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叶衹明退下后，少年敛了笑意，朝着大理寺卿的方向看去，虎眸中冷意一点，隔着帘子未叫人觉察。

大理寺卿只觉疑惑，望着叶衹明的背影出神——此人究竟有何来头，怎么一来京城就叫这么多势力插眼，简尚书能主动入局已是意料之外，怎么就连没有必要亲自前来的太子，也有意要亲自来探看一番了？

太子似乎对他的心思猜到几分，垂眸看了看桌案上的卷轴，不自觉露出一抹深思的神色。

——这便是简奉明当日说的，太子太傅？

太子有些出神，他已年近十六，早就有太子太师、太子太保，更是有太子少师、太子少傅与太子少保，三师三少几乎都在，之所以用“几乎”，也是因太子太傅一职始终空着。

话说先前，天子原是想任用简奉明，然吏部尚书之位除了他暂未有人能胜任，此事只得作罢。

于是当朝太子并无太傅一事，已是朝中默认，如要解释，那就是先帝曾亲自教导太子，怎么也不会缺了这份学问。

话虽如此，其实当朝帝王早有打算，至于究竟要何等能人大儒，怕是连简奉明也不能知全，只道天子心思不敢猜。

帝王思及此事颇感可惜，只是周围这一圈人精都不上道，为此明面上也暂歇了这份心思。

而今简奉明忽然提起，想来是有了推荐的人选，天子兴致大起，倒好奇起是哪般人物才能叫他这个一向冷眼看官场的孤臣生了拉拢意。

今朝简奉明无召觐见，心思全写在脸上，天子微悦，朝简奉明招招手：“简卿，上前来说。”

这般亲近的态度，叫旁新来的太监心生好奇，还不等抬头张望，便见总管太监一甩拂尘，细声地踱步往外出去。

小太监这才回过神，忙敛下目光小步疾走，随着总管太监退出来。

偌大的泰安殿内空旷，简奉明不进反跪，这般阵仗倒还真叫天子肃了威容，直令爽言。

“陛下，微臣有罪。”

简奉明低伏着身，并未起来，声音传入天子耳内，后者正了坐姿，朝他微一偏首，又招手，不容拒绝地示意下，简奉明恭敬地跪坐在天子座下。

天子神色不变，一理明黄的绣摆，看不出是喜是怒，启唇道：“那人可堪所托？”

简奉明推敲其词，缓而不慢答道：“陛下可是在问老师举荐的人？”

天子颔首，既不说话，目光也不曾移开，大气磅礴的金龙盘踞在明黄的龙袍之上，一双如珠如玉的龙眼正怒目威严地直视着跪坐的臣子。

简奉明无形之中觉出几分威压，垂下眼眸，心下镇定后，斟酌道：“人非圣贤，未见难料。”

——这便是一语双关了。

天子心里哂笑，简奉明自知晓他喜好直言不讳之后便很少这般含糊其辞了。

简奉明沉默一会儿，试探道：“若是陛下欲得正解，不妨试探一二。”

天子垂下虎眸看他，简奉明低下头不敢直面圣颜，赤红柔软的绸缎包裹一截白皙的脖颈，三步之遥的距离足以让天子尽收眼底。

朝中站位稍近于圣上的大臣都知道，位居六部之首的简尚书向来不同于京城好风流之风，从来官服能穿高领便不穿低领，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严谨肃然之风。

至于其原因——这是秘而不宣的一件往事。

自那件事以后，天子特许当时还是吏部侍郎跟随于文恭身后的简奉明着特制高领官服，施恩之耀，简奉明不敢也不能忘。

天子的眉眼温软些，到底是同门师兄弟，为了那素未谋面的师弟，竟连衣物都来不及检查。

天子凝视一会儿，终于在一片沉默之中发出一声轻笑，目光对上简奉明抬起的眼，微不可查地颔首。

话回当下，叶衹明出了大理寺，由一名官员一路相送，那官员脸圆圆的，一副宽厚模样，颇具几分精明的喜感。

旁的同僚不解官员的做法，见着后与身边人聚拢一起，对此颇有微词。

那官员仍是两耳不听闲来风，一路相送到朱铜门前，方停了步子，弯弯眉眼讨喜道：“好走。”

叶衹明看在眼里，生出几分意外，只此时人多，便回以一礼，温声道：“有劳大人。”

官员两颊微微红润，较丰腴的身子走了那么久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但仍是客客气气地一请：“客气了。”

叶衹明没有多留，下了台阶，转角便见到带了帷帽的居平明与正大光明的关扶玉，三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

·吏部尚书府·

简奉明换了便服，坐在堂上，白皙的面容姣好，看不见岁月留下的痕迹，全然不似将过而立之年。

一旁侍奉的管事鬓发微霜，极为耐心地守在边上，简奉明没有出声，他也就不曾打扰。

书页又翻过一面，简奉明的眉头蹙起，以手扶额，似有些苦恼。

来人通报一声，简奉明才揉揉鬓角，抬起头来。

他没有如往常般配戴官帽，那乌黑的长发用一支不起眼的玉簪束起，没甚花纹的古朴玉饰并未让人多做留神，只一眼便叫那张白皙干净的脸牢牢吸引视线。

可此时那双节骨分明修长纤细的手并未离开书卷，一双丹凤眼宛若含三分雾气，朱唇一点，并不惹眼却恰到好处地添上几分儒雅。

“奉茶。”

抬眼便见一姿态绝佳的青年打门外由小厮领来，简奉明放下书卷，抬头看向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师弟，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艳。

叶衹明作揖，周全了礼数后，在简奉明暗含满意的目光中落座。

管事上前几步，将叶衹明递出的书信呈上，简奉明伸手接过，展开便看了起来。

看罢再抬首，丹凤眼弯弯，朱唇一启：“师弟可是还有信物？”

叶衹明闻言，不解地抬眼望他，目光干净而温和。

——信物自然是有的，不过不应该是现在就交付。

看不清叶衹明的神色，简奉明也不多追问，叠好信纸放入怀中，朱唇贴上青花瓷杯边缘，抿一口茶。

两人默默无言一会儿，终于还是简奉明无奈地挑起话来。

虽是第一次正式相见，但简奉明眼眸中却不缺爱护，对着这个小师弟好一顿询问，也知晓了老师的近况，得知恩师康泰，心里不由得温软许多。

此番会见，两人商议一番，确定了接受天子趁兴出的考验——破格准予他参加科举。

见着这般讨喜的小师弟，简奉明不由得叮嘱许多，并对面圣一事多有提点。

看来这一考验，是在所难免。

索性以文会之以理通意，叶衹明，来者不拒亦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