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杨茉,出生在西北庆西省安余县的一个小镇。
我从小就是跟着我父亲长大的,母亲在我三岁时离世了。听村里人说,我爸是个老瘸子,多年前讨了个媳妇,生了个儿子,但那儿子没活下来,后来母亲高龄生了我,父亲到镇上打零工,母亲照顾我,但她不久后就被村里人发现吊死在自家的房梁上。
于是那之后,我就和奶奶一起生活,直到我小学五年级时,她也过世了。
奶奶、妈妈和我那未谋面的哥哥都葬在戈壁滩上,漫天的黄沙席卷着她们的坟墓,墓碑旁的那株胡杨树依旧青翠笔直。
奶奶下葬那天,我和父亲在她们的墓前呆坐了不知多久。父亲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迷蒙的烟雾混杂着黄沙,飘进我的双眼,刺激着我的泪腺,但不知是不是这天过于干燥,我只是觉得鼻尖发酸,眼泪一滴也没落下。
我所住的村庄边都是戈壁和荒漠,只有我们那个小镇是一片小小的绿洲。
我们村里有一所小学,小学只有一个班,一年级的小屁孩和六年级的半大小鬼一起上课,老师只有两个,一个教语数,另一个负责教些英语和科学,还代体育课;初中在绿洲的中心,倒是有三个班,每个班二十来个人,但老师就四个,分别教四个学科,他们只能在初一、初二、初三的班级里奔波。
听说,镇中有一个人能考上县城的中学,都会被贴上学校的光荣榜。
我小学的成绩还算可以,初中便在镇中上学,父亲在镇上打工,我便和父亲住在一起。
我的生活,就像这座小镇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头。
我一直认为,我们这些人,在漫天的风沙中,在干涸的戈壁中,出生、长大、结婚、生子、最后走向死亡,在平静的苦难中,麻木地重复着贫苦而乏味的生活。
而我上初中那年,这座小镇却迎来了一阵春风,我的乏味苦闷的生活也洒进一缕阳光。
开学第一天,我背着背了六年的书包,从所住的小矮房,披着父亲穿旧的大衣,走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之下。
“茉茉~”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
我回过头看,那男生刘海已经长到眼睛,他随意地套着件发白的T恤,腰上系着个宽大的毛衣,双手插兜,眯着眼睛看着我。
我转过头去,没有理他。
他是和我同村的,叫杨喜霖。他的家境在村里是最好的,他的父亲是村干部,他的母亲是我们小学唯二的教师之一。他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所以性格也是吊儿郎当、没个规矩。
但莫名的,大多青春期女生总会对这类混子类男生有好感,村里的同龄女孩都像蝴蝶采蜜似的围绕在他身边。
杨喜霖快步上前,拦在我的面前:“茉茉~为什么不理我呀?怎么,哥就这么没魅力?”
我僵硬地挤出一丝微笑:“没有不理你,我没听见。”
真是讨厌他那副混混样。
我侧身绕过他的身子,抛下一句话:“快走吧,开学第一天,我不想迟到。”
“好!茉茉说什么哥都听!”
镇中门口悬挂着“欢迎黎东伊江市教师来我校进行支教!”的红色横幅,低矮的教学楼前还停着一辆大巴车。
支教?我有些发愣。
身边的杨喜霖嘴角却不住上扬:“哟,茉茉,看来我们学校要来新老师了。”
“无所谓,反正我们也是新同学啊。“我撇撇嘴,朝低矮的教学楼走去。
说是教学楼,不如说只是一间又矮又长的平房。我抬头看向那与眼前景象格格不入的大巴车,却正好与车上下来的男生对上视线。
他戴着一副眼镜,眼睛亮晶晶的,眼神像水一般温润,皮肤没经过风沙的摧残,白净细腻,穿着崭新干净的T恤衫,在艳阳下格外显眼。
如果说周围一切都因干燥而黯淡无光,他的出现,倒真像沙漠里的一座绿洲,一条涓涓细流,滋润我干涸多年的心田。
我耳根子有些发烫,攥紧身上的书包肩带,抿起嘴唇,目光追随着他的脚步。
他跟上身前的一对男女,朝我们的班级走去。
他是我的同班同学?我的内心泛上异样的甜蜜感。
那我不是能天天见到他?
“嘁,小白脸儿。茉茉,你喜欢这种类型哇?”杨喜霖快步走上前,笑嘻嘻地咧开嘴。
我回敬他一个大白眼:“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个像溪流一样的男孩,在全班面前介绍了自己,他叫何舜锦,他跟着父母来到西部,参加了支教活动。
他的母亲是英语老师,也是我们班的班主任;他的父亲是数学老师,参与整个镇中教学事务的管理。
他头埋得很低,念完名字立刻跑下台。
黎东省是全国的经济大省,教育资源也是数一数二,他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教育资源,告别自己认识的亲朋好友,来到一个更为艰苦,并且陌生的环境生活呢?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是看着他坐在我前方,认真地看着黑板。
杨喜霖是他的同桌。很可笑,十几分钟前还一口一个“小白脸”,在背后叫他个没完的混子男生,现在却被他一根棒棒糖收买,甜蜜蜜地“何哥”、“何哥”地叫他,活像只哈巴狗。
我正在心中默默吐槽着那小混混,何舜锦转过身,朝我笑笑:“同学,你好。”
太阳照耀在他的脸上,他的笑容有比肩阳光的温暖。
我嘴角颤抖,也挤出一丝笑容:“你好。”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和我寒暄几句话,却立刻被杨喜霖打断:“何哥,介绍一下,这妞儿叫杨茉,从小跟我一块儿玩儿的,长得一副讨人喜爱的样子,性格跟驴一样倔,你……”
我伸出手拍打那混子的肩:“闭嘴!说谁像驴呢?”
“哼,看吧,这脾气,跟驴一模一样……”
何舜锦静静地看着我们俩打闹,他的目光在我和杨喜霖身上流转,轻轻叹出一口气,小声说:“真羡慕你们,关系这么好。”
我见到他那有些惆怅的神色,停下拍打混子的手,嘟嘟囔囔:“羡慕啥呀,他烦死了。”
“哼,我脾气明明那么好!”
“呵,是吗,也不知道谁偷偷带我出去找什么沙地里的老鼠,结果差点被沙子给埋了!”
何舜锦依旧凝视着我们,随后摇摇头,转过身子,保持沉默。
他总是很沉默,但总会耐心解答同学的询问;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着厚厚的书籍,似乎是科幻小说;他总是抱着一叠英语参考书,揉着太阳穴,背诵着,他的妈妈总会站在旁边,轻轻摇头,虽然这样,他的英语成绩还是在班里遥遥领先。
他不喜欢说话,我也并不是像杨混子那种开朗爱玩的性子,我甚至不敢找他问问题。所以,这整整初一一年,我们都没怎么说上话。
我只敢走经过他家的路,假装与他顺路,偷偷看着他越发长高的背影;我只敢当班里的英语课代表,这样,我就能在办公室看到和母亲说话的他,能多听几声他低沉的嗓音;我只敢拿几周的零用钱,买了包饼干,分给全班的人,再把最大的那块放进他的手心。
体育课上,我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奔跑的身影,他的汗水浸湿他的T恤,露出他结实的肌肉线条。我耳根总是发烫,只能偏过头去,偷偷用余光打量着他。
“不是,妞儿,你真的喜欢他啊?”杨喜霖总会不可思议地这样问我。
我总是脸颊发烫:“就算喜欢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和我没关系,但他肯定不会喜欢你。”
“凭什么?”
“感觉。毕竟谁会喜欢一头驴?”
我们的对话总以我追着杨喜霖满操场跑结束。
我喜欢何舜锦,喜欢他的容貌、他的性格,但不知道他的过去,不知道他的喜好,并不了解他。
他总是对我们这群人抱着一种礼貌的疏离。
时光依旧静静地流淌,在他身上留下水痕。
他似乎不那么沉默了。
他总会礼貌地对我打招呼,会在分零食时为我留下一份,会和那混子男生一起哈哈大笑。
我们相处的一年里,他那条涓涓细流逐渐掀起风浪,更加充沛生命力。
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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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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