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的早教课，比方铭读研究生的学费还多，研究生有国家承认的文凭，早教没有，但家长们不在乎，大把大把地往里送钱。

他们并不奢望孩子能在里面学到什么，更趋向于创造一些高质量的陪伴，并借此得到心理慰藉，也许还有一些隐秘而微妙的诉求——别人家有的，自己家的也不能落下。

没有一个家长的钱包能完好无损地走出这里，总是要出一些血的，不是亲子游泳，挖机捞鱼，就是轨道赛车，沙画手工或是考古乐园。

别的都还好说，方铭最不理解的是儿童电玩城。

他在外面看了一眼，和成人的电玩城差不多，有画着汪汪队的推币机，有贴着佩奇的捕鱼机，不同的是尺寸小了点。

方铭家教严，小时候的他要是敢来这种地方，肯定会被爸妈打断腿，时过境迁，现在都是家长带着孩子来玩，其中还有不少家长申请麻木地按着按钮。

电玩城旁边是一家玩具店。

人还没进去，欢快的歌声已经在招手了。

玩具店比方铭想象得要大几倍，在这里，眼睛好像不够用，在那些怎么也逛不完的货架上，各种类型各种年龄段的玩具分门别类一应俱全。

方铭好奇地看过去，很快被一个巨大的包装盒吸引，上面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红色小飞机。

他不知道什么是超级飞侠，也不明白飞机为什么会有眼睛，但在看到这个玩具的第一眼时，他就笃定它和机场有关。

方铭仔细看了看，果然，这是一个模拟机场的玩具，塔台、机库、跑道一应俱全。方铭想让程云霄来看，转头时发现程云霄连人带车都不见了。

过道里，程云霄正和三四个七八岁的孩子站在一起，面前的小桌上，几个陀螺交战正酣。

程云霄跃跃欲试，他弯下腰，笑眯眯地和小朋友商量，“能不能让我玩一下。”

小朋友大方道：“给你！”

装填、上膛、加速、发射，陀螺劈开空气飞进蓝色塑料盘，带来激动人心的声响。

陀螺们相互碰撞，有的开始趔趄，有的依旧□□，孩子们拍着桌子，又叫又跳，但不是加油一类的词，而是“风暴之眼”“紫川圣剑”之类的，原来这些陀螺也是有名字的。

所有人目不转睛，间或在有陀螺出局时发出遗憾的声音，程云霄却在这时用余光瞥见方铭。

他身形瘦削，模样清冷，走过来时脸上不见什么表情。

今天不是工作日，方铭穿得随性，再普通不过的T恤长裤，偏偏让他穿出了斯文禁欲的气质，与满眼花花绿绿的玩具极是格格不入。

方铭不来，程云霄也要找他，他向他招手，笑容意气风发，“快，你也来试一下。”

“我？”

不等方铭拒绝，手已经被程云霄握住。

方铭对小孩子玩的东西没兴趣。

玩小孩子玩的东西已经很幼稚了，更何况还是和一群小孩子玩。

程云霄好像早已看穿了他，他紧握着方铭的手，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就玩一下。”程云霄半是央求半是命令。

方铭无奈，只好任由他摆弄。

程云霄常年健身，力气不是一般的大，此刻的他却温柔无比。他将方铭的手放在加速装置上，另一只手动作娴熟地装陀螺。

方铭顺势垂下眼眸，他原本是想看看这玩意怎么玩，不知怎么，注意力就从配色夸张的陀螺枪转向程云霄的手上。

程云霄比他高一点，手也大一些，那只手仿佛一只密不透风的网，轻而易举地将他捕获。

视觉的刺激远比不上触觉的精准狙击，那双经年累月握着飞机操纵杆的手，早已在岁月的磨砺中生出薄茧，刮在他的手背上，带来丝丝入扣的痒。

方铭根本没弄明白这玩意怎么玩，程云霄仿佛无师自通，他握着方铭的手来回几下，然后一声令下，方铭下意识扣动扳机，陀螺飞了出去。

小朋友们惊呼一声，情不自禁为新加入战局的陀螺加油助威。

陀螺发出去了，程云霄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在陀螺接连不断的碰撞声中将方铭握得更紧。

这样热闹的场景，方铭很难再置身事外。

随着紫色的陀螺倒在竞技场边缘，绿色陀螺获得最终胜利。

“耶！”孩子们一片欢呼，程云霄也跟着露出舒展的笑。

“赢了吗？”方铭有点迷糊。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程云霄拉过来，整个人稀里糊涂的，完全没注意发射出去的陀螺长什么样。

“……”程云霄猛地一顿，笑容僵在脸上，怎么办，他也不记得哪个是他的陀螺。

“那个……”程云霄转向方铭，清澈的眼睛透着几分无辜。

不用程云霄说什么，方铭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目光交汇，藏不住的笑从两人的双唇溢出。

“管他呢。”程云霄无比潇洒地说道。

他把陀螺枪还给小朋友，接着从旁边拿起一个包装好的陀螺枪，说：“买一个吧。”

方铭指着包装盒上的一行字，提醒道：“适合三到十二岁宝宝。”他们家小的两个月，大的三十岁，没有人在这个范围内。

“那有什么。”程云霄不屑道，“谁还不是个宝宝。”

这就是属于成年人的特权，不需要央求什么人，也不需要征得什么人同意，只要自己喜欢，想花钱就花钱，想买就买。

“买！”程云霄大手一挥，抱起陀螺枪，在小朋友羡慕的眼光中扬长而去。

程云霄还要让他们更羡慕，他在一整面墙的遥控车前停下，拿起一个骚粉色的兰博基尼，说：“买这个。”

他不忘给出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牛油果喜欢。”

方铭正弯腰在遥控车对面的货架上挑选洗澡玩具，修长的双腿因为这个动作绷得笔直。

听到程云霄的话，方铭回过头，目光掠过眼前的人，挑眉，毫不留情地拆穿，“是你喜欢吧？”

“怎么是我喜欢。”程云霄面不改色，他把遥控车拿到牛油果面前晃了晃，问：“喜欢吗？”

方铭轻笑一下，此时的牛油果睡得正香，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

方铭站在一边，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倒要看看程云霄怎么往下演。

然而话音刚落，牛油果居然适时发出一个“啊”的声音，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牛油果已经醒了，她正百无聊赖地望着婴儿车上的小恐龙，骤然看到程云霄的脸，激动地手舞足蹈。

程云霄同样激动不已，他十分笃定地说：“听到没，她说喜欢。”

方铭无语极了，很不给面子地刨根问底：“你从哪儿听出来这是喜欢的意思？”

程云霄不管，他不只拿了一个骚粉色的兰博基尼，还拿了一个黄色法拉利，他把它们举到牛油果面前，问牛油果喜欢哪个？

他怕牛油果不明白，煞有介事地向牛油果介绍两款车的区别，那个认真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演戏。

经过一番“友好交流”，程云霄得出一个结论，“都喜欢？好，那就都买！”

一旁的方铭再也控制不住，他苦笑着按了按额头，哎，真是要被程云霄打败了。

程云霄买了两个遥控车，一个遥控飞机，还有方铭挑选的玩具，牙胶摇铃、钢琴健身架、手敲琴，六面体什么的，也不管牛油果会不会玩，反正买就对了。

出了玩具店，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去了六楼的火锅店。

牛油果太小了，不能坐宝宝椅，只能躺在婴儿车中，为了不妨碍其他顾客，服务员特意将他们安排在最里面的位置。

现在正是饭点，火锅店座无虚席，一路上，时不时有人发出赞叹。

“快看，好可爱啊。”

“哇，好乖啊。”

方铭知道那都是客气，程云霄却当真了。

得意，真的得意！

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简直比夸赞他本人还要让他高兴。

程云霄抱着孩子，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夸奖可以，上手不行，对于那些企图用手摸牛油果脸颊的人们，程云霄只有一个想法，“退退退！”

所幸顾客们很有分寸，没有谁真的上手摸。

因为有牛油果在，吃饭不再是惬意的享受，饿了要喂奶，哭了要抱着来回走，两个人只能一个照顾孩子，另一个人抓紧时间吃饭。

吃到一半，程云霄去了洗手间，等他回来，牛油果都睡着了。

“怎么去这么久？”方铭问。

程云霄笑了笑，挥舞着手机说：“接了个电话。”

方铭没有怀疑，他让程云霄看着孩子，自己去小料台拿小料和水果。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远远看到几个服务员正在往这边走，他们推着车，举着生日灯牌，好像是要给谁过生日。

呃……

只是想一想那个被人围着唱生日歌的场面，方铭都会尴尬得想死。他不由得生出几许同情，也不知道谁这么可怜，马上就要经历终身难忘的社死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