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家暴中心的办公室,可真是寒酸啊。像是刚创业的没钱小公司,一共不过三个房间,一个走廊,建筑地处的位置也十分偏僻。即便是朴寒星这样胆大的人,第一眼看到门脸,也下意识地觉得这鬼地方怕不是骗人的吧。
电梯里贴满了各种外卖传单,走廊墙脚的白色墙皮簌簌地掉。
朴寒星从门口玻璃门探头进去,立刻就感觉到里面的空间里流淌着的压抑氛围。大家都在忙,没人注意她。
前台接完电话,就发现一副若有所思地看着走廊墙壁上挂着的招工信息和各种求助热线的朴寒星。她既没有很惊讶也没有很热情,只是轻声对她说:“你要进来坐吗?”
前台是个头发花白的瘦小女人,像一只活了太多年的黑猫,因为见过了太多人,所以对人类已经完全丧失了好奇心的样子。
不过,这态度,朴寒星很喜欢。
“嗯?”朴寒星发出一声浅浅的惊讶。
前台闻声,走了过来,戴上胸前挂着的眼镜。看了眼贴在那里的宣传页。“啊,是我们的一个成员开的泰拳中心,如果有人想要学,她可以免费教。”
“真有意思。”朴寒星感叹。
前台竟然也附和:“确实,年轻的时候我也学过呢。”
朴寒星感兴趣地问:“效果怎么样?”
前台露出温和的笑容:“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第一次反击时,那个人脸上的表情。”
朴寒星接话:“是不是后悔没有早点反击?”
前台看了她一眼:“确实。”
两人一前一后往里面走,坐在了小小的会谈室里。
前台倒了一杯水给她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朴寒星:“现在不需要了。”见前台疑惑,她解释道:“家暴我们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前台:“这样啊。”
朴寒星:“你们一般都可以为被家暴的人做些什么呢?”
前台:“那就要看受害人想要的是什么了,一般来说我们就是给与一些安慰或者法律道义上的援助。”
听到这里,朴寒星收回四处观察的眼睛,问:“您是这里的负责人?”
“算志愿者。”
“那负责人在吗?”
前台:“负责人今天不在,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我想要捐款。”
这就有点超出前台的猜测了,不过她马上调整好姿态。出去拿了一个登记簿进来:“先登记一下吧。”
看见朴寒星在捐款金额那里写下的数字,她忍不住问:“你还是未成年吧?”
“成年了。”掏出身份证给她看。
前台收回登记簿:“虽然这样问很失礼,但我还是要打听清楚。你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朴寒星点头。
“这钱的来源呢?”
“意外死亡的赔偿金。”朴寒星没说主语,但是她知道对面的人一定懂。
前台听了,沉默了几秒才问:“可否让你母亲也来一下这里呢?”
“她生病在医院,你亲自去跟她核实。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朴寒星在纸上写下医院名字和病床号。
前台接过纸条:“我们会尽快去跟你母亲核实的。”
交换了手机号码,朴寒星起身告辞。
前台送她出门,最后又问了句:“我可以问一下你是从哪里知道我们的吗?”
“朋友介绍。”朴寒星往外走,一个戴着口罩拎着水桶的保洁员从她们面前经过。好眼熟的感觉,在哪里见过吗?
朴寒星的念头一闪而过。马上就被熟悉的声音吸引注意力。这可太巧了,不是吗?
前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难道那个朋友是源珍?”
金源珍正在跟另外一个工作人员交接着什么,看到走出来的朴寒星,他非常惊讶。“寒星xi,你,你……”
朴寒星朝他点点头。
金源珍立刻秒懂,又转头恭敬地跟前台打招呼:“金女士,好久不见了。”
金女士:“是,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来了?”
“我阿姨让我送文件过来。”
“她自己怎么不来?”
因为她跟我妈逛街去了。当然这话不能说,金源珍礼貌地掩饰:“我阿姨她临时有事。”见朴寒星站在一边,也没忘了她,提醒道:“就是那位开律师事务所的阿姨。”
“哦。”朴寒星懂了。
金女士见状:“既然你们都认识,那么源珍你就帮我送送朴小姐吧。”
金源珍忙道:“您忙吧,我来送她就好。”
两人一起出了建筑大楼,金源珍一定要送朴寒星去地铁口。朴寒星心知他这是有话要说,也就随他了。
两人一路松散地走着,快到地铁口时,金源珍突然问:“寒星xi,你昨天和忙内在一起吗?”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朴寒星的脸,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一丝半点的蛛丝马迹。
没想到的是,朴寒星没有一点犹豫,利索地点头:“嗯。”
“他他他去找你做什么?”一着急,说话就有点像在rapper。
朴寒星忍不住笑:“你这是跟谁学的rap,一股子羊肉串的味儿。”
一句玩笑让金源珍胀红了脸,语气再也严肃不下去:“你,你别打岔。先回答我的问题。”
朴寒星歪头看他:“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我,我……”金源珍语塞,是啊,他为什么不直接问忙内呢?忙内不是每天都在他身边吗?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质问她?
金源珍久久不语,他发现自己的心很乱。
“去看电影了。”
“啊。啊?”金源珍张大嘴,没想到她会回答,还回答得这么坦荡。所以,是他多想了吗?对,应该是他多想了,忙内那么小那么乖,又能做什么!心里这么想着,松了口气:“松月知道吗?”
朴寒星似笑非笑:“你为什么不直接问闵松月?”
我,我到底在干嘛啊!我就知道,不该趟她这浑水。“对不起,我,我逾越了。”
金源珍用尽自己二十年的修养让自己平息了下来。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突然想到了闵松月在公司拼命的样子,顺其自然带了句:“松月很喜欢你。”
朴寒星越听越有意思,她上前一步,从下往上盯住金源珍的眼睛。
“我知道。”她说。
“我还知道,不仅仅闵松月喜欢我。”她又说。
金源珍愣怔住,她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直觉没错,她果然就是个小恶魔。
小恶魔没想过要怜惜他一点点,反而咄咄逼人地再往前一步,他们的脸靠得特别近,近到可以闻见对方的呼吸。
金源珍的身体无可避免地对她的荷尔蒙产生了反应,他的脑子不受控制地浮现那天晚上在她家的洗手间发生的一切。
她此时虚虚按着他嘴唇的手指,也一如那天修长细腻清冷。他敏感的那处似乎还残存着被她紧紧握住的撩人触感,他以为他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反应,直到因为她的靠近,那处却失控一般抖动了一下。
就那一下,却被她发现了。
小恶魔挑高眉头,戏谑地看向他忍不住对着她耀武扬威的那处。然后,在金源珍窘迫到死的面色里,发出最后一击:“我还知道,小源珍也很喜欢我。”
反驳她,快,反驳她。理智在叫嚣,荷尔蒙在拖后腿。金源珍陷入了人神交战,他的理智还没战胜荷尔蒙。小恶魔却挥挥衣袖,走了。
直到朴寒星的身影彻底消失,金源珍都没从被揭穿心底隐秘的震撼里回过神。
我,我到底在想什么?
不管金源珍懊恼得如何哐哐撞大墙,朴寒星却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
第二天,朴寒星来到在反家暴中心墙上看到的拳室。因为靠她住的地方很近,所以那个地址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拳室的老板是个剃着板寸纹着花臂的大姐头。光肉眼看,就觉得这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朴寒星不是来探究别人故事的。
“你想学什么?”白恩珠一边远远地指导学员一边问朴寒星。
“我听金女士说您很厉害,所以特意来请您教教我。”朴寒星特意提起金女士。
果然白恩珠深深地看了朴寒星一眼,现在她更认真了:“是金女士介绍你来的啊。那么我就教你防身术吧。”
“为什么不是进攻术?”
“什么?”白恩珠一愣。
朴寒星黑漆漆的眸子闪过确切的疑惑:“不是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吗?”
白恩珠擦干身上的汗水,她阅人无数的眼睛告诉她,眼前这个可不是什么软弱无助的小姑娘。“你学这个,是想要报复?”
“这世上没有我需要报复的人,我只是想要学习如何进攻罢了。”
“为什么?”白恩珠问。
朴寒星思考了一下,问:“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的,有一天我的脑子里突然有了很多疑问。比如为什么被家暴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女人呢?为什么女人从小就要被教导得柔顺贤淑呢?为什么女人敢于反抗的几率那么低呢?难道女人的DNA里写着软弱两个字吗?我想了好久好久,才发现,这不是事实。是这个社会在刻意地豢养调教女性成为这样的人。或者,成为他们想要的那种女人。”
白恩珠叹了口气:“你说的对。”
“所以我不服。”朴寒星冷冷地说道:“我想成为完全相反的女人,强悍的,攻击的,冷酷的。多么美好的词汇啊,为什么放在女人这个名词前面就会变成十恶不赦了呢。不,这些词汇是不变的,只不过超出传统驯养模板的女性是十恶不赦。我呢,正好想成为这样十恶不赦的女性呢。”
白恩珠叹了口气:“我可以教你,不过我不喜欢麻烦,你懂我的意思吧?”
“当然。”
两人说定,一个戴着口罩的身影急匆匆地进来。她看见朴寒星也在,一愣。转头对白恩珠九十度鞠躬:“对不起,教练,我迟到了。”
白恩珠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快去换衣服吧。”
朴寒星盯着这个人的背影看半天,总觉得眼熟:“她是谁?”
“跟你一样,中心介绍过来的。”白恩珠不甚在意,“也跟你一样,喜欢进攻。”
回去的路上,那个人的身影一直缠绕在朴寒星的脑子里。
她是谁。
路过的小孩桄榔桄榔踢着空易拉罐玩,那强劲的踢打声突然撬开了她的记忆。
“啊,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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