薛家埋伏多年,忍辱负重,骗取我和老姐的信任,最后在关键时刻刀了我们。”

符书隐:“……”

薛吻玫抬起头,一脸正色:“你犹豫了,你果然是间谍!叛徒!”

符书隐只好老实配合:“属下少时被家主所救,从此便是薛家人,绝无背叛之心。”

薛吻玫半信半疑:“下次得提醒老姐,路边的人可不能乱救,谁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符书隐道:“属下曾是奉天城弟子,遭人暗算,灵脉被毁,流落人界。”

薛吻玫又翻了会儿书,忽地抬头:“哦——你是不是暗恋我姐?”

符书隐立刻下跪行礼:“家主是属下救命恩人,属下最敬重之人。”

薛吻玫:“哦~那你就是想谋权篡位!”

符书隐:“……属下并无此大志。”

薛吻玫看完书,夸张地摔在桌上:“没出息!你应该想着如何翻身当主子,不想上进的属下都不是好下属!”

符书隐:“……”

薛吻玫伸了个懒腰,看到旁边超级无敌更豪华的游轮,不悦道:“挑衅本少爷?”

符书隐早已察觉:“是苏家的。”

薛吻玫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切,有钱了不起啊,小爷回来后第一个抢苏家。”

薛吻玫过去也算是有钱任性的大少爷,过着奢侈放纵的生活,现在倒也不是落魄了,其实更加花钱如流水了。

谁知道哪天就死了,就是浪费。

此去的月城,人杰地灵,天才云集,不染凡尘不入世,堪称世外桃源,修真界顶尖的修炼圣地。

而这光风霁月的背后,传闻就是纵横三界有钱的苏家在给金钱支持。

薛吻玫恬不知耻地评价:“同流合污!道貌岸然!虚伪!”

符书隐叹了口气,真想封住他家公子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只能提醒道:“公子到月城后,注意别光明正大这么说。”

私底下不说,太为难他了。

薛吻玫不是一天两天对月城有偏见,尽管自己也不算个好东西,但他就是这么双标且无理取闹。

而对月城有偏见的,何止一人,在过去几年,月城是全天下唾骂的门派。

那段声名狼藉的期间,月城弟子出门都得被扔臭鸡蛋。

至今,虚伪、道貌岸然都是抹不去的污名。

但薛吻玫倒不是因此而排斥月城。

因为同身在局中,可以说是同病相怜。

月城当年因为太过于出众,被各方势力针对,一场非天灾而是人为的祸,让月城损失了三千精英弟子,还冠上了杀害凡人的罪名。

清楚的都猜是皇室暗中动的手脚,当今圣上不光排世族,还提防所有修真门派。

枪打出头鸟,在那段时间,东泽钟离氏被打得只剩下一个钟字,奉天城一个修真界最大的门派,被迫开了个皇家学院。

不少门派或是被迫表明立场,或是隐世不出,或是跟月城一样,不服就死。

虽然这么想不太合适,但庆幸的是,薛家的长辈们是战死沙场,而不是死在皇室手中。

因此,薛家可以跟皇室无冤无仇,只要不出格,就不会有事。

尽管如此,皇帝并不满足。

当今的人皇盛帝,生性暴虐,对于所有世家子弟都是一锅端,几乎赶尽杀绝。

所以薛吻玫每天都是死里逃生。

过去这么多年,月城靠着新一代的天才们又好起来了,还成了世外桃源避难所。

想到月城,薛吻玫回忆起过去的耻辱一剑,愤愤道:“也不知道温檀衣这小子在不在,这次过去,小爷我要刮了他的眉!”

符书隐虽未曾亲眼见证过这件事,但薛吻玫每每练剑之时,总要提到这个名字,并发誓要报断眉之仇。

薛吻玫左眉靠近默断有一处断开,就是传闻中的温檀衣所赐。

真相是薛吻玫明知人家爱脸如命,打不过就故意往脸上打,才把人家气得还了一剑,还是手下留情了。

然薛吻玫此人,惯来不得理也不饶人。

去月城之路,必要经过一片大雾梦云区,过后便正式过了凡界与修真界的地方结界。

符书隐取出水行图,计算了下路程。

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冷香,他警惕地进了屋,只见里面地面渗了水,暗道“不好”,立刻出去通知薛吻玫。

薛吻玫没素质得很,看水里一群鱼游来游去,手拿一把糖果扔了进去。

“公子,不好了,船底已经裂开了!”

听到符书隐的话,薛吻玫气定神闲:“啧,迟早的事,这不人没事就好。”

船身猛然一晃,薛吻玫眼睁睁看着水里的鱼跃出水面,变成奇形怪状的黑衣人。

“丑死了,臭死了!”薛吻玫嫌弃地挥了挥手,掏出一把花粉糊他们脸上,“一股腥味,鱼粪泡大的吧?”

符书隐拔出背后双剑,将薛吻玫护在身后。

薛吻玫清了清嗓,铆足了劲大喊:“救命啊!——咸鱼成精了!”

湖面上大雾弥漫,只见方才的苏家游轮缀着满船灯彩,再次出现在隔壁。

符书隐负责打打杀杀,薛吻玫就负责鬼哭狼嚎,一边鬼叫,一边躲,被挤到边角,看见隔壁游轮跳下来了一群人。

符书隐一面毫不松懈地挡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刺客和箭,一面见缝插针观察着四周,看见游轮上跳下来的人,暗暗松了口气:“是月城弟子。”

薛吻玫也发现了,穿了一身月城弟子服,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似的,也不怕得罪人。

既然是故意跟在旁边保护他的,那他大人大量原谅他们的游轮比他豪华了。

船上人越来越多,继续打下去不是办法,薛吻玫看好位置,通知符书隐——他要炸船跳湖。

*

盛京皇城,一个杏色衣裳的女子戴着斗笠,匆忙来到开晨殿,殿内敞亮,华丽的珠帘后,有一个戴着十二旒冕的身影。

“陛下,薛三公子炸船跳湖,生死未明,可需臣借此机会——”

“不必。”那人打断道,“薛珍如没必要叛变,朕也没必要让薛家家破人亡。”

“那此番,陛下的意思是……”

“看看热闹就好,没必要刻意掺和。想让薛家倒的多得是,正好瞧瞧那家伙的真实力,当然,死了算是助朕一臂之力。”

“月城假借苏家之手,一直在暗中保护,恐怕一时半会儿不好对付。”

“慢慢来,到时候,朕还得给薛家讨回公道。朕要薛珍如活着,最好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

天外月城,云水天河岸。

温时逸刚从城外赶过来,找到岸边抱着兔子的少年,颠三倒四地说了下情况。

“一路从大雾区打到了天河……对面下了死手,派了上千人……护送的弟子人手不够,薛家公子炸船跳湖,没找到人……”

少年有着不同常人的水蓝色长发,包括眉毛和睫羽都是雪蓝色。

在阳光下,近乎月白色。

长长的刘海搭在鼻尖,遮住了半边眼睛,显得格外阴郁,加之苍白病态的肤色,有种萎靡的颓丧感。

分明是夏天,却披着毛领斗篷。

他安静地听着对面人说的话,但提不起什么兴趣,在他来之前,他就听闻弟子们的议论了。

比起这些,他的注意点在于——

温时逸一向按照规矩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衣着微乱,统一的发型和刘海歪了,饰品都是质量可观幸存了。

如此之不整齐。

温时逸喘了口气:“总之就是,刺客恐怕会出现在附近,先离开这里!”

沐回纯淡淡移开目光:“乱。”

温时逸:“什么?”

沐回纯:“头发。”

温时逸讶然片刻,无语抬头:“这是重点吗?”

沐回纯补充:“丑。”

“……”温时逸取出随身镜整理了下。

月城的外貌礼仪是写进守则里的,每个弟子都会配备随身镜,这是规矩。

温时逸收好镜子回过神来,沐回纯已经走远了。

他这个小表弟,年纪轻轻弱不禁风,跟朵娇花似的,或许是因为身体不好,便也看淡红尘,总一副天塌了也是漠不关心的死样。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的母亲跟沐回纯的母亲曾经是好姐妹,叮嘱过他要好好照顾沐回纯,所以他就把他当小表弟待了。

月城特制的通讯器戒指亮起,上面浮现出一个人影,严肃地说:“十一,还在天河吗?”

温时逸猜测道:“他们杀过来了?”

“这边已经解决完了,只是薛公子下落不明,他身边的护卫说,有大概五六个刺客,跟着他,一起去了天河方向。”

温时逸:“明白,我现在就去找。”

“这些刺客并非人类,不好对付,恐怕来历特殊,我们还在调查,小心身边的一花一草,甚至一颗水滴。”

温时逸认真思索道:“既然到了天河,就进入了月城结界,任何生物都逃不过界灵的检测,我试下天罗地网。”

“恐怕有点难,他们可能不是活物。”

“啊?”这下温时逸有点懵了,跟着有丝紧张起来,警惕地看向周围。

只见一滴水珠从眼前穿过,似有穿石之力。

“啪!——”一声,面前透明的流水状物体化作人形。

温时逸飞快唤出武器,然而尚未出招,就见这人歪了下脖子,断了,头掉了。

“十一,你那边怎么回事儿?”

“呃……”温时逸看向沐回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周围躺了几具快要融化的尸体。

一、二……六,对上数了。

“十三哥,六个刺客,好像都被解决了。”

“嗯?”

“我去找薛公子!”温时逸灭了通讯器。

“救命——”水里传来模糊的声音。

“薛公子!”温时逸连忙赶去声源处。

此刻的水下,薛吻玫一路在心里骂骂咧咧,坚持到现在,已经没了任何力气。

炸船跳湖后,他被一群怪物追着跑,这就算了,还有水中带火的箭,扎得他肩头麻麻的,在水里也火辣辣疼。

眼见快要到岸边了,薛吻玫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声“救命”,感受到有东西拖着身体,他也就放心昏过去了。

如果是刺客捞的,算他倒霉!

离了水,中箭的肩头痒得厉害,薛吻玫忍不住去抓,迷迷糊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入眼是一张极为漂亮的少年人的脸,清冷中带着漠然与疏离,浅蓝的发色和眼睛,清澈稚嫩,像不谙世事的仙子。

长这么好看,又五颜六色的,必然是温檀衣那个精致骚包了!

薛吻玫忍痛咬牙唤了声:“温檀衣!”

听到称呼,沐回纯顿了下,挑开了他要拔箭的手,冷声对他说:“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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