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这段时间,香火最旺的是文昌庙,别看孔圣人“不语怪力乱神”,他的徒子徒孙们可有不少在文昌庙抽签系红布绳的。
没有了青天白日在县衙飞檐走壁的本事,梦夏只能从县衙衙役口中打听消息。好在这些衙役收钱办事,流出不少讯息。但凡涉及到杀人的大案子,以这个年代的刑侦手段很难破案。不管王铁柱是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三五个月是离不开大牢了,若是无法自证清白,恐怕结局不乐观。
崔王两家械斗的族人,惩戒一番还得回乡务农,在县太爷看来,春耕是第一要务,什么事也不能耽误春耕。
两人在县城采买了许多东西,回去的路上柳泽还说:“干脆咱们买头驴吧,进城也方便。”
“不要,太臭。”梦夏果断拒绝,“要是有好马,还能考虑考虑。”
这辈子不用做侠女,但她还是喜欢一剑一马闯天涯的豪气。
但是当生命的长度无限拉长后,体验不同的人生,认真活着,认真感悟,那种毁天灭地的厌倦感才会短暂消退。
悄悄看向柳泽,也许他才是她的救赎。
当死亡不意味着结束,生命在轮回中没有尽头的时候,好像活着变成了一件特别没有意义的事。
她的寂寞,她的秘密,太过沉重。
好在这一次,她也能享受热闹,感受生命的温度。同时她也恐惧,她怕自己承担不起失去的痛苦。
今朝有酒今朝醉,总归是几十年后才要考虑的事……
要到祭龙王的时候了,条件好点的都要买酒,王嫂子家生意正好,请梦夏过来帮忙。
又是一集日,崔王两家的男丁已经被放了回来,但被罚劳役一月,不能赎买,年纪大者可自家换人服役。
人是回来了,一个个在牢里打板子挨饿是家常便饭,回到家中时蓬头垢面,瘦的骨头硌人。原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不想断亲休妻在镇上成了平常事。
王嫂子恨恨道:“这不是逼着咱们女人去死,崔桂家的是我们王家女,论辈分我得叫她一声姑,为他崔家生了两个儿子,如今竟然被休回了娘家。崔四羊家的也是我们王家女,被逼着与我们王家断亲,崔四家的不干,竟被打了回来,打的身上没一处好肉,猪狗不如的东西,当初生下来怎么没被溺死。”
梦夏是外来户,很多事没人会特意跟她说,王嫂子和她相处的来,私底下说话也不背护,梦夏感叹:“造孽呀!被休回家的女子,若是有人品不错,心思灵巧的,嫂子可以心焦到我家铺子来,绣几个扇袋,打几个络子,挣些银钱补贴家用,省的看家中兄嫂脸色过活。”
王嫂子大喜:“妹子心善,这可是救人性命的大功德,不瞒妹子,如今虽然太平了,但家家日子都不好过,回娘家添张嘴,父母不说什么,兄弟嫂媳怎么会没有想法?冷言冷语都是好的,有那黑了心肠的,把休回家的女儿卖给没媳妇儿的老光棍儿、混账人,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梦夏无奈道:“最狠莫过人心。生生让人家夫妻别离,母子陌路。”两家结仇,女子承担恶果,日后生生世世的仇,对两家都不是好事。
恶邻在旁,时刻都得警醒着。
王嫂子嘴硬心软,早已红了眼眶。正好有人来买酒,抹掉眼泪,招呼客人。客人走后方道:“谁说不是呢?孩子就是娘的心头肉,这不是在挖当娘的心肝儿吗?这样的人家,也不怕夜里被龙王捉去。”
龙王祭——吃水里饭的人家最在意的祭祀,镇上靠近码头,家家户户供着龙王,镇上还有龙王庙。祭祀活动虽然没有省城的水君祭热闹,在周围也是数得着的。
前些年战乱,祭祀时断时续,很多人家用井水代替酒,用馒头代替三牲,唯独洒在海里的花环不变。神婆神汉跳着傩戏,健壮的汉子抬着龙王石像,绕镇子一周然后抬到码头。
王嫂子酒卖的好,不仅是因为码头上扛活儿的、出海的力巴喜欢喝酒解乏,每支船出海前都得跟龙王祷告,上香祭酒,所以王嫂子家的酒不愁卖。
梦夏道:“嫂子家里龙王祭的祭品准备好了没?”
王嫂子道:“准备齐了,这日子也没果子,多准备了点面果子,糕饼年糕,花环也备了不少。镇上准备的东西更多,听说今年连三牲都有。”
在她记忆里,小时候娘会搂着她,听爹讲故事。她生在战乱年间,她爹有本事,给她置办了不少家当,但整个天下乱成一团,百姓困苦,哪有条件好好办一场祭祀活动呀!
梦夏去年种了不少糯米,今年准备了不少年糕、青团当零嘴儿吃。
“我也煮了不少年糕,里面还填了馅儿。”梦夏喜欢美食,“回头给嫂子送点。”
“那感情好。”王嫂子就喜欢她做的吃食,新奇又美味,“若不是你们开的书肆是清贵的地界,那么大的铺子,我都想劝你再开个食铺,咱们守着码头,能赚不少银子。”
关家的船赶在龙王祭前来到石河镇,主事的是位上了年纪的人,模样和关庸有五分像,眉目带笑,气势却挺强,一看就知道是个能人,反倒把关庸衬的像个跑腿的。关家一行人在石河镇没有停留,直奔府城,令梦夏没想到的是,关庸竟然派小厮送来一封信。
梦夏看过信,对柳泽道:“这关庸还真是个可交之人,没因为身份的不同而张狂。”
柳泽喂已经长的半大的猫小鱼干,道:“既然他还认咱们这个朋友,咱们就好好招待他。”
梦夏从深棕色的坛子里挖出一勺麻辣爽脆的萝卜丁,招呼柳泽吃饭:“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我们也没什么让人家图谋的宝贝,没必要事事防备。”
柳泽喜欢把萝卜丁和混着腊肉一起蒸的饭拌在一起,现在不用为体重苛刻自己,吃完一碗又要去盛饭。
梦夏怕他晚上吃多了不消化,拉着他在院子里散步。
“我以前体重稍微重一点就要在健身房消耗掉,为了好身材也得在健身房练。”
梦夏问他:“那你是喜欢现在还是喜欢以前?”
柳泽沉默不语,就在梦夏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听他长叹一口气,与梦夏十指相扣,道:“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回去,我知道这是奢望,只能说我庆幸在这里能遇见你,这是我最大的幸运。”
梦夏后悔问他这样的问题了,时空那头有他的父母,有他的亲朋,有他热爱的事业,有他熟悉的街道。
莫名其妙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以前的生活经验、阅历大都没了用处,那种深入骨髓的寂寞,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秘密的恐慌,如影随形,能将人逼疯。
“对不起。”梦夏低喃,“不是我,也许你还是光芒万丈的大明星,不用离开父母,不用放弃梦想。”
见她情绪低落,柳泽揽她入怀,拥住她:“七十亿人,有几个能穿越的,说不定我是天选之子呢,到时候封王拜相,史册留名,比做明星有意思多了。”对父母的亏欠是没机会还了。
梦夏固执道:“就是我的错。”
柳泽看她眼眶红红,道:“你不是已经把自己赔给我了吗。”
白天柳泽去学堂读书,梦夏带着几个被休弃的女子在院子里绣花打络子。年轻的几位做绣娘,跟着梦夏学习刺绣,年纪大些的,常年做农活,手指粗糙做不了精细活儿,就帮着裁剪、缝合,打络子。
能学本事,每个人都很珍惜机会,有点空就帮着梦夏做完了家中的活计。
菜园子里的菜青翠欲滴,长得极好。梦夏和柳泽二人根本吃不完,常送给在这儿做活的人,她们也不多拿,把多余的菜晒成菜干,留着冬天吃。
不知不觉已到四月,史进一鼓作气中了秀才,喜的史秀才欣喜若狂,柳泽第一次见他喝的酩酊大醉,淡淡的笑容醉了也挂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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