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明比段正淳还要早一步得到刀白凤离家出走的消息,忙派家臣暗地里寻找,一会儿埋怨弟弟整日在外沾花惹草,与妻子离心离德,一会儿又埋怨刀白凤半点女人的柔顺体贴、深明大义都没有,不懂顾全大局。
待侍卫抱回襁褓中的小段誉时,端正民那颗焦虑的心方才平稳一些。
皇后抱起小段誉,脸上满是欢喜,一刻也舍不得放下。她和段正明没有孩子,对这个小家伙是真真正正的视如己出。身为女子,她对弟媳的痛苦感同身受,却无力劝解,在她所受的教育中,身为女子,要忍耐,要体贴,要温柔,唯独没有自我。连佛祖都说,今生苦修,来世不做女子。
一起被带进宫的还有赛清、赛阮,赛清稳重,这个时候不敢让赛阮说话,王妃虽然不喜王爷,但对皇爷夫妻甚是尊敬。
赛清整理思路,有理有据道:“回陛下,王妃今日只是出门踏青访友,三两日便会回来。”
皇后不喜刀白凤从摆夷山寨带来的侍女,总觉得她们蛮性未尽,便道:“王妃一去,镇南王府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世子暂时便放在宫中吧。”
大理崇佛也学儒,更何况段誉是两族联姻的结晶,只要段氏不打算与摆夷族翻脸,段誉就是镇南世子的唯一人选,所以哪怕段正明还没下圣旨,封段誉为世子,皇后却已经将世子挂在嘴边了。
赛清即使担心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表示世子年纪小,一直是自己在照顾,请皇后让她继续在世子身边服侍。
赛阮性子急,赛清不敢让她留在宫中,便让她回王府等王妃的消息。
天龙寺那边也得到王妃离开大理的消息,天龙寺的高僧本就是为保段氏江山才存在的,历代高僧都有段氏子弟,他们对刀白凤与段正淳的爱恨情仇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刀白凤背后的梦夏,或者说梦夏所代表的的势力有什么样的动态。
大理是个小国,地处西南边陲,四周的邻居像是吐蕃、西夏都在虎视眈眈盯着,生怕一不小心被人灭了国,这种不安全感,根植在每一位段氏帝裔心底。
“李施主的师门,老衲翻遍前人留下的手札,总算有所得。逍遥派地处天山,乃是个隐修门派,不似少林丐帮,显露人前。但门内弟子,均是天资佼佼之辈,学成时无一不是绝世高手。老衲推测,如今西夏那边的灵鹫宫与逍遥派关系匪浅!”枯荣大师道。
本因合掌颂念佛号,道:“灵鹫宫?与一品堂可有关系?不曾听闻江湖上有灵鹫宫的名号!”
自从相明大师圆寂后,枯荣大师三十年研修枯荣禅功,是今日天龙寺第一人,看上去像是风烛残年的老迈之身,内力确实生生不息。
“应与一品堂无关,灵鹫宫不与中原武林相交,我等自然不闻其名。然则,玄黄子、端木元等人行迹颇有些诡秘之处,许多时候共进退,老衲便是从他们口中得知灵鹫宫大名。他们对灵鹫宫畏惧大于恭敬,想来这些人并非心甘情愿服从灵鹫宫的命令。”
听了枯荣大师的话,本因皱眉道:“如此说来,那灵鹫宫并非正道。”
枯荣大师却不这么认为:“也许灵鹫宫的主人手段偏激些,却不曾令玄黄子等人做伤天害理之事,行事并非妖邪。”
本慧也道:“我观李岛主也是光明磊落,颇具侠气之人。”
天龙寺诸多僧人对梦夏十数年不变的容貌心生疑虑,但本身就有善于保养容颜的宫妃、贵妇,众僧只是疑虑,未曾想到其他。尤其几位本字辈僧人,对梦夏印象尚佳,且佛门弟子行善,不愿将人先入为主的钉在“恶人”位置。
“然而,镇南王妃离府远行,不带仪仗,不带护卫,实在有失体统,失我皇室颜面,此例断不可开。”本观顾虑的乃是大理其他世家,段氏立国,得诸世家协助,如今世家已经是尾大不掉,上任皇帝是枯荣大师亲兄,便是死于杨家谋反,若非如此,如今继承王位的便应当是延庆太子,而非段正明。若是镇南王妃擅自离家之事宣扬开来,段氏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其他世家则会看出段氏虚弱,不上演一出谋反大戏才怪。
枯荣大师对佛法的理解已近超脱,早已看破红尘,段氏是段氏,天龙寺时天龙寺,大理是大理,看不破这红尘羁绊,还修什么佛?
但是他不忍百姓因为动乱朝不保夕,流离失所,保段氏便是保百姓,悲天悯人道:“善哉,善哉!本是红尘梦里客,苦海不苦,回头无涯只有岸。王妃之事,不要宣扬的人尽皆知即可。”
枯荣大师的慈悲没有感染到寻找刀白凤的士兵身上,他们带着皇帝密令,若是王妃态度好就罢了,若是王妃做了什么有失体统的事,便送她一程,过后只说病逝就是了,便是摆夷族长也不能因此对皇室生出怨怼。
保定帝段正明对梦夏乃至逍遥派一无所知,只知道弟媳曾经跟着中原人学习,大理本就仰慕中原文化,知道后曾暗地里为弟弟高兴。
梦夏跟着刀白凤回到大理时,没有回镇南王府,也没上皇宫请罪,直接上天龙寺找枯荣大师。
梦夏与相明大师有私交,与枯荣大师只有几面之缘,但相明大师对枯荣大师评价极高,认为此人心怀慈悲,是有德高僧,梦夏信得过相明。
“施主远道而来,先喝杯清查解渴。”枯荣大师道。天龙寺是皇家寺庙,哪怕佛家讲究苦修,也有不少好茶供奉。
梦夏落座,刀白凤向枯荣大师等人行过礼后,方才落座。
寒暄过后,梦夏开门见山道:“几月前,沧海遇见镇南王爷,好一个人不风流枉少年呐!”
面对梦夏的兴师问罪,枯荣满怀歉意,只是他到底是出家人,管不得俗事:“保定帝,人品贵重,又是镇南王亲兄,自会为王妃做主。”
梦夏摇头道:“枯荣大师,我今日来,确实要你做主,只是此“做主”非彼“做主”。你是保定帝、镇南王的长辈,我知你生性高洁,为人公正,若你都不肯说句话,只怕段氏大理危矣!”
枯荣眼孔急剧缩小,目光顺势变得冷冽,只是一瞬便缓了回来,但那一刹那的气势外放,还是让感应敏锐的习武之人浑身激战。
“段氏大理”,而非“大理段氏”!
这中间的差别可大了。
段氏大理,难不成她还能颠覆段氏?段氏立国百年之久,想断段氏社稷的人层出不穷,可谁也没成功,段氏并非没有依仗。
“姑娘是要干涉我大理内政不成?”枯荣语气平淡,只是这平淡下,谁都知道隐藏着怎样的雷霆怒气。他的确已是出家人,身在方外,大理却还是他的母国。
“枯荣大师莫怪,听我慢慢道来。”一鸣惊人的目的已然达到,接着就是说服天龙寺众人考虑清楚立场,“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镇南王那样的风流性子,再难更改,且他位高权重,也未必愿意改。他与凤儿的婚姻原本就是为保大理安定的两族联姻,只要誉儿在,誉儿的世子之位稳当,两族盟好的初心不变,两族便不会反目,大理更不会生乱。”
“至于谁是镇南王妃,谁在乎?段氏不必在乎,摆夷族不在乎,大理百姓更不在乎。”
说话间,保定帝已经赶到,听见此话大惊失色,怒气冲冲道:“当今天下没有合离的王妃,我大理虽是小国,却也是礼仪之邦,丢不起这个人。”
梦夏“呵呵”冷笑:“你丢不起这个人,难不成就让我家凤儿委曲求全,为你那个混账弟弟守活寡?我今日与你好生商量,不过是看在已逝的相明大师面上,若你不愿意,我便直接带着他们母子离开,你能乃我何?”梦夏气势全开,震慑天龙寺众人。
“你,你敢?”段正明气极,却被梦夏气势压得极尽力竭。
梦夏道:“有何不敢?如今是你段氏不敢与摆夷为敌,而非摆夷不敢与段氏为敌。便是没了段氏大理,新建的杨氏大理也好,朱氏大理也罢,摆夷诸寨仍然生活在大山中,仍然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就算大理国灭,被吐蕃吞并,被西夏吞并,又与摆夷如今生活何异?摆夷是山民,不建繁华城市,不据丰美肥沃之地,你段氏防备摆夷,不曾让摆夷族从穷乡僻壤中走出,西夏人、吐蕃人也是如此,谁占据大理对摆夷来说有区别吗?”
梦夏有虚张声势的成分在,但段正明却句句当真了,满头冷汗,不知如何辩解。
从情感上说,摆夷人也不愿意换个人来统治大理,大理是佛教立国,段氏崇佛,心怀怜悯,没有苛政,换成西夏可就不一定了。
西夏的一品堂,人人闻之色变,不愿多提。
段正明放低姿态,使出哀兵之策:“白凤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的舍得离开正淳?他重情重义,对你也是一片真心啊!关于正淳的那些流言不足为信,你看他带过谁回家,都是小人陷害。再说世子还小,你忍心与他骨肉分离?”
提到段正淳,刀白凤脸上的嘲讽之色分明,唯有提到段誉时,刀白凤有些动容,段正明再接再厉劝道:“没娘的孩子,哪怕是是世子,日子也不好过。你若是合离,镇南王妃的位置断不会空着,不论坐上去的是哪家闺秀,都不会对前王妃留下的孩子心无芥蒂。”
梦夏突然打断道:“那就让誉儿跟着凤儿好了,还是你段家子孙。”
段正明怒目而视:“荒谬,我段氏子弟,怎能流落在外!”
连枯荣大师也不认同,道:“阿弥陀佛,李施主不要得陇望蜀。”
显然,枯荣大师能接受合离的王妃,不能接受段誉离开大理。
段正明想说什么,终究没说。
梦夏看了刀白凤一眼,刀白凤了然道:“段誉是镇南王的儿子,这点永远不会改变。皇爷,白凤嫁入段氏不曾求到您身前一次,这次只希望您能在白凤离开后,将誉儿接入宫中抚养。我不求别的,只求他平安长大,每年三月我会在白云观落脚月余,到时候会接誉儿到身边延续母子之情。还望皇爷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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