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邸百年富贵迷了贾家人的眼,族人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不知上进,一味享乐,家学都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族长更是烂泥塘里没有人伦的恶棍,不思进取,不思家族兴衰。
人人皆有私心,为了私心私利,王夫人和贾母将大房的贾琏养成只通庶务的“大管家”,心中没有半分家国大义,每日蝇营狗苟,只要有自己的银子花,妻子当干净嫁妆也浑不在意。
贾政王夫人送女入宫博富贵,嘴上说的好听,为了家族荣耀,实际上呢,掏空了荣国府也不过是为了二房私利,显然贾母在这件事上装聋作哑,为的也是心爱的小儿子。
王熙凤看清楚了,从“国舅爷”的美梦中醒来,及时止损,不肯再填自家的嫁妆,还暗搓搓淘换公中的好东西,毕竟东西捞到自己手里才是自己的。
王熙凤对府内形势看到清楚,也明白贾琏靠不住,有心给自己留条后路,夜里贾琏不知去哪厮混,只和平儿躺在床上,道:“你说我怎么就看不懂林姑娘了呢?姑母对我做的那些事,若非她,我也发现不了,只是不知道她是无心还是有意。”
府里的姑娘,王熙凤与梦夏处的最好,在不妨碍到她的利益时,愿意给这个丧父丧母的小姑娘一点真情实意。原本林姑娘孤傲敏感,明明温柔和善,却得用刻薄的外刺保护自己,是个别人对她好一分,她便回馈十分的傻姑娘。如今大了,行事看似循规蹈矩,实则云淡风轻让人捉摸不透,好似穿上坚硬的铠甲,府里的风言风语如清风拂面,再伤不到她半分。
平儿躺在外面,替王熙凤压压被角,轻声道:“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林姑娘和咱们家的几个姑娘不一样。”
王熙凤冷哼:“咱们家那三个,一个是根戳人心窝子的木头,一个是带刺儿的玫瑰,心有丘壑,只是命不大好,另一个竟是冷心冷情的石菩萨。”
平儿笑道:“奶奶这话可是最公正不错,我早就看三姑娘不错,可惜是庶出,太太又是那样的性子,未来怎样真不好说。还是咱们巧姐儿命好,投在奶奶肚里,日后找个千好万好的女婿,一辈子荣华享受不尽。”
王熙凤道:“我就是担心巧姐儿,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林姑娘去了紫云观我就心慌。还记得东府蓉大奶奶去了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她跟我说什么祭田,哎呦呦,当时不知怎的给忘了,还是林姑娘去紫云观那天我想起来的。怎么那么巧,我正梦见她,她就死了,一想我就怕到不行。以往我是不信阴司报应的,可这事儿太过巧合,这怕不是老人家常说的死人给活人托梦!”
平儿常跟着王熙凤往东府跑,和故去的蓉大奶奶也是熟悉的,比起自家奶奶,那一位真真是和气,下人们说起来,没有不服气的,只是太要强,在东府里生生耗死了。
“奶奶今儿怎么说起来她了,大晚上怪渗人的。”
凤姐道:“就是想起她那晚在我梦里说的话,觉得不详。叔父升了官,却离了京城,真有什么事也顾不上。再者,薛家姑妈在咱们府上住了几年了,便是亲戚,也没有三年五载住的道理,薛家在京有房子有地,为什么非住咱们府?”
平儿也不理解:“呦,这我还真想不出原因,莫不是为了宝姑娘的婚事?”
凤姐侧过身子,枕着手臂,凤眼微眯,冷笑道:“薛家姑妈当初也是想让宝姑娘进宫的,不过是没成,这才想让宝姑娘嫁到咱们家,可太太呢,真以为咱们太太看得上宝姑娘呀!不过是为了和老太太打擂,若是宫里的娘娘真能诞下麟儿,你看着,太太绝对翻脸不认人,再不说什么‘金玉良缘’。”
“这我知道,他们家进京打的旗号就是送宝姑娘参选。要我说,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叔老爷那么大的官,也不说送咱们王家的姑娘进宫,宫里说起来尊贵,可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凤姐在平儿耳边悄声道:“谁说不是,我品着太太留着二姑娘、三姑娘,怕是想着娘娘年纪大了不好生养,留着借肚子,如今恐怕还打上了林姑娘的主意。”
平儿惊呼:“什么?”
外间守夜的小丫头听见,忙出生询问,还要进来让凤姐打发了。
凤姐柳眉紧蹙,低声轻喝:“乱叫什么。”
平儿小声道:“林姑娘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太太怎么敢?”
凤姐道:“太太有什么不敢,这么多年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都不给林姑娘好脸。”
平儿叹气道:“林姑娘是敏姑奶奶唯一的血脉,只怕老太太老爷都不会同意。”
凤姐道:“老太太肯定不同意,老爷就未必了,亲闺女都能舍了,何况外甥女呢。”
平儿口念佛号,道:“只盼着老太太长长久久的活着。”
明月已经升到正中,夜话的主仆二人熟熟睡去,远在紫云观的梦夏借着透窗的月光练功,细如发丝的热流在体内经脉中游走。
夜已深,整个紫云观安静如斯,练功时,梦夏五感超卓,能听到并分辨周围人的呼吸声。
接下来几日,梦夏日日与一慧真人谈经说法,品茗对弈。
梦夏下子大开大合,酣畅淋漓,一慧真人下棋步步为营,处处围追堵截,不留一丝活扣。
“这局恐怕真人要输了。”梦夏执白子,一子落下,原本焦灼的局势豁然开朗,黑子被生生截成两半。
一慧真人笑道:“果真是后生可畏,梦夏棋力了得。”梦夏对一慧真人说自己姓林,乳名黛玉,父亲临终前为自己取字梦夏,两人相熟后,一慧真人便称她梦夏。
听人唤自己“梦夏”,才更觉真实。
梦夏得意道:“是真人大意了。”
一慧真人道:“观你下棋,实在看不出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一个人的阅历心智能力都能在棋中体现,梦夏没有刻意隐瞒,闻声坦然道:“也许我有宿慧呢?”
一慧真人摇头道:“那是和尚们的说法。”
梦夏哈哈大笑:“真人可是与佛家有宿怨,为何这般忿忿不平?来来来,再下一局,再下一局。”
相处久了会发现,所谓仙风道骨只是一慧真人的外在表现,实则极其耿直顽皮。
忽然一慧真人道:“咱们打个赌如何?”
梦夏好奇:“赌什么?”
一慧真人狡黠一笑,道:“以此局为赌,我赢了,你拜我为师,我收你做火居道士,你若赢了,我日后为你救一人。”
梦夏默契笑道:“好。”
火居道士不用出家,正合梦夏心意,一慧真人也喜爱梦夏的人品性情,知道她想学医术,便有意收她做弟子。一慧真人有七个徒弟,可惜没一个在医术上有天分,原本可惜自己一身医术没个衣钵传承,如今好了,瞌睡遇上枕头,这就是道家的缘。
“你可想好了,学医很苦,你这样的千金闺秀受得了吗?”一慧真人正色问道,脊背挺得笔直,身体微微前倾,做聆听状。
梦夏敛了笑容,回答起来亦是严肃正经:“最苦不过心,心不苦,万苦皆甜。”
一慧道:“先别急着辩解,先听我说:便是学医先学药。好药材都在深山老林里,那里人迹罕至,多是走兽的地界,畜生可听不懂礼法,辨不清是非,见到它,不用想一捆子打死了事。还有些药材长在悬崖峭壁,我们要攀山走岩,一不留神就会葬身涯底。”
梦夏道:“我出身官宦之家,这一点无可更改,听闻道家吕祖亦是出身富贵,清修数载,羽化飞仙。我不求长生,只想学些医术作为傍身的本事。实不相瞒,弟子想向真人学习岐黄之术,日后游历天下,救病救灾并非没有一点私心,我是想为先父先母建立贤祠,受后人祭拜。”
一慧真人大惊,道:“你不准备嫁人了?”
梦夏苦笑:“一生一世一双人,世间男儿,谁能许我?”
一慧真人叹气,道:“你这样的话可是有悖纲常,莫要在人前显露,于你不好。”
梦夏道:“连你这个出家人都这样说,可见世间对女子有多苛刻。”
一慧真人无奈道:“出家人也要在红尘世俗中行走,也要守伦理纲常。”
梦夏道:“乾坤相合,阴阳相济方是大道,阳一味压制着阴,怎么会合天道!”
“越说越疯癫。”一慧真人担忧道。
梦夏抚掌大笑:“世人诽我谤我却奈我不何,是何等有趣!我自横刀向天笑,蓑衣芒鞋走天涯!”
一慧真人到底不是凡夫俗子,道:“既然如此,不如你入我门下,做个道士,天下虽大,哪里都去得。”
紫鹃差点站立不稳,心中向上苍许愿:漫天神佛啊,只要能让我们姑娘恢复正常,我情愿出家做姑子,为您烧油点蜡。
紫鹃以为梦夏是让府里的流言给逼疯的,她恨不得剪了那些烂嘴婆子的舌,一张嘴成日编排人,被人家的小恩小惠收买,说她们姑娘的不是。她们姑娘才多大呀,哪里经得住这些话,这样歹毒的心肠,死后一定下拔舌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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