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别离
“阿玛不走...”
玄烨要离宫了,临出发前还特意去了一趟坤宁宫和妻儿告别,妻子倒是很大方,依旧温柔优雅的笑了笑说了句注意身体别太操劳的场面话,玄烨颇为不满,简直以为她是盼着自己赶紧走人然后好大闹皇宫,所幸儿子的反应弥补了母亲的不解风情。
承祜拽着父亲的衣摆不肯松手让心爱的父亲离去,一双平日里爱笑的眼睛登时盈满可怜的泪水,豆大的泪珠子滑出眼眶打湿了白净的脸庞,玄烨蹲下身来,心如刀割的将宝贝儿子抱在怀里哄着:“承祜乖,承祜不哭啊,阿玛只是出去几日就会回来的。”
“不,承祜不让阿玛走,阿玛不走...”小人精死死的箍着父亲的脖子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承祜,阿玛是去给承祜带小马驹回来啊。”芳儿也跟着蹲下抚摸着孩子的背脊试图说服他。
“不要小马驹要阿玛...呜呜...”委屈的眼泪变成了不讲道理的号啕,但玄烨就是没办法说一句责备的话。
“好了好了不哭了。”他抱着儿子拍着他,皱眉看了看妻子,“要不我带他去?”
“那怎么成?”
“谒陵我带你都去过,带他去也算尽孝。”
“承祜是嫡子不是太子,你也不是普通的父亲你是皇上啊,皇上的一言一行都要被臣子在心里颠来倒去琢磨无数遍,这样出格的事情怎么能做呢?”
“那我就立他为太子...”
“越说越不像话,咱们满清从没有生前立太子的传统。”这回轮到芳儿蹙眉,“瞧你,从前我怀他的时候你还说我会宠坏孩子呢。”
“可是他这么个哭法...”玄烨叹了口气左右为难,难得,他这种恣意妄为唯我独尊的人也有为难的时候。
芳儿看了一眼屋里的时钟,出宫的时辰要到了。
她又看了一眼在父亲怀中哭得凄惨无助的儿子:“承祜,承祜不是说想和姐姐玩吗?”
承祜勉强止住哭声,将一脸的鼻涕眼泪全部蹭在父亲干净的衣裳上:“哪个姐姐?”
“燕飞姐姐啊,额娘不是说过燕飞姐姐要回宫了吗?承祜不想和燕飞姐姐一起玩吗?”
“阿玛可以陪承祜和姐姐一起...”
“可是阿玛要去看太爷爷,承祜舍不得阿玛,阿玛也舍不得太爷爷,如果阿玛不能出宫看太爷爷的话他就会很伤心,会像承祜刚才一样哭鼻子的。”
“诶...你...”玄烨张嘴就想反驳,被妻子瞪了一眼只得翻了个白眼看向别处,好吧,他在儿子面前树立起来的形象就此破灭。
“阿玛也会哭鼻子啊?”果然,承祜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父亲的脸。
“哭一声给他看。”她轻轻伸手掐了掐丈夫的手臂悄声耳语。
“......”玄烨气得暗自咬牙,回头看向一脸认真的儿子时,他忽然心中好笑,然后努力模仿着承祜方才的模样伤心的捂脸假装痛哭。
芳儿在一旁辛苦憋笑,承祜却轻而易举的上了当着急的说:“阿玛不哭啊...”
“如果承祜不放阿玛走阿玛就会一直哭的。”芳儿眼见儿子心要软立马又加一句。
小小的人儿为难的扁着小嘴,一双小手依旧拽着父亲的袖子生怕他一眨眼父亲就不见了。
“那阿玛要去几天...”他勉为其难的退让。
“三天?”玄烨不敢跟儿子说大约要两个月,大约要六十日,大约要天黑天亮到他数不清几遍他才能再次看到自己。
承祜并不会算数,但他记得父亲去南苑的时候也说过三天就回来,那不是特别难熬的时光,他想他可以坚持。
“如果阿玛去了,是不是就不哭了?”
“嗯。”玄烨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上当的儿子显然有些心疼。
眷恋的小手艰难的松开了:“承祜舍不得阿玛哭...”
玄烨的眼睛红了一圈,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又低头轻轻吻了吻儿子的面颊,一遍一遍细细的吻了个够又看回妻子,也伸手摸了摸妻子的头,也低头亲了亲她的面颊:“好好照顾自己和儿子,我很快回来。”
“嗯,放心去吧。”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然而过后的日子芳儿只能用谎言让玄烨体会到什么叫放心去吧。父亲离宫的日子久远到让年幼的孩子完全支撑不住的地步,也久远到母亲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去骗他却还没有等到父亲归来的迹象。承祜第一次被父母骗,第一次体会到被骗的痛苦,明明说好的三天但不知为什么三天又三天过去了父亲始终不来。他在母亲的怀中嘶喊痛哭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要找阿玛,芳儿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后悔,她不该骗他的。
“承祜,阿玛明天就回来了,承祜不哭了啊。”芳儿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儿子在房中踱步,这样的谎话让她觉得有些残酷了,这种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的谎话显得自己格外卑鄙,而每次儿子哭累了在梦里还抽抽着呢喃要找阿玛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曾经或许有无数个白天黑夜她不知为了什么不知在忙什么而错过了与儿子成为最亲密的人的机会,玄烨明明比她更忙,可是却成为了儿子心里不能缺少的存在。
“娘娘,皇上派人回来问话呢,问太皇太后皇太后好不好,娘娘好不好,小阿哥好不好。”安宁走进门的时候床上的孩子睡着了,脸颊边还挂着来不及干涸的泪珠看了叫人心疼。
“就说一切都好吧。”芳儿坐在床边叹了口气,良久又问,“安宁,我是不是太不尽责了?”
“哪儿能啊?”安宁瞪大眼睛不解其意的就反驳。
“我指对承祜,承祜虽然也亲我,可远没有亲皇上的多,明明是养在我的宫里却一天到晚嚷嚷着要找阿玛,安宁,我是不是个很失败的母亲。”
“因为皇上的心里只有几个人,娘娘心里的人太多了啊。娘娘是皇后,宫里头难听的话传不到您耳朵里来,其实宫里有些宫女太监议论着说皇上是个很冷漠的人,寒蕊小主的身孕皇上一次都没看过,虽然寒蕊小主是妾,但好歹也怀着孩子呢。皇上对待宫人就更冷漠了,犯错一点事,不管跟他多少年的一律按规矩处置,前些日子小银子就被打得卧床三日才勉强下床。太监们议论说在皇上的眼里太监根本不算个人。皇上一贯就是这样,对喜欢的人什么最好的都捧到眼前,对不喜欢的人爱答不理的都已经算是慈悲了。但娘娘就不一样了,这宫里头住了这么多女人,除了皇上的女人以外小姐连先帝爷的女人也管,太妃太嫔病了要看,公主阿哥病了要看,甚至咱们宫里的一个二等丫头病了娘娘你还专门让白太医去过问了呢。”
“你这么说是怪我把时间花在不相关的人身上了。”
“安宁只是和娘娘实话实说,一日只有十二个时辰,顾得上旁人就一定顾不上最亲的人,看娘娘怎么选了。”
“难道像皇上那样冷漠无情才好吗?”
“当然也不是,宫里头的奴才谁不怕皇上,但都敬重娘娘,臣民都知道严父慈母,娘娘这个国母倒是颇有贤名呢。”
“贤名...我从来不图这个。”她苦涩的笑了笑,“我这一生,因容易信人所以极怕被人辜负,因怕被人辜负所以不愿辜负旁人,我行事从来不为谁说我一句好,只为自己心中坦荡磊落,只为真情能换真情,关心能换关心。但是安宁,我看承祜和皇上这样亲才觉得自己错了,我这个生母给他的时间与关怀原来远远不及皇上这个父亲。你看他方才哭的那样,嘶声尖叫的要找阿玛,我真恨不得给他变个阿玛出来,不然皇上一日不回来他一日哭我一日心碎也不是办法。”
“那就跟皇上说小阿哥不好,皇上一听说不定就回来了?”
芳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倒是想,可是哪儿成呢,毁了我的名声无所谓,毁了他的名声那就不仅仅是名声了。”
“阿玛...阿玛...”闭着眼睛的孩子嘴里稀里糊涂的冒出几个委屈的哭音,一双小手不安的拽紧被角,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让一旁的慈母哀声连连。
“燕飞的病怎么样了?”她抬头问了一句。
“不大好,从在宫外就一直病着,回来还是不见好。”
芳儿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儿子,想了想才道:“安宁,你守着他,若是醒了立刻来回,我去看看燕飞。”
安宁点头让她放心便看着她的背影离去了。刚入宫的时候皇后还是个小孩子,但那个时候的她就很厉害,眼光轻轻一流传,温柔中透着犀利让你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阴谋。她对待下人很严苛,下人都很怕她,但混熟了就知道她赏罚分明,做错了事再多人求情也不饶,但做得好她也会毫不吝啬的赏赐夸奖。无论如何,皇后在她们的眼中无异于英明的神灵,而这几年的皇后渐渐多出些红尘的气息,皇后是个女人,任何女人都禁不起爱情的浸泡,任何女人在爱情中都会变得柔软,她渐渐的没有从前那么严厉了,但凡能饶得过的都饶了,下人也不那么怕她了。安宁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她要作为嫡母去看看那个家族里庶出的小女儿,表一表关心,尽一点心力,这是皇上永远鄙夷不屑去做的事情,但这样的皇后才真真正正的让人从心底里想要为她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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