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终没有走，哪怕是在死后五年、十年，都只在默默地看着一个人，乃至千百年，也依然在寻找他。』

……

当她再也听不见旁人的悲唤时，梨悦只觉痛苦逐渐减轻，然后神识变得清晰起来。

她最先看到一袭月白的衣袍，轻抚着她的脸、又停在她的鼻下忽然颤抖的手指。

室内，其他人都退出去了，只有他还在。

卓衍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流泪，只是眼神空洞地伏在了她的手臂上，一动不动。

她想过去抱住他，却终是无法触碰。

她说：“不要伤心，我还在。”

可他什么都听不到。

她还在说：“每次桃林的花都开得很美。”

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看清这个世界了，会看到有很多很多美。

梨悦只觉得隐隐中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她明白，只要她一个意念，便可以离开这里，忘记一切，开始下一世，但是她还不想走。

卓衍闭上了眼，喃喃道：“你说过，就算你成了鬼魂，也会永伴我身旁。”

她轻叹：“是啊，我不会走的。”

但没人能听到。只有她，可以孤独地看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

卓衍没有低郁下去，想着爱人生前的叮嘱，他沉默了半天后，就安排人处理后事，去看了看小女儿。

安安还很单纯，当她一脸笑着问母亲的情况后，卓衍默然了，只觉心里一阵刺痛。

侍女赶忙上前把孩子抱走。

梨悦看见卓衍又呆呆地坐定了，一直坐到了晚上，才回去歇下。

她还是想上前抱住他，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直注目着。

就连留下不去，也都会这么痛苦。

但她从来没想要走，她只想默默注视着他过完这一辈子。

除非有一日，他有了新的夫人。

但在这之后，卓衍依然如往日一般，打理着教中事务，再陪伴女儿。不论众人如何相劝，他都没有续弦的打算。

至少时不时在梦中，他与她还能相见，虽然记忆是零零散散的。

梨悦感觉自己每次入梦之后，都要消耗许多精力，失去意识一段时间，索性减少了次数，可以多在这世界随意晃晃。

三年后，卓衍收了一病逝长老之女露恩为徒，打算将其培养成下一任教主。

安安长大了一些，开始习字念书，时不时会和左右护法长子梓夏钓鱼捉迷藏，有时候左护法会给他们展示骑射，右护法就教两人如何使剑。

都学得不算很好，但还能过得去。

教内一切都很安宁。

唯有他，还时不时坐在一堆事务前，紧缩眉头。

……

在她死后十三年，卓衍在一次出行中遭遇几百人包围截杀，那里设下了重重机关，毒计层出不穷，他带领随行十二人与敌力战一日，包括右护法在内，全部殒身于此。

未央少主露恩得知后，大惊，赶忙与左护法带人前往，查清敌人所出，随后全力追击，联合当地势力绞杀敌门，只留了老弱妇孺，其余皆死。

江湖势力都以为未央要沉寂下去，但继位的新教主露恩却在左护法扶助之下，迅速在教内站稳了脚跟，随后以雷霆手段打击反对势力，重整了一番未央，再妥善管理江湖事务。

随后整个未央，连带着江湖势力都蒸蒸日上。

……

梨悦没能感应到卓衍的魂魄。

她能感觉到，他的魂魄已经很虚弱了，那么多年的繁忙，再加上被围杀所耗的心力与沉重的无力感，只在他倒下后不久，魂魄便迅速进入轮回，不在这个世上了。

她没有办法。

她以为自己早已彻底熟悉了他灵魂的感觉，能不断去追寻，可她现在却什么都感应不到，只能空荡荡地困在这世间飘荡。

迷茫，又毫无办法。

轮回，又毫无念想。

于是她到了未央，看着安安长大，随后嫁人生子，过着较为安稳的生活；看着新任教主竭尽全力，把未央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对外也立起了威严。

但露恩也并不长命，孤身统治未央十八年后，她就被内部的人动了手，尽管最后得以翻盘，也终没免过这一劫，中毒身亡，匆匆地把教主之位传给了安安和梓夏的幼子。

她看得难受，却没有办法，看到居心叵测之人下毒到露恩中计仅隔半天的时间，她甚至都没法入梦阻止。

梨悦突然后悔自己没注意得多些，兴许就可以早点发现试图挽救了。

不过，好在露恩的灵魂停滞了下来，想再看看未央的事，看看哪些人待她真情或是假意，便一时没有入轮回。

梨悦试着去感应交流：“你还好吗？不要挂念太多了。”

另一边只觉气息很熟悉，似乎多次梦到过：“你是？”

她亲切道：“我是梨悦，你可以唤我一声师娘。”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回应：“我知道你，师娘，你……还没入轮回吗？”

“我一直在这里看着，只是感应不到他了。”

“可看着这一切不累吗？心里不会不舒服吗？”她还没看多久，心里就不太舒服了，毕竟平日里与她很交好的人们，她死了还没半天，也照样能快快乐乐的，仿佛完全没把她放心上。

梨悦应道：“总有心里不舒服的时候，但就是如此，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如何能让这世间事事都让自己顺心呢？也终会有令人欢喜感动的事物呀。”

那边又默然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又不禁问：“你之前所说的感应不到的他……是师父吗？”

“是，”她回答，“我一直看着他，只是他去了后，就立即入了轮回，甚至还没等我感应到……他的灵魂很虚弱，我看得出来他也很累，但是……我什么都帮不了。”

露恩道：“我之前听左护法说过，师父虽身处高位，却一直都不自在顺畅，因为有太多的顾虑，还有太多的残酷要面对……我本想着如果能的话，再多待几年，但似乎一切都没有意义了，硬看着也什么都帮不了啊。”

梨悦轻叹：“累的话，就走吧。”

“你留下又还为了什么呢？”

“我还想看看这世上更多的，我的孩子，他的未央，我还想带着记忆找到他，也许不过百年，我能离开这个世界。”

“那你安好吧，我入轮回了。”

一瞬间，那抹灵魂存在的感觉便已消失殆尽。

梨悦又只觉孤独了。

她往日能遇见很多魂魄，但并不能说上几句，也耗心力，她也能遇见不想离开这个世界的，但最后他们都说着待久了感觉灵魂会消散，便都走了。

她的灵魂不仅未散，反而感觉越来越强大。

她想，在未央教里徘徊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到别处去看看了。

但她还想再看看他们的情况。

梨悦看到了发已白的左护法飞霜坐在大椅上，似是自嘲地笑：“都说祸害遗千年啊……果不其然，走了那么多，就留我这么一个恶人还在这里了。”但她依然还要辅佐她的孙儿。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便离了未央之地。

……

梨悦这一趟，见到了许多风景，很多事物都极美，是她没有见到过的，那时常沉寂的心灵也欢乐了起来。

她的灵魂始终没有消散，并且日益强大起来。

久后，她就开始穿梭各个世界，一个一个去不厌其烦地感应灵魂，想要寻找到他。

这一寻，便是千年。

虽然过程很漫长，但是她也帮助到了不少人。

她能去抚平人焦躁低落的灵魂，也能操纵一下人的躯体，去阻止许多不好的事。

当然也有些事会让她很苦恼——

美好的事物不能触碰，心动的美食不能吃到。

但总还是能开心的。

等到再次见到他，那是一个暖暖的少年。

眉眼温和，尽管模样和性格都已变了，但那灵魂的熟悉感觉，依然贴心。

很多地方已不像他了，但相同的是——他们都是那么的好。

这，一眼就足以肯定。

……

“悦儿……”

他醒来，不觉已潸然泪下。

“我在呢~”

他笑，眼泪却更多了。

面对这千年来苦苦追寻的游魂，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心头又感动又心疼。

“衍哥哥……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生生世世。

古代篇结束~现代篇还需构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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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寻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