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除夕

后来他们回了坤宁宫里，玄烨陪着她吃了一碗长寿面后又拉着她的手笑嘻嘻的哄着她说皇后娘娘千岁的好听话，晚上与她一起打了油纸伞站在雪中赏着凌霜怒放的红梅，说着情人间永远不会腻味的情话，再和衣而眠一觉到天亮，芳儿觉得这是她过的最幸福的一次生辰，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完美。

芳儿生辰之后没有多久就到除夕了。从腊月二十四日开始乾清宫丹陛左右一到晚上就要点起万寿天灯，在万寿灯的后头左右还要悬挂万寿宝联，宝联两面都用金丝绣上联句，灯光映照在宝联与其金字上，黑暗的夜晚也特别透亮喜庆。

除夕和元旦这两日皇帝是一定要在乾清宫里度过的，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能离开，否则视为不吉，会给帝王带来无尽厄运甚至影响国运。除夕这一晚是帝后妃妾吃年夜饭的时候，酉正时分帝后入宴，由芳儿领头向玄烨行礼后入席，吃吃喝喝间便开始欣赏承应宴戏，一边看戏一边进果进酒，承应宴戏一旦结束后妃们出座谢宴行跪拜礼，皇帝起坐离开后众人才各还本宫。

台下正演着《金庭奏事》，玄烨好几次偏头去看芳儿她都没有注意到他而是一个人看得津津有味，那种孩子气的笑脸自从生辰之后越来越浓，她也和小时候越来越像。他一面心中欣慰，一面又有些气闷，底下坐了一圈妃妾，谁不眼巴巴的盯着他瞧，她的眼里却只有戏子。

“皇上，臣妾敬您，祝您万寿万福。”

有一道女子的声音将芳儿的目光微微牵扯开来，她凝神看去，是张氏。又偏头看向身旁的玄烨，他只是抿嘴一笑，很给脸的捏了酒杯饮下，他看她的眼神和煦如春风，她看他的眼神极尽缠绵，二人这般“眉目传情”自然惹得其他人不快，但芳儿眼睁睁的看到很快玄烨又接连被好些人灌了酒之后忍不住轻轻笑了笑，解了气，依旧去看她的戏，待玄烨好不容易抽身看她的时候，二人的目光还是没能相遇。

“皇上。”这回起身的是东珠，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大喜之色，她总是十分平静，平静中有时也带上一点忧伤，但今日她也很给玄烨脸面，将那一点忧伤深深埋起换上一张温柔贤惠的笑脸，这还是芳儿第一次见到东珠笑，“皇上，东珠愿您君子万年，介尔景福。”

玄烨看着笑着的她，东珠的美和后宫里所有女子的美都不一样，安如的艳丽、归滢的柔弱，惠然的慧黠，恩和的飒爽都不能与她清若幽竹的品貌相提并论，她身上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息，从来不需要金银珠玉等俗物的点缀。他没有对着她像对着安如她们那样笑，但还是饮下了一杯，她的祝词立刻将旁人对比成不学无术的蠢物，但...这句吉利话并不是他最想听到的，他要的不是什么万岁福祉。他偏头看向此刻也看着东珠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的芳儿：“皇后。”

“嗯？”芳儿回过神来。

他宠溺的眸中带了点点佯装的怒气：“皇后就没有什么吉利话要对朕说吗？”

芳儿莞尔一笑：“好词儿都让她们挑完了。”

众人闻言忍不住在底下轻笑，连东珠也笑着摇了摇头。

玄烨打量着他的皇后，芳儿的容颜，呵呵，他没什么可形容的，就是觉得好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的五官就像是刻在了他的心里，她仿佛是按照他想要的模样长出来的。

“皇后这话就该罚酒。”

玄烨话一出，惠然便笑道：“皇后娘娘才艺双馨，就是不肯露一手给姐妹们瞧瞧。”

“真的没有了，尤其东珠一出口，旁人无论说什么都班门弄斧的，我可不想惹出笑话来。”芳儿的余光瞥了一眼将她高高拱起的惠然。

“皇上，还是算了吧，大雪天里可不要把娘娘灌醉了。”温柔的归滢自然是要说好话的。

“还是归滢疼我。”芳儿对着归滢笑眯眯的说着。

“就说一句。”他对她竖起一根手指，自然而然的作出坤宁宫里那个宠妻的皇帝模样哄她开口，丝毫没有顾忌到底下还有旁人。

芳儿脸孔微红，怕再不说个什么他要更过头，只得站起身来捏了个酒杯看着他的眼睛，她收起脸上的玩笑，郑重的将酒杯往他的方向举道：“那么，臣妾就祝大清在皇上的统领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这是两句极其普通的成语，若论文学修养只能压过张氏一流，与能将诗经信手拈来的东珠还是有一段距离。惠然大失所望，其余人一向只知东珠学富五车，对于芳儿的祝词倒也没有太大感慨。可是，玄烨脸上的笑意却收了起来，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她在祝他早日扳倒鳌拜，早日集权于己身，早日除掉那个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好让天下太平，好让百姓安心。

他看着她，不由得也站了起来，右手的酒杯重重的撞上芳儿手里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声音后，他仰头饮下。

这才是他的芳儿。

这才是懂他的人。

台下的戏很快就演完了，芳儿起身与众人一齐对玄烨跪下叩拜，待他离席后才与众人各回本宫。

“臣妾输了。”东珠和芳儿走在最前头说着悄悄话。

“东珠姐姐说什么？”

“娘娘聪慧更甚东珠百倍，自然知道东珠说的是什么。”

芳儿低头轻轻一笑：“我只有一点比你聪明。”

“请娘娘赐教。”

她停下脚步，让后头的妃妾都散了不必跟着，待四下只有二人的贴身奴仆外才道：“我只有一点比你聪明，那就是我记得自己是个嫁了人的女子。”

东珠那张素脸顿时惨白，捏着帕子的手不由自主的成了拳，手背上青筋蹦起。

“你连我也瞒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瞒过皇上的。”

东珠的目光开始逃离，心虚的看向脚下的石砖。

“皇上那么看重你，后宫诸人只有你日日得见天颜，君恩如此浩荡，你怎么忍心让他伤心呢？”芳儿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往事已矣，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珍惜眼下要紧。”

芳儿走了，徒留东珠一个人在萧瑟的北风中独立，她低着头，眼底很快的盈起一汪雾气。她怎么能瞒得过玄烨？她当然瞒不过，她满以为可以，可是他早早就看出了端倪，但他什么都没说，没有责问她，没有逼迫她，甚至包容她每天在弘德殿里偷偷看着容若的背影...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容若待她肯有玄烨一分的温柔该有多好？可容若是块捂不热的冰，注定不会属于她，而她糊涂至如此境地本该杀头灭族，她的丈夫却默默地包容了这一切...

她回头，对着弘德殿看了一眼，又对着玄烨方才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止不住落下两行泪来，命运待她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