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顾承渊这一睡便睡了三日。三日于修者而言本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这三日于乐萦峰上的几人而言却是分外难熬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被清冶一并带回山中的承壁。反反复复被一脸严肃的掌门与满面焦躁司乐长老轮番问询,力求还原每一个细节。及至最后,掌门干脆被司乐长老逼得请出了回溯镜,三人守在镜前复盘了整整七遍,才得司乐长老一句不轻不重的“哼”,随后拂袖而去。司乐长老走后,又是掌门长达半日的“谈心”与“宽慰”。出了乐萦峰的一刻,承壁只觉身心俱疲,从此再不愿提及此次历练,更不敢再追究顾承渊身上的疑团。

顾承渊昏迷的第二位受害者便是巫族大长老巫瀚。里里外外将昏迷的少年检查了数十遍,巫瀚最后不得不指天发誓,才让那疯魔了的清冶真人相信这孩子真的只是累极昏睡了而已。

最后一位自然是掌门清泽。方才送走承壁,便见自家师弟怒发冲冠的打上门来,颇为狂悖地一掌拍在自己肩头,将自己牢牢按在了太师椅上。

清泽却并未生气,自家师弟的脾气自己还是颇为了解的。脾气,自然都是向着最亲近的人发的。那小家伙受了伤,自家师弟满腹气闷无处发泄,这是找自己撒气来了。

故作一脸茫然,清泽试探着开口:“阿冶,这是何意?”

满腔愤懑终于有了发泄口,清冶出口便是一通质问。

“就是你与那老巫头出的劳什子馊主意!阿渊这么小小的孩子,你们偏偏要让他入世!要他离开我们下山历练!现下如何?阿渊受了伤昏迷不醒,以音扰志的能力也暴露了,如今又在一日间连跨了两个境界,掌门又欲作何打算?”

清泽却也不恼,伸手轻拍了拍对方仍抵在自己肩头的手,顺势给自己调整了个还算舒适的坐姿,这才缓缓开了口。

“阿冶,莫气了。我同你一般心疼阿渊,又怎会不为他打算呢。”

眼见对方神色稍有缓和,将对方拉到旁侧太师椅中坐下,清泽这才坐直了身体。

“天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阿渊的天赋迟早要为人所知的。”

见清冶又要恼怒,清泽忙递了杯茶到对方手中。

“阿冶莫急,莫急!先听我细细道来。”

“阿冶,我知你心疼阿渊,希望他能一辈子留在山中,做个不染凡尘俗忧的小神仙。”

“可是阿冶,即便如今你我已达人族之巅,世间诸事便真能由得你我摆布吗?便连你我也不过是上位者手中所执的一枚小小棋子罢了,又如何能护得承渊不染凡尘呢?”

清泽一番话堵的清冶哑口无言,只得浅呷一口清茶,又似与自己生起气来,重重地将茶杯砸在案上。

清泽实在太过了解清冶脾性,也不劝解,只提了案上早已冷透的茶盏轻摇几下,又将刚刚被清冶摔坏的茶盏捡了拢在一旁,这才拿起个新的茶盏给对方倒了杯氤氲着清香的热茶。

“其实你我皆心知肚明,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阿渊那样聪慧卓绝,便似那宝珠藏于木椟,终有一日是要显露光芒的。与其一味保护珍藏,不如让宝珠自己生出坚强的外壳,长出锋利的倒刺,让旁人再不敢生出觊觎之心。”

清冶只觉喉头一阵紧涩,胸心绪翻涌难平。半晌,只轻轻叹息一句:“便像师兄当年一般嘛……”

清泽闻言却是一怔,又在倏忽间释然了。阿冶自小便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只是近百年来皆以放浪形骸掩饰,就连自己也险些忘却了。

起身挤在师弟身侧,伸手环过对方肩膀,“像我有什么不好。以阿渊的资质,走到我如今的境界只怕也用不上百年。百年时光,足够他成长,也足够你飞升,届时你我携手同游仙界,这华音派便要交由阿渊来承担了。”

“哼。要这门派有什么好,日日应对那群迂腐不化的糟老头子和各怀鬼胎的小崽子,平白浪费大好光阴!”将环在自己肩头的手摘下,清冶一把推开挤在身旁的人,极不耐烦的下了逐客令。“走走走,懒得理你!”

“好好好,司乐真人的气也出了,茶也不肯赏来一盏,我只好凄凄惨惨的回去,收拾那小东西留下的烂摊子了……”

侧身躲过向自己袭来还冒着氤氲热气的茶盏,清泽并未回头,只向那气已消了大半的人挥挥手,便继续迈着那君子端方的步子走了。

顾承渊是在第四日清晨醒来的。听着往来各峰的鹤鸣,闻着厨房中小火慢炖的白粥香气,顾承渊方才察觉自己当真连跨了两个境界。

“啊!”一记暴栗落在额头,将顾承渊的神智拉回了眼前。

青衫的道人环胸立在床侧,一脸不善的盯着床上的少年。

“师尊!”一把扑在对方怀里,不安分的脑袋几下便蹭皱了清冶的青衫。

“师尊,我好想你!我还以为要见不到师尊了……”

“浑说什么!不过只是渡了个雷劫,这么娇惯成什么样子!”

“师尊!那妖兽很大很厉害的……”

“师尊,我一时情急祭出了苍玉……”

“师尊,那雷劈在身上真的好痛……”

乐萦峰终是又恢复了往日的欢闹。只是望仙村的秘密连同十三名内门弟子永远消失在那阴暗腐臭的地下。

有道是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于修者而言,寒暑变化也无非是谈笑之间。春秋几度,少年已经褪去了满脸的稚气,身高也几度抽条,隐隐已经有了风度翩翩英俊儿郎的影子。

再过几日便是华音立派千年之盛典。华音派为人界仙门九派之首,值此盛会,自当仔细安排布置,因此掌门清泽真人已然忙成一道虚影,诸峰长老与弟子也无一得闲,皆奔走往来于各峰之间,便连平日里最为闲散的清冶真人,也被掌门扯着耳朵拎到山门之前,迎接前来朝贺的各仙门长老、人间将相。唯二人偷得浮生,似与此盛景格格不入。

“长老长老!”少年还是改不掉风风火火的性子,不待仙鹤停稳,便从仙鹤半弯着的细长双腿的身躯中一跃而下,正落在等候多时的灰袍老者面前。少年顺手捋直了老人的银须,将抱了一路的坛子往老人怀中一塞,而后利落扯着老人宽大的袍袖便往溪边一处小院而去。

“长老,师伯不肯让阿渊跟着他们操劳,便谴我将他亲酿的竹叶青带给您喝。”

“哈哈,你师伯那是心疼你呢。”

“长老,那阿渊可以喝一口吗?”

“阿渊年纪尚轻,不可饮酒。”

行至院前,老人忽然转过身来,笑的满脸慈爱。

顾承渊见状,心中只咯噔一声,再想跑路却已晚了。

“阿渊,既然来了,不如帮老头子把药田修整一下罢。”

“唉……”顾承渊叹了口气,解下外衫褪下鞋袜,便赤着脚认命的朝田里去了。

巫瀚便就势依在田边的桂树之下,拍开对方刚送来的竹叶青泥封,有一搭没一搭的与青年拉着闲话。

距那日已然过去十七年九个月零三日了,炼狱火海,夜夜梦回,历历在目。自己在这华音派也已隐姓埋名了十六载。幸得这孩子相伴,日子倒也并非想象那般难挨。

只可惜了这孩子,幼时便遭荼毒遗弃,体内生而带毒,每日需以剧毒药泉以毒攻毒,受万蚁噬身之苦。如今虽捡得一命,得师父师伯护佑,却难免怀璧其罪遭人忌惮,只怕日后也非坦途......只是自己亦寄人篱下,身负家仇族难,实难予他良多助益,只盼能将巫族医毒之术传授一二,聊做危难之时的自保之法。

“长老,巫爷爷!”青年的声音从远处的草药丛后传来。

“嗯?”

“巫爷爷,你那炉中又煮了什么药?我若猜中了你那药方,你便给我尝尝你的竹叶青如何?”

呵,馋嘴的小鬼,老头子的酒岂是好尝的!巫翰心内有了计较,掂了掂怀中酒坛,微咪双眼,捋了捋银白胡须,扬声回道:“你若猜中,今日便将整坛予你!”

“一言为定!”青年欢喜的声音清亮,隐约还带着些上扬的尾调。

巫瀚却是顿了顿,方又说道:“只是此坛珍贵不可浪费,你若胜了,需将整坛饮尽,不可遗漏半滴,如何?”

“一言为定!巫爷爷等我片刻,阿渊今日定要喝到师伯亲酿的酒!”

老人笑意深沉,默默喝尽了坛底最后的琼浆,慢悠悠地起身向屋内行去。

始自日升寂于月恒,今日络绎的访客终于在华灯初上时被安置妥当,由一众童子引向各自居所。

掌灯的华音格外富丽繁华,胜却人间无数,更似仙神之境,因此引得众多访客信步缓行,亦使劳累了一日的仙鹤得了片刻喘息休憩。

仔细叮嘱过换班弟子,清冶揉了揉自己已然笑僵的双颊,呼出一口浊气。不欲再劳累无精打采的仙鹤,反手张合,一柄翠玉长萧已握于掌中。清冶正待执萧而起,却被一只温热手掌按在肩头。

“阿冶,休要胡闹!我派门规第三条,凡入我山门者,禁止驭器飞行。你可是忘了吗?”

“是……师兄教训的是,阿冶知错了。”清冶闻声也不回头,熟练地收了长萧,从善如流地认了错处,满脸笑意地转身看向清泽,未见丝毫悔改之意。

自日前被清泽抓住派去山门迎客,清冶已有数日未曾见过清泽,今日得见却观清泽清矍憔悴了许多。想来定是事务繁冗,这人应有许久未曾好生休息了。想到此处,清冶心内有了主意,竟如年幼之时一般向清泽撒起娇来。

“师兄,我在门前忙了一天,现下累得只怕要睡在半路,师兄既不让我驭器,便请师兄送我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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