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时，叶衹明应下征战东瀛之事，从容淡然，面色如常，丝毫不曾计较其中艰险。

其淡然模样翩然若仙，叫太子回宫前为之侧目，虎眸之中染惊艳三分，不似作假。

简奉明看在眼里，垂眸以送。

后来，简奉明随他谈论此事，忽地就提到此行前路未卜，又问及他可还有需要交代之事。

叶衹明含三分笑意的眼眸抬起，温和文雅之下却是翻滚不止的狂热，鲜少见着他这般模样。

简奉明自认为与他接触良多，往保守了说，虽不曾有闲深交，好歹也有三五分了解。而今见着他这般模样，若是曾听过，便知那句歌词——“疯狂的热爱夹带着文雅”。

可简奉明不曾听过，只对此感到新奇。

“师兄可知，我此来京城，还为一件事——关于我那弟子。”

叶衹明垂下眼睫，注视书卷，干净漂亮的眼眸被虚虚遮掩，难辨明灭。他说罢，温声笑笑，泠泠山涧音：“平阳县令曾写信托我，望能为扶玉谋得一官半职。”

简奉明抬眼看他，这般私事，叶衹明愿说与他听，也算信任。

不过前不久，关扶玉才以门客的身份拜入吏部尚书门下，想来关县令属意的是吏部文职。

不过，现在再拿出来明说，或许又有隐情。

果然，叶衹明抿一口茶水，望着他的眼，笑道：“可扶玉却更长于武。”

——说是更长于，其实也不过是美化家务事。

这点两人心知肚明。

关扶玉与关县令就其仕途上出现了分歧，关扶玉实则是个天生善武的叛逆者，而其父则从朝堂武将日渐式微的角度看，他更想关扶玉能入吏部。

是故叶衹明先与关扶玉商定，先拜入吏部尚书门下，与文阁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者学习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简奉明知道其中还有这般曲折后，丹凤眼微挑，似并不很在意：“那么——师弟想如何安排？”

叶衹明为他斟上一杯茶，不紧不慢地启唇：“扶玉自有他要走的路，我也不过是他行程中的一阵微风罢了。”

微风？

叶衹明话音方落，简奉明便想到他所说的话，虽明面未答，但似乎意有所指。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简奉明心下暗笑，面上不显，只是颔首，似乎叶衹明所提，他莫有不允。

他倒是越发喜欢这个随性的小师弟了，毕竟这般书卷气，可是吸引文人墨客的利器。

这般一想，便觉着小师弟惯会挑人。居平明本就有入职吏部之才，只是缺了个机遇，幸得遇见自己那清清冷冷的小师弟。

——如若不然，只怕真是怀才不遇。

简奉明思量着，不由得又想起故人。

若是那人还在，想来少不了与自己计较一番——可他一个礼部侍郎，又怎么能说得过我一吏部尚书呢，最终也只得干瞪着眼，抿着唇瓣守着他的斯文，不知所言。

叶衹明眉眼温和，知晓他能听懂，遂也省了解释，望着雕窗出神。

春风来得越发频繁，想来桃花也将盈满枝头。

世人，都等着。

·五月末仍战于东·

太子临城墙之上，威风凛凛，虎眸不怒自威，举了雕弓，顺手将箭搭上弓弦，锐矢在远立城下的敌军眼中滑过一道寒光，威慑之意在冽风呼啸之中昭然。

将军立于高墙之下，太子身旁，一眼望尽城外局势，目光坚毅。

埋伏烽台的士兵屏息凝神，眼眸不敢稍息一瞬，只怕错过将军之令。

锦衣少年挽弓肃然，昔日那死对头更是神色深沉。

敌首眯眼望来，心下顿生虚惊。

毕竟是常年征战之人，他收敛神色，回以轻松嘲弄。

挑衅般挑眉，对上将军的目光，无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般赤|裸|裸|的肆意姿态也未叫城中人面露恼意，此时此景，敌首方觉出几分凝重。

在这般僵持之中，两方箭矢相对，刀光相映。

敌首的亲信从军阵中驱马至敌首身旁，在一片整齐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两人一番交耳，不知其言，却见敌首的笑意骤然散去，远远抬首，望向城台，面露犹疑。

主将尚且如此，身后的士卒纷纷抬起头来，一众目光越过城墙，汇聚于城台之上。

城台阔朗，可察四方，本是空无一人，此时却见一众随从拥护着中间的人登临。

敌首的眼眶瞪大，目中流露着气急败坏但更多却还是惊恐，攥紧缰绳，咬牙切齿，目光却牢牢钉在那台上人的身上。

当那人登顶，缓缓转过身来，在敌军的虎视眈眈之中，从容不迫地露出一张熟悉的、刹那间唤醒他们心中无力感的脸——是那三日未见，传闻已死于叛者剑下的谋士，那个谈笑风生中轻而易举诛灭首领派出的“重甲兵”的书生。

哪怕从未知其名，但只那一张脸，足以震慑军心。

听见身后水溅沸油般的喧杂声，敌首禁不住回头看，只一眼，兵乱阵破，那一刻，他便知军心已乱。

无可奈何之下，敌首一举重戟，眼眸已不复当初平静，喝令声厉：“退者杀！”

与此同时，少年挽弓，瞄准了城下反贼首领，虎眸微眯，透露的杀气中带着几分快意。

刹那放手，一如从前射果般，城下一物应声而坠马，激起如浪花般骚乱无数。

众士尚未听清，却听得一阵被挟持的疾风靠近，随后一矢中的。

敌首目眦欲裂，抬首艰难捂住胸口——那里赫然插着一支穿膛箭！

马惊兵慌处，敌心溃散。

少年立于城墙头，一挥手，虎眸厉色，高声喊道：“尔等倭奴必败于我朝铁骑之下！”

闻号知令，霎时城门大开，我军突起，黄沙踏飞中敌军落马负伤者无数，马嘶哀啸。

人僵倒马下，惊得马扬蹄高嘶一声，阵型顿破，军心溃散，四处是忙着逃寻生路的士卒。

尘土飞扬中，台城之上的公子未出一言一语，而敌已不堪其压。

将军与太子将城外的兵荒马乱尽收眼底，情态不一。

随后将军上前一步，喝令一声，随后埋伏城门后的兵骑倾城而出，将乱兵斩杀俘虏，乘胜而追击，迫使敌军元气大伤，百年内再无力进犯。

太子仰头，目光落在城台之上，见先生端坐，面上却是一片苍白，那唇红润得惹眼。

太子没有多想。

毋必上前几步，跪伏下身，便于叶衹明借力起身。

他方伏下身，便嗅到浓郁的草药味与越发清晰的血腥气，当即就慌了神，恭敬的神色被紧张替代。

他待叶衹明起了身，这才爬起来，全然不顾尊卑奴训，抬头看向他。

那用胭脂反复晕染方添上生气的唇微启，红润得看不出异样，可叶衹明雪衣腰腹处却晕出斑驳血迹，看得毋必心中一揪，眼眸含了忧色：“公子……”

叶衹明伸出食指竖于唇前，温声细语：“莫叫旁人知晓。”

只是不想再平添忧虑的托词。

毋必强忍忧心之色，将墨色的披风替他穿好：“城高风大，公子可要保重身体。”

叶衹明清俊的眉眼温和，若软风细雨的一点忧容无声无息地消散去。他顺势紧紧系带，目不斜视，在护送之中下城台。

凛风掀起他飘然的衣摆，青素的外衣飞舞间露出一抹隐约的雪白。

毋必小心地追随身侧，目光时刻留神，抬手护在他身旁。

远远眺望，目光穿过绵绵细雨，城台蜿蜒庄重，似龙盘其城楼上，青衣墨发的公子沉稳贵气，从容将城下景观尽收入那温和的眼眸。

宛若城外的兵荒马乱也刹那间迷糊去，只留一点喧嚣色，激不起仙人半分留神。

又是一场春雨，时刻留心的毋必自然注意到叶衹明的神情，他知，往后无论什么人，再无能替代当时雨中遇刺，最终倒在公子怀中，释然轻笑的关副将。

1.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出自《临江仙·柳絮》，由清代曹雪芹所著，全词如下：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资料来源网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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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贰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