镭钵街忍受着全横滨最黑暗的夜。
她包容着罪恶,也包容着被社会遗弃的人。寒夜寂寂,唯有银白的月色冰冷而公正地淌过所有黑暗的角落。
一束月光照亮了一个小小的桥洞。
里面躺着两个孩子。
春日初临,乍暖还寒,可躲在那潮湿桥洞里的两个孩子却各自只穿着一条白大褂,上面甚至还沾染着干涸的血迹。大一点的男孩看起来最多十一二岁,眼神沉静,面孔却苍白得可怕。此刻,他看着怀里的女孩,小声地对她低语着什么,眉眼中带上了能称之为温柔的神色。女孩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眼神空洞,对于男孩的话语恍若未闻,完全没有反应。比起人类,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沾着鲜血的稚嫩脸庞更是能挑起人心中暴虐的破坏欲。
川上鹤有些头疼地看着妹妹俨然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懊恼:居然让小溪亲眼目睹了她最尊敬的首领在大楼上的纵身一跃……等他好不容易暂时压下了首领跳楼带来的一堆麻烦,打算好好开解小溪,结果一眨眼却来到了记忆中占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实验室,似乎是莫名其妙来到了平行世界……
“小溪……”川上鹤仿佛没看见自己被鲜血逐渐湿濡浸透的衣服,目光固执地落在自己最疼爱的妹妹身上 。
“小溪一直都是个害怕孤独的孩子呢。”
“可是,为什么一直都拒绝着别人的靠近呢?”
“小溪……不要怕啊……”
“没关系哦,不管小溪想要的是什么,如果在黑暗里找不到,就去光明里找,去横滨以外的地方找……”
…时间要不够了。
可是,放着这样的妹妹独自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挣扎救生,川上鹤真的半点儿都不放心啊。
被称为“无欲无求”的港/黑指挥官在此刻才发现自己有多么贪婪。
要……
护她一辈子。
陪她长大。
看她幸福。
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是死局。
除非有治愈系异能的介入,否则以他现在的伤势,必死无疑。而他唯一知道的能救他的异能力者此刻大概还在军方的某座基地里被严密守护着。
可哪怕是在这一刻,川上鹤脸上也丝毫没有将死之人的狰狞,他温柔地笑着,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而川上溪此刻也确实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浑浑噩噩。
她顾不上陡然转换的世界。
她看不见骤然缩水十二岁的身体。
她不在乎让自己疼痛的试验。
她的记忆仿佛停在了那个时刻,如自虐般地逼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瘦削的身影从苍茫的天空中坠落,脆弱如同折翼的鸟儿,只有红色的围巾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飘摇仿佛飞溅的鲜血。
脆弱?那个黑夜的主人?
真可笑啊,是错觉吧。那个男人,她和兄长的教导者,可是能让无数黑手党战栗的人啊。是他把自己和兄长救出了实验室,以不容置喙的姿态强硬地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宛如不期而遇的烟火,刺眼,却实实在在地照亮了前方。
以及,一如烟花的转瞬即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傲慢地出现,又默不作声地离开,自以为是地为所有人安排好所谓幸福的结局,从不曾过问他人的意愿。
他孤傲地守着坚信无人能理解的内心,固执的选择陷入永远的黑暗,所以从不曾期待光明。
可是——
可是明明他的身后站着这么多人,只要他愿意回头,哪怕是看一眼。兄长也好,自己也好,甚至是中也先生,我们都会拼尽一切地拉住他的手,把光明分给他,把幸福分给他。即使是黑暗中的光明,即使是仅有的幸福。
可是他偏偏不回头。
可惜他早早为自己定下结局。
茫然,不甘,愤怒,无数混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混成连川上溪自己也无法分辨的疼痛在胸腔激烈地震荡,蔓延甚至深入灵魂。是钻心入骨的疼痛。是无数充满污浊的恶意在耳畔窃窃细语。
好疼啊,哥哥。
哥哥?
川上溪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终于看到了依在冰冷墙壁上、半阖双眸的兄长。
没错,她隐约记得兄长带自己从实验室中逃了出来。他们甚至炸毁了实验室。他们,应该自由了……?
川上溪的手颤抖着抚上川上鹤微凉的脸庞。
“…小溪,”男孩逐渐暗淡的金眸还依稀泛着昔日的神采,川上溪只来得及听到他说:“以后的路,哥哥不能陪你了。要好好的,知道吗?”
……
“哥,你在说什么啊?”
“哥,别睡了快起来啦!”
“哥,你别不理我啊…”
……
兄长,死了?从出生起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兄长就这么死在了一个肮脏的小角落里?那个沾满血迹浑身狼狈的家伙,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自家优雅自持的兄长。真可惜不能拍下来好好嘲笑他…川上溪勾起嘴角,却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兄长死了。
兄长永远离开她了。
她甚至不知道兄长什么时候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黎明未至,她的兄长冷吗?
今晚的夜那么长,她的兄长寂寞吗?
明明说会护她一辈子的人是他。
可偏偏现在先走一步的人也是他。
骗子。
没关系,没关系。
她不怕。
就算、就算现在二十岁的她,根本不能与当年二十岁的兄长相提并论。依赖着强大的兄长,又拥有足够珍贵的回溯时间异能,她只需要安心地被庇护在兄长的羽翼之下,就可以足够任性地拒绝一切黑暗与算计,不需要思考太多,可以假装自己什么也不懂。
就算…现在连她唯一有价值的异能也被暂时封印至少一个月无法主动使用。
可至少现在,她,不能怕。
她要活下去,把哥哥带回来。
就算是…要再次接触那些触及灵魂的肮脏实验。
川上溪清泠如水的眸光逐渐变冷,凝成了如冰一般的冷硬,带上了泛着寒意的锋利,疯狂而又清醒。
掌下属于川上鹤的躯体的热量在逐渐丧失,连同着川上溪的生机一起。
嵌入灵魂的疼痛有如千刀万剐,泪水浸透的视线模糊,仿佛逐渐变成哥哥和自己的双视角。
等等!
她的意识似乎真的分成了两半!
哥哥的身体在逐渐回温,她甚至能感受到川上鹤的异能,那威慑着横滨黑夜的“百鬼夜行”,它与自己体内疯狂破坏的力量带着如出一辙的能量波动。这是…那些人在自己身上做的实验?为了把自己改造成双异能者?总之,正是这份异能把他们两人的身体联系了起来。
川上溪试着动了动川上鹤的手指。他张开了紧握的拳头,白皙的手掌上静静躺着一枚优盘。
应该是关于实验以及这个世界的资料。与川上鹤多年的默契这样告诉她。
那传说中港/黑算无遗漏的指挥官,连这个,也算计到了吗?
——把我的异能给你,给你反击的能力。
——把我的躯壳给你,自此它只是任你驱使的奴仆。
——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好好活着,连同我的那份一起。
哥哥,我会听话。
哥哥,我一定一定好好活着。
哥哥,等我。
等我接你回来。
川上鹤握紧了手中冷硬的优盘,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初时还带着些新生儿般的笨拙,后来行动却逐渐流畅。他牵着自己的妹妹,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横滨深夜浓重的雾气中。
一夜长大,不过如此。
寒风料峭。
姗姗来迟的春天,似乎忘了把温暖和希望一起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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