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妥协
这两个月你伺候我吧，寸步不离的伺候我，因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梧儿从索额图那里带回来的礼物是一只精致的紫色瓷瓶子，很漂亮。
“小姐，这里头装着的是什么？”
“是蜜糖，小时候吃药怕苦三叔就送了我一瓶子，我想着以后孩子能用得上。”
“三老爷真是个大好人。”
礼物到手了，梧儿和安宁也被帝后勒令出宫了，突如其来的旨意让两个人分寸大乱，安宁半响说不出话，梧儿大哭大闹死活不肯走，玄烨将决定权交给了妻子，芳儿毫不犹豫的让人将她们赶出了宫。
“她们陪了你这么久，说赶走就赶走了。”玄烨摸着妻子的头发略有些惆怅的说着。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三月，京城开始下起连绵不绝的春雨，滂沱而来，听说皇后的侍女一直跪在宫门前不肯走，听说皇后让娘家人妥善照顾二人，拖都要拖走，所有人都不理解皇后的举动，连布木布泰和玄烨也一头雾水，但玄烨忽然敏感的觉得事情恐怕不是妻子之前说的那么简单。
三月十八是玄烨的生辰，今日的大雨将皇后困在了坤宁宫里，她懒懒地趴在窗台前看着屋外的大雨和雨中的梨花树，玄烨始终不明白妻子为什么喜欢梨花树，但今日看到一地凋零的花瓣时他忽然有些醒悟过来。从前的妻子像坤宁宫门前的梅花树一样坚韧不拔迎风斗寒，今日的妻子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像是梨花树一样任凭风雨的侵袭毫不还击也无力还击，落了满地。
“这梨花树还是不好，不如咱们换个别的？”他坐在暖炕上，坐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背脊温柔询问。
芳儿摇摇头：“不，我就喜欢这树梨花。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玄烨觉得，眼前的芳儿，不挣扎的芳儿，柔软的芳儿像极了七岁的她，本来的她，不管再怎么逞强，她依旧是七岁那年初见时候那个善良单纯的女孩子。
“你看，论才情我不输给姑姑吧，你喜欢吗？”她趴在自己的双臂上笑着问他。
“喜欢。”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抱着，“喜欢，只喜欢你一个人，芳儿，我只喜欢你一个，行吗？”
她枕在他怀里轻轻笑了：“行啊。”
他低头蹙眉压抑着涌上来的悲情，努力笑道：“不如你说说看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不管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芳儿几乎是一瞬间就作出了决定。如果孩子要被夺走，如果皇后的孩子要交给贵妃去抚养的话，如果贵妃的位置对于东珠来说依旧太低，那她这个皇后大约当不长了，或许会死，或许会住进冷宫，不会有第三种结果，不过她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他还舍不得她死...吧。她当然不相信是玄烨喜欢东珠胜过了自己，她知道这是为了江山他的又一次权宜之计，她想，等这一仗结束了，有权有势被利用完的钮祜禄氏会再次被抛在脑后，无权无势无依靠的自己会重新回到坤宁宫，但她不知道自己等不等得到那一天。而对于孩子来说，冷宫里的生母就是他的累赘，对于孩子来说，只要一个母亲就够了，她和东珠，已经到了你死我亡的境地。
她的目光下移，看到他腰上别着的那枚荷包，伸手去握住，里头装着的是他们的结发。
玄烨大惊失色连忙死死按住她想要解开荷包的手：“芳儿！”
“芳儿想要这个荷包，想要荷包里头的结发。”
“......为什么？”
“芳儿怕冷宫难熬，想找一件能温暖自己的东西。”
“你在胡想什么！”他生气的抓紧她的肩，“你的脑子里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谁告诉你要送你去冷宫的！”
她轻轻一笑：“猜的，芳儿的脾气不好，出身也不高，不配做皇后，皇上只要想废后，总能想到一百个废后的理由。”
他拧眉重重叹了口气：“芳儿，你听我说，只要我在位一天你就不会去冷宫，只要我在位一天，你就一直都是皇后。”
她垂下眉眼，如果不去冷宫，那么你要用什么样的借口把我的孩子抱给东珠呢？这样动听的谎话我从入宫开始就听了，这样动听的谎话我再也不会相信了。
“是不是因为...东珠的缘故？”玄烨猜测的问，宫里已经开始安排东珠册封的事情了，瞒不住她的，“芳儿，只是个贵妃，只是权宜之计，你应该懂我的，芳儿，你信我，她永远越不过你，我不会让任何人越过你...”
“可是皇上说不管芳儿喜欢什么都会送给芳儿的。”她的手仍旧拽着那枚荷包，他的手仍旧牢牢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你想要结发，我们再结一次送你好不好？”
她摇头，倔强的只要那只荷包。
“你一定要这么绝情么...”
她沉默的拽着昔日送他的荷包，指节泛白不肯退让，玄烨目光呆滞，手里忽然松了劲，她顺势将荷包扯了下来，他绝望的闭上眼睛，只觉得被扯走的是他的整颗心。
“芳儿，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眼眶通红，声音有些哽咽，“这枚荷包...从你送我那日开始我就一直戴着，没有一天拿下来过...我今日忽然觉得，如果这都不能让你看清楚我的心，这都不能说明我的心意的话，那千言万语又能说明什么？”
她拽着那枚荷包，一颗心被蹂躏的生疼，一段感情里实在经不起几次三番的波折，经不起他心里住着另一个妻子，经不起他对别的女人说我们门当户对，更经不起他要将她的孩子抱走的事实，哪怕只是权宜之计，哪怕只是三年五载，她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再也找不到勇敢活下去的力量。
“不瞒你说，这两年我真的不好过，这两年我无数次想过放弃挽救我们之间的感情，芳儿，我的疲倦你永远也体会不到，就像你心里的绝望是我感觉不到的深刻一样，但每一次想要放弃的时候我只要低头看到这个荷包就会不甘心，我们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我们明明可以很幸福的，你甘心吗？你甘心一个人在坤宁宫里吃斋念佛了却残生？你甘心让孩子看着我们之间的丑态？你也是家庭残缺的人，你怎么忍心？可是你告诉我我还要怎么做才能挽回你？我还能怎么做？”
她捏着荷包沉默不语。
他颤抖着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真的要被你活活气死了，可是你是我的芳儿，我对你是打不得骂不得，我还是那句话，你要的我都给你，这个荷包你拿去，但我不会放你和孩子走。就是死！你们两个也得死在我身边！就是死了！你们两个的魂都是我的！”
他走了，今年的生辰过的不大圆满，她又惹他生气了。梁九功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伺候，冷不丁前头的主子停下脚步，他差点一头撞上，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东珠的册封仪式暂缓吧。”
梁九功大惊：“可是皇上...这...这已经着手准备了，六宫众人都知道东珠小主要被立为贵妃了。”
玄烨低了低眉：“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是，至于东珠的脸面...宫里宫外都暂且将她的待遇抬到妃位吧，只是暂缓册封而已。”
“妃位...不是贵妃吗？”
“先到妃位吧。兆佳氏的孩子怎么样？”
“一切稳妥，太医说了，和皇后娘娘差不多时候怀上的，也当和皇后娘娘差不多时候临盆。”
“嗯，那种滥用迷香的女人不配教养朕的孩子，生下来就抱去延禧宫吧。”
“是。”
他在大雨中朝乾清宫去，朝令夕改，他是有些瞧不起自己的，可是他没有办法。对于坤宁宫里的妻子来说已经习惯了后宫只有一个皇后的事实，已经习惯了皇后之下全员庶妃的事实，她本来就忌讳东珠，本来从小到大就跟东珠卯足了劲的对抗，本来就自卑总觉得自己不如东珠，册立贵妃的事大约还是叫她伤心了。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暴雨中的坤宁宫，他已经为她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了，她就不能体谅体谅他，就要一直这样跟他耍孩子脾气吗？芳儿，我不仅仅是你的丈夫，我不仅仅要考虑你一个人的感受，你是个女孩子，你是看不到朝堂上的血腥，看不到连绵的战火，看不到流离失所的百姓，看不到我身为帝王的无可奈何，还是...看不到我，你是眼睛里没有我，还是心里没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