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无边无际,月亮被云半掩着,一边是大片空旷的草地,另一边是明亮不熄的灯火。
周围静寂得很,程复暄一个人在小花园处寻找,进入长廊时,灯光将地板照得明亮反光。
而蔓延的丝丝血迹,将一尘不染的地板彻底染脏。
程复暄大脑刹那间空白,心直直往下坠,他抬眼往血迹深处望去,眸色加深,大步跑向小花园。
————
在另一边,不知过了多久。
叶柠月拿到手机,直接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拨通了程复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怎么回事啊?他怎么不接电话啊?”叶柠月没办法,边说着又立马播了过去。
连打几次,终于打通。
“程复暄,你没事吧?小花园里有小偷,他现在应该还在附近,那里挺危险的,你千万别过去……”叶柠月说了一大堆,才发觉程复暄半天都没开口。
“程复暄,你在没在听啊?”叶柠月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紧张时语气又不自觉带了丝烦躁。
“我在听。”程复暄深呼口气,看着地上被他打晕的人,良久才开口,嗓音一如往常,只不过带了一丝沙哑。
“砰,砰……”心跳渐渐趋于平稳。
没人知道他刚刚的心悸,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被他完美掩藏。
“快点回来,小花园进贼了,我到大厅里等你。”
她不会注意到他的异常。
小花园里已经有人在收拾了,程复暄就安静站在一旁。
他进小花园时里面就只有一个穿着侍者衣服的男人,江响没过多久才过来,叶柠月叫的人随后才到,现在已经把人控制住。
江响过来,看了一眼他留着血的右手,不由得道:“怎么打这么凶,死了我怎么交代?”
男人已经不省人事,是被人抬走的,再怎么样罪不至此。
但还好没什么大事,只是看着凄惨。
程复暄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沉寂,他开口,平静道:“谢了。”
而后拎起地上外套就准备走。
身后江响又叫住他:“不处理下?”
程复暄握了握拳头,忽然低头,笑得满不在乎:“没什么好处理的。”
疼点儿才好。
记得深。
晚上十点多,山庄别墅大厅里还乌泱泱一大堆人。
李文苑坐在叶柠月身旁,心疼看着她的脚,医生在拔叶柠月脚底的玻璃渣,这已经扎进肉里,叶柠月没忍住,“嘶”了一声。
“哎呀,你轻点儿。”李文苑嚷嚷着低说了一句。
“你来你来。”胡主任不耐烦威胁道。
一大把年纪了,被人请过来吃个饭,还要干这种杀鸡的活,居然还被人看不上,胡主任就没受过这种气。
“我没事,人都抓住了吧?”叶柠月适时开口,顺便转移自己注意力,她也没想到这么疼。
“抓住了,这手脚不干净的,竟然还不止一个,还砸伤了其他人。”李文苑想起这事儿就来气,想给小女儿风风光光办个成人礼,没想到把大女儿伤着了。
今天晚宴的人手大部分都是朝外面酒店里借的,有人起了贼心,偷了好几条上百万的项链,叫江响来,竟然还真的歪打正着。
“我就说和许则没有半点关系。”江沅坐在沙发另一端插嘴。
“你能不能懂点儿事?你看你姐姐都变成什么样了?就不能少说两句?”李文苑斥责道。
江沅瞥了叶柠月的脚心虚一瞬,下一秒又不爽起来。
“我拜托你们搞搞清楚,这是我的生日晚宴,被搅得乱七八糟不说,你们还要诬陷我男朋友,我没伤心发脾气大闹一通已经很懂事了好吗?”
这话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儿,毕竟她今天确实安安分分,很不容易了。
李文苑闭嘴,又不甚甘心,继续转过头道:“反正你不准和那个许则在一起。”
“我成年了,你管不着我。”
眼看母女两个又要不对付,江继明竟然没回公司,正好领着许则进来,脸色不怎么好看:“江沅,你跟我上来。”
江沅看见许则后也是一惊,没办法,“哼”了一声自顾自上去了。
叶柠月处理完右脚,还在不停给程复暄发消息。
她手划了道口子,没伤到筋骨,平常生活没什么影响,但右脚挺麻烦的。
那边没人回,她的消息也逐渐从“你记得来接我啊”变成了“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叶柠月脑中突然涌现出一个不好的想法:「你不会走了吧?」
消息刚发过去,程复暄就从外面进来。
“程复暄,我们…”叶柠月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刚刚不是有人和你说,我们公司不是还有事吗?”
叶柠月和程复暄公司有点牵扯,这事李文苑也听她说过。
程复暄没说话,微不可查抿紧嘴唇,一直盯着她包扎好的脚。
叶柠月接触到他视线,脚底发凉,忍不住蜷缩,下一秒又感到痛意,脚底舒展开。
程复暄不说话,她只能自己cue流程。
叶柠月扶着沙发起身,笑着道:“妈,那我们先走了,您和江叔叔说一声。”
“在家待几天也不行?你在外面好大的生意,就这么喜欢工作?”李文苑话语里带了点怒气和嘲讽。
她也不是喜欢工作,谁会喜欢工作啊?
但是她需要工作,工作能给她安全感。
这里也不是她的家。
李文苑看不得她这副样子,别过头不说话,显然是真生气了。
程复暄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一步一步朝他挪动,终于还是不忍心,抬头看她,带了点苛责道:“痛不痛?”
“这不是废话吗?过来扶一把。”叶柠月开口,语气自然。
程复暄这才上前扶住她,叶柠月抓住他劲瘦手臂,轻轻晃了一下。
这个小动作的意思是:可以走了。
多少年才能练就的默契,叶柠月从不担心他会不了意。
果然,程复暄沉吟片刻后,还是开口道:“阿姨,那我先带她过去了。”
李文苑又插着手,怒瞪他一眼:“你也是个不会照顾人的,亏我以前还看好你。”
程复暄手顿了一下,还是没出声把她扔在这里,只道:“我会好好把她送回去的。”
他还是选择尊重叶柠月的想法。
叶柠月握着他手臂往前走,倒不是什么男女有别,车开过来了,这路又没很长。
但下一秒,在一旁吃瓜的唐轩看不过眼,过来道:“我背你过去,也不差这一回。”
也是,本来就是他背过来的。
话音刚落,程复暄默然抬眼,扫了他一眼。
后面李文苑开口,带了丝嘲讽道:“右腿伤了左腿也截肢了是吧?张姨,拿辆轮椅过来。”
叶柠月其实觉得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就这个不那么严重的伤,坐轮椅出去,有点儿社死。
但她清醒意识到李文苑女士的忍耐值达到了高峰,带了点儿讨好道:“想不到江家还有轮椅。”
李文苑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家你不知道的多着呢,不仅有轮椅还有拐杖呢。张姨,再拿副拐杖给她。”
叶柠月彻底没话说,顶着众人目光坐上了轮椅,全程低着头玩手机,表情淡然,被程复暄推了出去。
当然,这个网页一直在上下滑动,图案都没变过。
唐轩作势要跟上去,李文苑又把他喊住:“小唐,把这药给那个死丫头带过去,跟她说,不懂的问她胡叔叔,再有事就自己滚去医院。”
中间停顿一秒,又道:“死了也别来找我。”
语毕,立马气冲冲上楼。
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晚风清凉,程复暄开车,叶柠月坐在副驾驶上。
三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辆车上了,说到天南海北,气氛倒也正好。
唐轩坐在后面,打开车窗,闲聊道:“我也搞不懂,你为什么非得上这个班呢?”
难怪李阿姨气成这样。
“不是非得上班,只是因为它能给我安全感。”
叶柠月下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觉得太矫情。
“安全感?”唐轩这个大少爷并不理解,“你们家没给你钱?”
叶柠月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程复暄,他仿若未觉,她继续道:“你还记得考试的时候吗?”
叶柠月话还没说完,唐轩就立马道:“我不记得,别跟我谈考试。”
他不想回忆被前面两人联手打压的学生时代。
叶柠月笑了笑,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
“我们高中考试的时候,不是不能用改正带吗?但是我每次都会带进去,带一个新的,好用的,我用不上它也没有关系。”
“它光在那里,不会动也不会跑,就能给我安全感。”
这种安慰并不是别人给的,而是她自内心从拿到了改正带就有的,一种可以往前闯的底气,一种可以后退的底气。
江家从来给不了她这样的底气。
唐轩并不理解,他坐在后面,张开嘴“哦”了一声作为回应。
叶柠月目光移到他手上,突然道:“你手怎么了?”
程复暄无所谓道:“不小心磕到了。”
“回去记得擦点儿药。”
“嗯。”
这么点儿伤,没什么好多说的。
唐轩看着他的手陷入沉思。
一路无话,却并不尴尬。
“到了,住几楼?”程复暄开口打破寂静。
“不用,我喊我朋友下来接我。”叶柠月下车,等方新语下来。
程复暄没走,也没下车,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看着她。
唐轩注意到他眼神,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叶柠月失踪时他那个样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待到方新语下来把人接上去,程复暄才驱车离开。
两个女生离开时说什么长得残不残的,车上的人也没听太清。
行了五六分钟,唐轩又觉得忘了点儿什么,直到摸到了手边的药才想起来:“程复暄,叶柠月的药我忘给她了。”
程复暄透过镜子看他:“……”
你这个脑子还能记住点儿什么?
程复暄把药递给了方新语,回来时就看见唐轩靠在车上吸烟,程复暄一脸嫌弃:“把烟灭了再给我进来?”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唐轩不爽起来。
程复暄夸了他一句:“俗语说得不错。”然后继续道,“把烟灭了再给我进来。”
唐轩端正身子,没和他贫嘴,眼底有探究,认真道:“我看见了,那个在花房的男人,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你是不是……”
他从未觉得程复暄会下这么重的手。
为了叶柠月吗?
“我怎么了?”程复暄站在他对面,听后抬头。
他手上还有伤,却那么一本正经、丝毫不虚地直视他,嘴角甚至还有浅笑。
如此轻描淡写。
程复暄没得到回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口,抬眼继续低声道:“嗯?我怎么了?”
温和外表下,坦诚又毫不在意的、隐隐约约的无畏和嚣张。
唐轩莫名察觉出一股凉意。
“没什么。”
程复暄怎么会喜欢叶柠月呢?
就算是他自己,身为朋友,也会挺身而出的。
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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