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的主人是位魁梧轩昂的公子,生的极为俊俏。犀颅玉颊,朗目疏眉,挺鼻如峰,朱唇皓齿,头戴一对颇为精致的赤色牛角,身披烫金云纹玄袍,身后跟着位半大的童子,俨然一副贵气公子的模样。
只是这公子的样貌与那日酒楼所遇的奇怪女子竟有九分相似,所为亦是与那女子一般颇为无礼,实在叫人难生好感。
清泽清冶见了此人容貌心下立时便有了猜测,默契地交换个眼色,二人心下皆明白不可与此人多做纠缠。
“还我面具!”坐于清冶肩头的顾承渊却是毫无察觉,稚子目光虽只与那人堪堪平视,神情之中却是毫无惧意。
“你的?”男人一声嗤笑,语气中也多了些许逗弄。“可曾付钱?”
未需男人提醒,那男人身后小厮已然颇为眼疾手快地扔了颗灵石进摊主怀中,而后功成身退地隐回男人身后的阴影当中。
“这!这是上品的灵石啊!多谢客官!多谢客官!”老板狂喜这捧着灵石,口中自是千恩万谢,而后竟连摊位也不顾,转身便消失于阑珊的灯火中。
那男人见状更为得意,干脆将那颇为幼稚的面具戴在脸上,还不忘凑近一步让顾承渊看个清楚。“本座的面具如何?”
顾承渊自小被清泽清冶护着长大,如何受得如此欺辱?直气得团子唇齿颤栗,眼眶也红了一圈。虽强忍着没有留下泪来,声音却是带了颤抖。“你!无耻!”
心知对方身份却摸不透对方意图,清泽清冶又交换了个眼色,只道此人实在不宜纠缠,便颇为默契换了位置。清冶后撤一步拉开了二人距离,又将肩头的团子拎下抱于怀中,清泽便就此时机抢前半步挡在二人中间,躬身浅揖:“阁下既然喜欢便请拿去,我家稚子无状,还望阁下勿怪。”
那人闻言却忽似失了逗弄的兴致,面色一沉随手摘了面具扔在小厮怀中,再不看三人一眼,似是十分扫兴的淹没于人海之中。
那小厮竟也颇为嚣张,全不似方才立于阴影中时安分,离开时有意挥了挥手中面具,随后跟着男人一起消失在喧嚷的人潮之中。
清泽立身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半晌才回过神来,暗自在衣角捻了捻微潮的指尖,这才曲指轻刮在团子鼻尖。“你啊!你啊!”
“嘭!嘭嘭嘭嘭!”连串的巨响伴着人们的惊呼打破了喧闹的夜。绚丽的烟花在映月湖畔齐齐绽放,陪伴着湖心那轮孤独的明月。映月节烟火秀开始了。
清泽向清冶微一颔首,三人便也不在湖边逗留,转身向客栈而归。
及待三人回了听风客栈,便见那中年管事已然点好了向人数,上好了门窗,正门也挂好了歇业的木牌,正满脸焦急地站在侧门向外张望。一见三人回转,便匆匆迎上前来,颇为勉强地堆了笑意,向三人打听时隐下落。
“不必等他。”清泽脚步不停,开了侧门让过清冶与团子,便也大步迈入店中。
那管事紧跟在三人身后,豆大汗珠自额角滴滴坠落,眉间焦躁已然溢于言表。
清泽却忽地顿住脚步,那管事心有挂碍一时不查,险些撞在清泽身后。
“时隐今夜不会回来。速去做事。”清泽的声音沉稳无波,虽不算命令,却也夹着些上位者的不容抗拒。
那管事颤了两颤,才嗫嚅着开口:“可是……可是……”
清泽不愿与他过多解释,便干脆沉了面色放出威压。“时隐自可自保,速去落阵。”
神祇威压于这群混血半妖而言着实不容抗拒。那管事抵抗不过,也只得依照清泽吩咐,落了那防护法阵。精纯的浊气随阵法流动,将听风客栈罩了个严丝合缝,平白将这平日里灯火通明的客栈染上了几分诡魅。自此刻起,六界之内无一族一人可自外破除此处,只待明日此间主人归来,自内而除。
时隐是在第二日晨光微熹之时狼狈而归的。那一向好似花孔雀般的公狐狸跌跌撞撞、灰头土脸地自客栈地下的暗室之内钻了出来,微弱的妖灵化作断续的传讯,唤醒了房内打坐的清冶,亦唤醒了沉寂一夜的听风客栈。
清冶三人对不似客栈中将时隐围了里外三圈的聒噪妖物,他们对时隐如何凶险脱身其实无甚兴趣,因此也只安静地坐于大堂的食桌之侧用了些小菜清粥充作早餐。
待三人用过早饭,那围了时隐嘘寒问暖的大妖小妖也终于散了个七七八八,时隐这才得了空闲与三人叙话。方才行至桌前,时隐便自储物戒中小心地取出了一条仍带着斑斑血迹的赤色狐尾。时隐仔细将团得十分紧实的狐尾打开,三人这才发现,那狐尾根部的伤口处,赫然藏着一只玄色龟壳。
接了狐狸递来的玄龟之壳,清冶向其微一颔首,却也不欲再说什么,抱起团子便与清泽并肩向外而行。
时隐也不阻拦,却在三人背后轻笑一声,随后悠悠开口:“覆巢之下无完卵。六界乱局已定,何来独善其身?三位若有朝一日改了主意,听风客栈自愿扫榻以待,迎候驾临。”
清冶清泽却是充耳不闻,连脚步也未有稍缓,只那被抱在怀中的稚子睁着懵懂的双眼,颇为困惑的看着那愈来愈远的身影,逐渐消失于视野之中。
三人再归聆音派已是过了半月有余。与巫大长老许久未见,团子当真十分惦念,因此方一落在山门之前,顾承渊便也顾不上师尊师伯,蹬着短腿便抱上了门前仙鹤细长的白颈,央着它们向默乐峰而去了。
清冶清泽却不急回寢殿而去,反而一路闲庭信步,并肩向着议事厅而去。
顾承渊并不知那一日师尊师伯究竟谈了些什么,只是自那日后师尊便将他暂托巫长老照拂,自己匆匆入了铸器阁闭关,就连师伯也时常不在山中,甚至几次听晏沐说师伯带了伤回来。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许久。难得这一日清冶终于得了闲暇,心情似也较往日更显愉悦,便盘坐桂树之下指点顾承渊吐纳调息。
忽而却见铸器阁顶散出一阵耀目金光,而后便是祥云盘聚,久久不散。
见此异象,清冶向来端庄的面上也难得有了些笑意。敛袍起身正了正衣冠,清冶拉起顾承渊的手,对仍不明所以的团子浅笑:“走,我们去接你师尊出关。”
华音派作为人界最大之仙门,派中人数实在可观。派内五座主峰分属派中五位长老。首峰乐瑶峰乃掌门清冶居所。然清冶喜静,座下亦无弟子侍奉,因而派中也就有了条不成文的规定:弟子无要事不得入瑶乐峰。次峰名唤乐留峰,乃清锶长老闺阁所在。其座下尽是些看破凡尘的女修弟子,因此弟子人数众多,峰中也是颇为热闹。三峰乃唤乐寄峰,乃清堰长老所居之处。清堰长老为人热心和善又喜收有灵性的凡人为徒,因此门下弟子最多,颇有些桃李满天下的意味。四峰长老名唤清钶,与那二峰之主清锶真人一同拜在上任司律长老门下,自幼与师姐一同修习仙法,因此二人感情甚笃。然清钶真人为人冷漠古板、不近人情,脾气也不甚平和。因此多年以来,除日常授课以外,几乎鲜少走出乐归峰,门下也仅有一名亲传弟子侍奉左右。至于五峰乐萦,自然是清冶居所,清冶为人潇洒跳脱,不喜规矩束缚,加之掌门宠溺纵容,越发从心所欲。几百年间不思授课不理俗务,一心在山下疯跑,时常还会做些荒诞无稽之事,因此愈发不受诸位长老待见。他也乐得不与几人往来,在偶有在派中之时,便日日到自家师兄那主峰闲逛。
却说今日祥瑞天降,众人皆知定是铸器阁铸生神器,因此也不理会平日种种,便都聚于那封闭了两月有余的殿门之前。
清冶抱着顾承渊乘鹤而至时,便见三位长老各自带着亲传弟子将殿门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场面。
掩袖轻咳一声,众人便默默在殿前为二人让出了一席之地。行至殿前,清泽也不将顾承渊放下,便只浅笑着颔首,与众人一同等待殿内之人出关。
许是当真有些心有灵犀,二人方一站定,便见殿门自内“嘭”地推开。那青衫的道人此刻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早已看不出本来的样貌。然此人却是对自己当下的形象毫无所觉,满眼只有见了殿前所立的高大男人与那人怀中的雪白团子的喜悦。
几步蹿至二人面前,清冶将手随意地在已然看不出原色的道袍之上抹了两下,这才将手颇为仔细地探入怀中,小心翼翼地将一柄通体莹白又隐约内含流光的长箫捧在二人面前。
见那白箫的第一眼,殿外众人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清冶虽为人放荡了些,但于铸器之道确实惊才绝伦,只怕当世无人可出其右。此箫不需吹奏,单看品相便已然算得上是上品仙器了,只怕当真放于仙界之内也鲜有匹敌。只不知这人是要以此仙器自用或是献予掌门。
“阿渊,可喜欢吗?”
一言既出,又是一众倒吸冷气的声音。如此品相的仙器,又与自己所用十分契合,怎的如此轻易就给了刚刚入道的弟子?
清冶却对旁人惊叹恍若未闻,见小徒弟迟疑不决,便干脆将那霜色长箫塞入团子手中,口中也不忘将自己夸上一夸。
“阿渊,快摸摸看!这洞箫可费了为师好一番功夫,快试试可合你心意?”
稚嫩的手指缓缓抚过莹白的长箫,顾承渊只觉指尖一阵震颤,似连魂魄也与这洞箫有了共鸣。
不待顾承渊回答,那长箫之内隐约的流光竟倏忽化做一缕实质般的灵流,轻柔地缠住团子指尖,好似生了灵智,怕那命定之人不肯接纳自己一般。
不再理会身边众人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顾承渊坚定地将那长箫紧握掌中,抬首对清冶粲然一笑。
“多谢师尊!阿渊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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