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立国不过百年,初代荣国公贾源跟着太祖起兵,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被封国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在太宗时期领兵出征,抵御北方蛮族,驻兵平安州。后来天下承平,马放南山,武将没了用武之地,反而因为手握兵权被皇帝猜忌。贾代善主动请求回京任职,且没叫儿子习武练拳,而是努力把儿子往文臣方面培养,甚至聘的长媳也是太子太傅的次女,而非勋贵家的长女。
因为这些,老圣人很信任贾代善,把京城防卫交给他,可以说当时的贾代善绝对是简在帝心,若非贾赦实在不争气,恐怕也会是太子伴读。后来义忠亲王出事时,贾代善却深感幸运,儿子不争气也不全是坏事啊!
荣国府虽然没事,宁国府的贾敬却是太子伴读,与不学无术的贾赦比起来,贾敬绝对是别人家的孩子,二十六岁中进士,就是在清流中也可称一句青年才俊。可惜时运不济,义忠亲王坏了事,贾敬不得不出家避祸,一心修道,再不问贾家事。
义忠亲王是老圣人倾注心血浇灌出来的,不论是政事还是文墨,甚至是骑射都是佼佼者,是最完美的储君,得到朝野上下认可。可这样完美的储君却触动了老圣人心底的畏惧,随着义忠亲王威势日盛,老圣人开始猜忌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儿子,开始培养其他儿子以对抗义忠亲王,甚至把义忠亲王逼到“谋反”。
当日的事,梦夏并不清楚,亲历者也缄口不言。
义忠亲王**而亡,老圣人在儿子死后想起儿子的好,将怒火发到跟随义忠亲王的文臣武将身上。
不仅如此,与义忠亲王为敌的二皇子、四皇子也没落好下场,都到地底下陪义忠亲王了。老圣人连失三子,打击太大,没一点征兆地禅位于六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圣人。
林家有记札记的传统,黛玉的爷爷经历过那个时候,虽然病歪歪没人拉拢,始终中立的他反而有最公正的见解,
虽然是札记,很多东西也不敢记,还是不断告诫后人,仕途险恶,皇家无情,从龙之功差一步就是抄家灭族。梦夏看到这儿的时候忍不住叹息:林如海倒是干脆,做纯粹的保皇党,不占任何皇子,可最后还是两代皇帝交锋的牺牲品。皇帝是最不讲仁义道德的人,天下是棋盘,百姓苍生、满朝文武都是棋子,皇帝只考虑满盘输赢,棋子的安危从不放在心上。
都说明君爱民如子,要梦夏说,爱民日子的皇帝却不会爱每一个子民,背后的权力倾轧刀光剑影从未停歇,依旧在下棋,在取舍,在牺牲。
可这样满心算计的皇帝依旧是明君,依旧应当受万民敬仰!
帝王之之治天下,有大本,有急务!
“姑娘,夜深了。”更深露重,紫鹃托着一件鹅黄色绣雏菊的披风给梦夏披上,“姑娘可是走了困?”
梦夏放下手中的《晏子》,接过紫鹃递过来的手炉,道:“你先去睡吧。”
紫鹃拨了拨碳炉子,拢上熏笼,道:“这灯不亮,看书坏眼睛,我陪姑娘说会子话。”
梦夏道:“也好,咱们床上去。”
被子一直在熏笼上蒸着,正暖和,梦夏躺在里面,紫鹃和衣卧在外侧,盖上厚实的棉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见她困得睁不开眼,梦夏也不忍让她再回自己房间去睡,索性今日无心练功,合上眼,细细思量。
老圣人宠爱甄太妃,连带着宠信忠信王爷,当年若非忠信王爷年纪太小,如今荣登九极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甄家在江南能够一手遮天,靠的就是甄太妃和忠信王爷,林如海在江南为什么生生耗死,为的就是江南的钱粮。梦夏没有找到林如海的札记,想来他是不想给后人留下麻烦,自己毁了,对当时林如海的处境梦夏也是一点点挖掘猜测的,这么个身份真是麻烦!
曾经在林如海与友人的来往信件中,找到过事关甄家的一点蛛丝马迹。
那位岩松先生曾叹,甄家是江南的一大毒瘤,毁士林风气,认为林如海身为朝廷栋梁,江南重臣,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南沦为甄家私域。
这封信写于裕德五年,当时圣人已经登基五年,这封信虚写甄家,实写忠信王爷。江南是税赋重地,每年税收占全国四分之一,然而这些年,除了盐税,丝绢、粮食、商税根本收不上来。
年年报灾,年年闹匪。
就因为盐税,林家不仅惹得两淮盐商不高兴,就是甄家也视林如海为眼中钉,肉中刺。
老圣人曾经视林如海为肱骨之臣,将他外放一是为了监视江南,二也是为了日后入阁。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圣人禅位后,圣人可不喜欢林如海。
圣人登基后自然会拉拢当初没站过队的林如海,加上林如海的位置紧要,可以说谁得了林如海,谁就有钱说话,腰杆子硬。
林如海是老圣人心腹不假,可他自小饱读圣贤书,为人正直,圣人既然已经是圣人,他便效忠圣人也不算是背叛。
可老圣人却不这样想,只觉得林如海辜负了他的信任,风向转得太快。
甄家是贾家老亲,林如海是贾家的女婿,圣人无法信任这个和甄太妃有丁点关系的臣子。但为了稳定江南的局势,他还是几次重赏林如海,甚至在贾敏的丧礼上,派出司礼太监捧着圣旨代表圣人亲临。
能高中探花,官职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林如海绝对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圣人与他之间的隔阂,他怎能感觉不到,不过是为了不负夙愿。林如海的苦闷不能对人说,宦海沉浮,渐渐心灰意冷,然则他在江南树敌甚多,若是辞官,甄家第一个不放过他。
梦夏不知道林如海在这种绝望中煎熬了多久,送女进京时是不是抱着诀别的心态。
想起海瑞评价张居正的一句话——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难得的,梦夏失眠了。
甄太妃不喜欢林如海,自然不喜欢林如海的女儿。贾元春在后宫最大的靠山就是甄太妃,自然也不会喜欢林黛玉。
忍不住心里骂娘,就知道这样弯弯绕绕动脑子算计不如比武抢地盘痛快。
林黛玉的悲剧还真是注定的,就说贾母那么疼爱黛玉,为什么不肯直接逼着贾政给宝黛成亲,牵扯到甄家,牵扯到甄太妃,牵扯到忠信王爷。一边是家族前途,一边是心爱的外孙女,贾母能不能选啊。
梦夏不知道如今倒戈圣人的武将有多少,反正镇守边关的虎将都是老圣人提拔出来的,不少人和四王八公有香火情。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老圣人和圣人都是天子,圣人不愿做傀儡,也不敢做傀儡,老圣人也是紧紧抓住权柄,不肯放手。二圣嫌隙,自然给了忠信王爷企望。
两代皇子王孙绞到这个漩涡里,不知谁会技高一筹?
早课时,梦夏偷偷递给一慧真人一张小纸条——得失毁誉参不破,青冢埋骨明日祭。
三皇子蹦跶地太早了。
关于三皇子的种种,梦夏已经开始着手打探,不得不感慨,手里没人的窘境何时是个头啊!
这一世世道安稳,她没想搞大事情,只想着如何让林如海配享太庙,她努力在民间救死扶伤刷声望,实在不行就把牛痘之类的搞出来,若皇帝需要,做一次“花木兰”也不是不可以。
一慧真人避到无人处,看过后匆匆烧掉。
“师父,师伯唤您。”徒弟静业轻扣房门,在屋外道。
一慧真人只道“知晓”,理好衣服,走出房门,往一心真人卧房走。
一心真人道法高深,清净自守,平日里连接待善信之类的俗务都很少做,当年一慧真人得封“妙手真人”时就有隐忧,后来果然出事,好在没有被牵连多少,这次三皇子的小动作着实惹恼了一心真人。
一心真人的卧房分里外两间,外间是打坐修道的场所,只有一席一架,架上都是道家真经、前人笔记;内室是坐卧休息的地方,只有一榻,再无其他。
一慧真人进屋,行道家礼,跪坐在一心真人对面:“师兄。”
一心真人淡淡道:“黔东遭了灾,山民失了家园性命,北地虽然已进冬日,南方尚在酷暑,被埋的尸首不经焚烧埋葬,恐招瘟疫。你精通岐黄,带着你的弟子去黔地赈灾吧。”
这哪里是让她去赈灾,分明是避祸。
她可以走,紫云观怎么办?
“静方,静明几个学有所成,可以出师了。”一慧真人婉拒。
一心真人的语调依旧不急不缓,平平淡淡:“你去了黔地,疫情酌情处理,静方、静明二人天资有限,道法尚可,医术上不医死人便是不砸招牌了。你且放心,让你去黔地之事,我已经与一清师兄商量过,你且自去。”
一清真人被封国师,在圣人面前总有两份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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