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火车

1929年三月,天津五大道旁边的咖啡馆迎来了一位摩登青年。

其刚从来福车上下来,怀里抱着一捧绚烂的蔷薇,纯洁,干净,热烈,一如他给人的感觉,像是从东方古典画里走出来的美人,眉目浓秀,姝丽优雅,尤其是那笑起来的模样,活像是一尊叫人顶礼膜拜的神仙。

神仙是这家咖啡馆的常客。

白俄店员吉米已然见过多次,每次都不敢置信东方这样的土地上能生出这般标致美丽的人来。

夏稚也记得这位白俄店员,每次看见他,这位店员都傻站着,然后被红毛鬼老板一巴掌拍在后背上,打得店员嗷嗷叫。

“先生您又来了?还是美式吗?”

这回白俄店员吉米在老板一巴掌拍过来之前先动了。

夏稚顶着一张俏生生的脸对着白俄伙计笑道:“好,要两杯,我约了朋友。”

白俄伙计懂的中文不多,但是这句听懂了,他深色的卷发下藏着的眸子都眨了眨,忍不住垂下睫毛,他同神仙哪敢大声讲话,只敢细声细气回复:“还要甜品吗?”

夏稚想了想,他思考的时候习惯捏着自己精致的下巴:“有巧克力蛋糕的话就上两份。”

点完餐,夏稚很是随意坐在了靠窗边的位置,从他这个角度可以轻易看见五大道门口的守卫们背着长枪来回巡逻,都是些洋鬼子……

夏稚抽回视线,重新落在玻璃桌上自己刚摘的蔷薇上,其实现在摘蔷薇还有些早,花苞还很小,都没怎么开。

但摘下来的花苞拿回去放在水瓶子里精心呵护的话也能存活个十天半个月。

再加上之前夏稚和好友意外发现往花瓶里加入可乐居然能让花期更长的特点,夏稚有信心保证这一束早开的蔷薇一定能够坚持到徐业成生日那天呢。

徐业成,夏稚的同窗兼好友。

其是年前转学来到天津读大学,据说之前是在日本留学,后因为跟日本鬼子起了冲突被好几个人按着打了一顿,自个儿打死也不愿意再在异国他乡读书,就坐船回来了。

徐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偌大的徐家粮业就等着徐业成继承,徐老板一听说儿子在日本不仅没有学到什么于商业有用的东西,反而还被打了一顿,顿时致电日本领事馆,却似乎没什么作用。

徐老板讨伐不成反而被指责一顿,花了一大笔钱才让儿子登上回国的船,不然徐业成还被扣在海关不许动弹。

回国后的徐少爷混迹各种时髦的休闲场所,混了大半个月,大抵觉得没意思,于是又去父亲好友开办的私立大学学习商务。

插学第一天,徐少爷还在宿醉,一大早头痛欲裂,坐着家里的汽车飞奔向学校门口,结果也不知道是他催的太急还是司机本就是个王八蛋,乱开车,总而言之竟是在校门口跟对向驶来的汽车一下子撞在一起!

这世道能开的起汽车的人家非富即贵,徐业成骂了一句‘尽给老子惹事儿’后,带着晕晕乎乎的脑袋跳下车,连忙去看对面车里的人情况如何。

假若是父亲认识的人家,那还好说,假若是死对头人家的车子,那可有的扯皮了。

但说实话,徐少爷也不害怕,左右不过赔钱,他家旁的没有,唯独钱最是不缺。

徐少爷想了很多种可能,却硬是没料到对面车子里坐着一位唇红齿白泫然欲泣的青年人。

此人正是夏稚。

夏稚由于自小被父亲捧在手心,真真没吃过一次的苦头,乍一下脑袋被撞了个大包,气得那叫一个暴跳如雷,可他再生气也是优雅说不出什么脏话的少爷,正打定主意要让肇事者赔偿自己,结果就看见徐业成的大脸贴在自己车窗子上,露出一嘴的白牙,喊道:“对不住对不住,撞疼了吧,我叫业成,同学你放心,我定是对你负责的!”

夏稚至今还记得那会儿自己看见徐业成的第一想法是什么:这人眉毛怎么长得那么粗,活像是大姐第一次画眉毛那样,整了两条毛毛虫在脸上。

不过以正经角度去看,徐家少爷其实风度翩翩,模样周正,尤其身板很是挺直,像是从小进过军队站岗似的,有股子夏稚很着迷的男子气概,不然也不会因为那天撞车一事,便跟徐家少爷如此顺理成章的交往下去。

很纯洁的交往,夏稚会跟徐业成写信,两人谈论关于如今回力球馆风靡的原因,也谈论某日硕大的月亮像月饼,他们从王维的诗说道徐业成在海外留学的故事,不到两个月便俨然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夏稚的二哥夏定琨见夏稚又日日跟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出门吃饭看电影,痛心疾首地抱着爹的牌位,装模作样地干嚎。

说得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比如‘老大不小了还瞎混’‘介绍的姑娘小姐怎么没见你这么殷勤’‘你还真打算娶个男人不成?’‘男人能生儿子吗?’。

夏稚才不理他的二哥,从账房支了两千块便出门潇洒,左右他爹在世的时候都不管他私生活的问题,二哥自然也管不了。

今日夏稚约了徐业成在咖啡店读书,他专门带了一束花丰富两人的桌面,也算是给业成的惊喜。

他如此期待继续跟徐业成这样清清白白的好下去,殊不知街口买手表准备送给夏三公子的徐家少爷却和同行的朋友在商量怎么跟他更进一步。

徐业成在柜台拿起一块儿镶满了绿宝石的表带看了看,狭长的眸子印着宝石微末的光,显得整个人格外幽深莫测起来。

他的好友郑公子家中是做油行的,两家米面油不分家,往上还连着姻亲,便比寻常的朋友要更加好些,什么事儿都能说到一起去。

这会儿郑公子咧着一张硕大的嘴嘿嘿笑着,调侃自己这位表兄:“这表可贵了,怎么找也得五千块,对个落魄了的公子哥,不至于吧?”

徐业成眉头一皱,一边将自己看中的表递给店员让人给包起来,一边同郑江说:“他只是爸爸死了,又不是整个夏家都倒了,他大姐在济南嫁的可是当初的王爷家,正正经经的勋贵,虽说现在勋贵都不值钱,但他自小吃穿用的哪个不是最好的?这表我看还便宜了。”

“我的亲哥哥欸,你同他连手都没摸过,只是想亲一亲就送这么贵的东西,到时候若是想要往床上哄,不得掏空家底了去?”郑江神情轻浮,玩笑着。

徐业成没觉得这话对夏稚不太尊重,只跟着笑了笑,还很是慷慨的挑眉说:“他就是要天上的星星,爷我也给。”

“得了吧您,给星星还用得着你?”郑公子调笑说,“你常年在外头不晓得人家夏家自个儿早就找着大靠山了,随便哭一哭,那陆家鼎鼎有名的陆开疆都能帮忙抬棺,要知道,这自个儿的亲爹没死,去帮别人家的爹抬棺,这不是咒自己爹早死吗?”

“就这,那陆开疆都不在乎。别说星星,我看就他们那亲密的劲儿,怕是早就滚一起去了,也就如今陆开疆不在天津,夏稚闲来无事哄你玩玩罢了,等陆二爷回来了,人家夏稚一脚就把你踹了哈哈。”

郑公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听得徐业成心里打鼓。

要说夏家跟陆家好,这事儿他知道,只是每回他问道陆开疆跟他们夏家的关系上,夏稚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大愿意细说,只道是个敬爱的兄长,帮了他们家里很多。

如此想来,那么夏稚不愿意跟他谈陆开疆的事情,是不是当真有猫腻呢?

徐少爷脸色骤然不大好,可一旁拱火玩闹的郑公子却看情况不对,连忙又解释:“你还真信啊?我也就是说着玩罢了,你可别去找人家陆二问这些问题,陆二爷是出了名的厌恶这些事儿,谁可都不敢在他面前搞龙阳,我就随便说说,小道消息,你可别卖我啊。”

“你怕什么?”

这边店员已然将手表给包装好了,学着外国店铺的模样,搞了个西洋的盒子,裹上色彩鲜艳的色纸,又用彩色的带子绑了个小巧精致的蝴蝶结。

一边说,徐少爷一边淡淡接过店员手里的小礼物,面沉如潭,眸中是一闪而过的不屑,语气却仿佛很淡定自若:“我当然不信,小夏他从没经历过这些,从前和旁人好的时候也都客客气气的,是因为那时候年纪小,如今不一样了,我和他以前交往的朋友不一样。”他像是催眠自己。

“那就好,不过话说回来,陆家那位陆开疆,如今在外面吃香的很,各路的将军总长都买他的账,风生水起得要命,过几日回来了,恐怕夏三要同你少见面的,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毕竟夏家如今靠着陆开疆吃饭,殷勤些也正常……”

“呵呵。”徐少爷笑了两声,随后语气不带一丝情感,隐隐不悦,“陆开疆是夏稚的爹还是什么东西?管天管地,还管人两口子见面的事儿?”

“欸,你看你,徐兄啊,我就这么一说。”

徐少爷摆了摆手,决意不听了,他长腿一迈就出门去,拐了个弯就找他的夏稚去。

郑江还在后头追着为自己美言两句:“方才我都是玩笑话啊,你可别直接去问夏稚,他脾气也大得很,他闹不起来,有的是人替他找我麻烦,我可不想遭殃。”

徐少爷头也没回。

很快,夏徐二人刚见了面,徐少爷礼物都还没掏出来,就见面前漂漂亮亮的夏家三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同他请假道:“徐兄,明日游船我恐怕是去不了了,明日我家二哥从外地回来,我得去接风哩。”

“你二哥不是在天津卫吗?”徐少爷手还在口袋里捏着礼盒,因着不悦,但被他自己压着,所以只是用指甲扣着礼盒的边角,不多时就扣得毛毛躁躁。

“不是家里的二哥,是陆家的二哥,他同我早年拜过把子,也是我二哥。”小夏笑盈盈地说。

徐业成一派温柔模样,好像对此毫无意见,殊不知口袋里的盒子都被其捏了个稀烂,但表面徐少爷还是惋惜着可怜巴巴道:“明日游船是我早便约你了的,你既然来不了,今日便补偿我如何?”

眼瞅着徐业成微微歪了歪头,流露出一丝暧昧又亲昵的信号,夏稚心中只有紧张和心虚,倒是毫无其他旖旎,他略有些结巴道:“那……那徐兄你要我如何补偿你呢?”

夏稚就像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只抢着要当爸爸妈妈,想着可以做饭,可以指使小孩子做事,享受做大人的一切权力,全然没想过做爸爸妈妈要履行夫妻义务。

徐业成看夏稚那为难的模样,纵然依旧美貌惹人心动,却未免也叫他肝火大动!

细细想来他同夏稚也好了一两个月了,谁家好人两个月了,手都不许牵的?

莫不是真如方才郑兄所说,当真是玩自己的?是人家金屋里的金丝雀,主人不在,跑出来乱玩的?

——就算是,那也绝不轻易就放过!

徐业成眸色忽地深了深,他整个人舒展着身体朝沙发上靠去,窗外温暖适宜的光落在他右边半张脸上,勾勒出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的画面来。

徐业成温声道:“怕什么呀,我只是想着干脆把游船改到今天夜里,咱们去湖中心点花灯,然后叫厨子做几道你喜欢的菜,如何?”

“只这样?”小夏脸蛋还红扑扑的,他桃花眼下都是因为羞涩浮现的大片殷红,暗道自己真是思想龌龊,想得太多。

“当然啊。”

当然不只是这样。

徐少爷淡淡想,他管夏稚到底是玩一玩自己还是谁家的金丝雀,耍他徐业成的人,不死也得丢层皮!

不是耍他那更好,没有亲密的接触哪儿来得灵魂的升华?今晚就把事儿办了。夏稚若是哭闹,事儿做了也就做了,哄一哄就好,免得就如今这般的进度,猴年马月才能亲热一下呢?他可是从第一眼看见夏稚,就想着这一天了……

另一头,开往天津的绿皮火车正在轨道上缓缓驶去。

火车是前两年刚刚修成,分为三等,下等座位拥挤得不见天日,是扒手的天堂。

二等座位稍稍好些,没有站票的位置,大部分是老师等公务人员的首选,但因为价格昂贵,这些车厢从外面看去十分宽松,根本坐不满。

刘副官守在二等车厢与贵宾车厢的中间位置,和几个同僚一块儿打牌玩。

几人均是晒得漆黑,又都叼着烟,腰间别着枪,旁人一瞧就知道惹不起,轻易不敢靠近。

刘副官对面一个光头中年人万书卿是做文书工作的,精通三国语言,却模样最是凶悍,再早几十年,就凭这模样,估计菜市口的巡捕都得将人抓着就地正法了。

万秘书嘿嘿笑着,又糊了一把,正叼着烟美滋滋深吸了口气,却不小心呛着了,猛地发出剧烈响亮的咳嗽!

“咳咳咳!唔……”万秘书连忙自个儿把自己嘴捂住。

随后跟同僚们一块儿回头看了一眼还紧闭着的贵宾车厢门,三秒后,发现里面没有动静,才纷纷松了口气。

要知道,里头那位爷平日和他们兄弟几个是称兄道弟也都是过命的交情,但起床气真不是一般的大,那发起飙来,也就夏三公子敢对呛了。

想到夏三公子,万秘书啧啧叹了口气,说出了困扰他们其他几人多年的同一个疑问:“你们说,二爷这提前回去,不会是因为晓得夏三公子又和个男人好上了吧?”

另外两人默不作声,和万秘书一同看向刘副官。

刘副官跟陆开疆的时间最长,两人几乎也是从十一二岁就认识了的,可面对同僚们求知若渴的眼睛,刘副官一字胡下面的嘴角都抽了抽,尴尬得要命,竟是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刘副官小声咳嗽了一下,心虚着,道:“绝对不是,二爷一向事业为重,这回在济南你们也看见了,万万没有徇私的地方,该是咱们的东西,全都拿了,如今也不过是正巧买到了今天的票,就提前一天回来。”

“也是。”

“没错,二爷最恨军中那些搞龙阳的,他怎么会?真是想多了。”

“那二爷怎么都二十七八了,也不考虑考虑济南那位燕小姐?我瞅着燕小姐很是喜爱咱们二爷啊?”

“切,都跟你似的,看只要是个女的,眼睛都挪不开了?二爷家中肯定自有安排,他们这样人家的爷们都是父母婚配的。”

光头万秘书不赞同道:“非也,如今都哪个年头了?还讲究那一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爷也是接受过新思想的,我瞧他是还没碰着天命,碰着了,估计就结婚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刘副官没有参与,他让手下接替了自己的位置继续打牌,自己则开了门进去,检查车厢安全问题——这是每十分钟必须做一次的。

谁知道刚一进去就看见应当躺在床上补觉的陆家二爷陆开疆正站在窗口,一边给自己把袖口的扣子给扣进去,一边远眺窗外。

窗外是一片的绿意盎然,从济南往天津的列车两道有不少油菜花田,山上甚至还有桃花,星星点点的缀在秀丽的山间,叫人瞧着,便心旷神怡。

火车此时鸣笛两声,哐哧哐哧的加速。

山间云层之中破出几道光剑似的金光,像是下雨一般先后落在窗边男人的身上。

光影划过男人浓密的短黑发,那光洁的额头还有高如悬胆的鼻梁,瞬间将男人狭长的凤眼照得像是盛满金子,又一下子被深邃的眼窝遮挡住,留下一片漩涡般的黑影。

本就高挑健美的身影更是被印出一道道蛛网似的影子铺在身后,将其本就盛大的恐怖危险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忽地,陆二爷偏头回来,看是刘副官,便问:“天津到了?”

刘副官一愣,随后说:“没有,就是进来看看二爷还有什么需要的。”

“没需要的,等到了天津直接去夏公馆,把夏三给我捉回来,老子不过出差几个月,就敢夜不归宿,再放纵他几天,岂不是要骑老子头上拉屎?!”

一张丰神骏逸的冷峻面庞,张嘴却是屎尿屁。

刘副官习惯了,一个激灵,说:“是!”

出去的时候,刘副官心里也不免嘀咕,这二爷摆明了当真是回去抓奸的,可夏三公子都二十四五了,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用得着这样严防死守?

就算是当初夏家老爷子去世的时候,拜托二爷照看夏稚,也不至于连人家耍朋友都要二爷来盯着吧?

这、这要说二爷对夏三没心思,鬼都不信。

可话又说回来,刘副官很清楚,二爷当真不是龙阳啊,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开文啦开文啦!!!

风流小三爷,表面风流实则纯情。

陆开疆,表面暴躁封建老干部,实则涩魔。

纯谈恋爱文,文中主配角三观不代表叽叽三观,背景只是借用民国环境,但不是真实的,文中任何事件都是虚构。

感谢宝贝们又来看叽叽啦!求收藏!评论!爱你们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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