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台废墟之上,阴风呜咽。
任吾行不知何时已高坐台上。淡紫色的长发在幽冥的风中微微拂动,消瘦的背影在此刻竟透着不容侵犯的凛然。
任吾行垂着眼眸,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三枚民国至今跟随他生死的铜钱。
两道模糊的、散发着古老幽冥气息的身影——魑魅与魍魉,显现在他下方,姿态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魍魉(王魂)的声音带着劝慰:“天算本家的小少爷,天灯不必这么早燃,您还有时间……”
任吾行眼皮都未抬,懒洋洋地打断她,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懒得等了。”他指尖一顿,捏住一枚铜钱,“总之早晚都要点,何必拖沓。”
魑魅(王鬼)接口道,声音低沉:“您大可不必如此悲观,天算家世代……”
“王鬼!”任吾行蓦地抬眸,那双总是带着倦意或狡黠的眼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威仪,属于天算本家血脉的威仪,“你如今是越来越放肆了。”
任吾行甚至用上了古老的自称,“咱家不想要……剩下的时间了。”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她们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你们也不想咱家……撑不到除夕那天吧?”
是询问,更是威胁。
除夕。
魑魅(王鬼)似乎想说什么:“阳间那边……”
“王鬼!”任吾行彻底冷下脸,不怒自威,周身竟隐隐散发出一种连幽冥使者都为之忌惮的气息,“你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他指尖萦绕起一丝毁灭性的、属于天算血脉本源的力量,指向那冥冥中与十殿阎罗签订的魂契方向,“咱家就撕掉这魂契。你们,掂量掂量付不付得起这个代价。”
点天灯。
这是十殿阎罗与天算任家,签订的古老契约。
作为民国时期惨遭灭门后,唯一的幸存者,这使命,这诅咒,这献祭……最终只能落在这个病骨支离、看似玩世不恭的任家小少爷肩上。
至于点燃天灯的后果……
魑魅魍魉瞬间噤声,模糊的身影微微震颤,显是极其忌惮。魂契若毁,她们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突然,一股强大而熟悉、带着阳世生机与千年妖力的气息,悍然闯入了这片幽冥的僻静之地!
连晁生的声音如同惊雷,裹挟着无尽的焦急与怒火,由远及近:
“任、吾、行——!”
任吾行把玩铜钱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来了。
这只阴魂不散的老狐狸。
连晁生那道携带着磅礴妖力与灼热生机的身影,已如利剑般破开幽冥的阴冷雾气,赫然出现在铜雀台废墟之下。
他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铜雀台上的任吾行。
——那副仿佛超脱一切、又带着自毁倾向的决绝姿态,让连晁生心头巨震,怒火与心痛交织翻涌。
任吾行垂眸,对上连晁生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狐狸眼,心中先是一悸,随即被一种更强烈的烦躁取代。
这老狐狸,怎么哪里都有他!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恢复了冰封般的冷漠,声音带着刻意拉开的、属于天算家小少爷的疏离与威严,清晰地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回荡:
“铜雀台禁地,哪里来的胆子敢擅闯?”
这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连晁生心上。他看着任吾行那副将他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想到自己在阳世看着他生命垂危、心急如焚,而他却在这里对着两个鬼物说什么“懒得等了”、“不想要剩下的时间”,一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慌和愤怒直冲头顶!
“禁地?”连晁生怒极反笑,周身妖力不受控制地激荡开来,冲击得周围的幽冥雾气都翻腾不止,“便是十殿阎罗亲自在此,我今天也要带你走!”
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向铜雀台。
“放肆!”魑魅魍魉见状,同时厉喝出声。两道浓郁的幽冥鬼气如同枷锁,瞬间缠向连晁生。
连晁生看也不看,反手一挥,炽烈的妖力如同火焰般炸开,将那鬼气枷锁震得寸寸断裂!他此刻心急如焚,下手毫不留情。
任吾行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疯狂与执念,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陌生的抽痛。
他捏紧了手中的铜钱,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这老狐狸……总是这样……
就在连晁生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前一瞬——
任吾行猛地站起身,淡紫色的长发在风中狂舞。他抬起手,那三枚铜钱悬浮而起,发出幽幽的光芒,一股源自天算血脉的【法则】力量弥漫开来,竟暂时逼停了连晁生的动作。
“连晁生,”任吾行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有怒,有怨,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这里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回去。”
连晁生被他掌心的铜钱光芒阻隔,感受着那股迥异于妖力……甚至让他心生恐惧的力量,瞳孔微缩。
他死死盯着任吾行,一字一句,如同誓言:
“跟我回去。否则,我今天就拆了这铜雀台,闹翻这酆都城!”
任吾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仿佛厌倦了这无休止的拉扯。他指尖一碾,一枚看似普通的符纸瞬间化作点点流光消散。
下一秒,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熨帖抚平,一道炽烈如业火、带着幽冥尊贵气息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任吾行身旁。
来人身着繁复华丽红裙,裙摆曳地,如盛放的彼岸花海。
白发如瀑,衬得一张脸美艳不可方物,眉眼间却带着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慵懒与威严。
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深不可测——正是酆都小公主,阎王最小的儿子净望舒。
那象征酆都王族高贵血统的白发白瞳,总以公主形象示人、实力足以挑战十殿阎罗的恐怖存在。
净望舒一出现,目光先是在连晁生身上扫过,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审视,随即又落回任吾行身上,语气里带着熟稔的无奈:
“神棍,你又在闹了。”他扶额,“着什么急?暮景斜芳的酒喝够了?”
面对他,任吾行那身冷硬威仪收敛了些,但语气依旧带着点执拗:“我没闹。”
净望舒闻言,直接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伸出纤纤玉指对着任吾行虚点了点,语气带着毫不客气的拆穿:“你每次都这么说。”
他模仿着任吾行的腔调,“‘我没闹’、‘我懒得等了’、‘不想要了’……翻来覆去就这几句,我都听烦了。”
连晁生看着这突然出现的、气息强大到令他都感到不安的白毛红衣女子,又听着他与任吾行之间那旁若无人的、充满默契的对话,一颗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这人是谁?为何与吾行如此熟稔?暮景斜芳……那是什么地方?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他。眼前这人,带给他的压迫感,远超他千年生命中所遇的任何存在。对方甚至没有刻意释放威压,就已经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若动起手来,恐怕十几个自己都不够对方打的。
魑魅魍魉在净望舒出现时,便已恭敬地垂首退至一旁,姿态谦卑,显然对其极为敬畏。
任吾行被净望舒说得有些挂不住,他抿了抿唇,没再反驳。
净望舒这才将目光正式投向如临大敌的连晁生,美眸中流转着一丝兴味,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新玩具。
“就是这狐狸精,让你老发神经来我这里躲清静?”他这话是对任吾行说的,眼神却始终落在连晁生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听你念叨了几十年,倒是头回见到真容。啧,确实不错……”
净望舒显然没什么耐心处理这复杂的三角对峙。他见任吾行那副半死不活纠缠不清的窝囊样,心头那点因为被打扰而产生的不耐烦达到了顶点。
“磨磨唧唧,看得老娘眼烦!”他红袖一甩,完全没了刚才那副慵懒贵女的姿态,干脆利落一把抓住任吾行的手腕:“走你!”
任吾行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裹挟着,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原地。
连晁生瞳孔骤缩,下意识就想追上去,但那红衣身影的速度快得超出了他的感知,仿佛直接融入了幽冥的规则之中,让他连追踪的方向都捕捉不到!
原地只留下净望舒一句遥遥传来的、带着嫌弃又透着点不易察觉关怀的话音,回荡在连晁生耳边:
“老规矩,咱兄弟俩喝两壶白玉夜,赶紧给我滚回去!别在这儿要死要活的丢人现眼!”
兄弟……俩?
连晁生僵在原地,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那位美艳不可方物的“酆都小公主”,自称“老娘”,却称任吾行为“兄弟”?还要一起去喝酒?“白玉夜”又是什么?还有那“老规矩”……
无数信息碎片和强烈的失控感交织在一起,让这位活了一千多年的狐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彻头彻尾的茫然和无措。
他就那样站着,看着任吾行消失的方向,仿佛一尊被遗弃在幽冥风中的雕塑。
一旁的魑魅看着连晁生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有点于心不忍,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劝慰低声道:
“这位……阳间的朋友,要不……您先回去?”
他斟酌着用词,指了指净望舒和任吾行消失的方向。
“小公主他……性子比较……随性。他既然把人带去暮景斜芳喝酒,暂时就不会有事的。您在这里等着……也没什么用。”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那位大佬我们惹不起,他带走去喝酒的人你也要不回来,干等着纯属浪费时间外加可能惹祸上身。
连晁生缓缓转过头,看向魑魅。那双狐狸眼里,之前的疯狂和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无力感。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任吾行那看似透明的人生背后,隐藏着他完全无法触及的、属于幽冥的、沉重而复杂的秘密与羁绊。
而他,一个阳世的妖,似乎……始终是个外人。
净望舒——记住这个酆都小公主,中后期重要角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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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任家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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