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手法

天津的三月向来漂亮,道路两旁处处开着海棠,有时还有桃儿杏儿的花骨朵含苞待放,柳树抽芽在河边摇曳生姿,路上的人们也都脱了厚厚的夹袄,展露出新的面貌来。

可惜路上小乞子不知为何越来越多,夏稚跟陆开疆驱车赶到桥头时,还正好撞见桥头的曾家开了善堂专门施粥。

曾家从前是前清的什么大学士,也是个一品官,祖祖辈辈都是文化人,家里的祠堂据说摆了上百位的列祖列宗,每回曾家祭祖,更是浩大极了,又是请神又是开设法坛,还要请族老乡亲吃饭。

这一通流程下来,没有七天那是万万做不完的。

“嚯!夏三爷,您请好啊!”

夏稚刚下车,还没有走到面馆里面去,只是站在面馆门口,就被曾家善堂前面站着的曾小清叫住。

夏稚看过去,便见曾小清踩着一双老布鞋,身上着一身长大褂,小跑而来,走近后气喘吁吁,笑着同夏稚说:“我还当是谁呢,果然是你,上回同你说的事情,你可想好了没有?”

“什么事情?”陆开疆跟面馆的伙计说要三碗杂碎面后,走到夏稚身边去,顺手把人肩膀搭着,看向曾公子。

曾小清立马客客气气先同陆家二爷打招呼说:“陆二爷也早啊,是这样的,前短时间,我们学校文史老师病去了,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家父就想起夏兄来,夏兄当初研究文史也颇有自己的见解,家父便让我来问问。”

“其实教的学生都是十来岁的孩子,以夏兄的学识,完完全全够用,全当是做些好事,让那些穷苦的人家也念些书,识些字,长大后也便不至于做个文盲,只能当个力巴。”

曾公子说罢,满目期望地看着夏稚,直把夏稚看得无地自容起来,他是真不行,他不过是喜欢自己看看书,让他去教书,还不如把他丢马戏团里和老虎搏斗。

“这事儿容后再议吧,曾兄的好意夏某心领了,只不过家中最近实在事儿多,我不大方便。”夏稚委婉道。

曾公子摆了摆手:“可别这样说,你哪怕是闲了得了空,直接来咱们学校看看也好,咱们现在实在是缺老师得很。”

“好好,一定一定。”

小夏连忙含糊打发了这位老同学,跟陆哥总算坐上了面馆靠窗的位置,眼瞅着陆哥面前两大碗面条,自己面前只一碗,便来了打趣的心思,笑道:“好哇,请人吃饭哪有你这样的吃法,给自己这么多,给我就一小碗。”

陆开疆尤爱吃面,北京的面、长沙的面、西安的面、四川的面,每回去一个地方,他总是先去吃面,可到头来最爱的,还是这家桥头面馆。

桥头面馆的老板不是本地人,要追溯起来,店家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说可能在南方,那边早餐都是些重油重盐的东西。

面馆环境不是很好,大多数是平头百姓来吃,偶尔会看见三四个力巴同吃一碗杂碎,就着白馍馍也算是一顿丰盛美食了。

夏稚素来不在乎环境,他只要是陪自己朋友或者喜欢的人,哪怕去天涯海角都去的,更何况只是来这桥头用碗面条呢?

但是小夏早上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偶尔一次还行,天天如此他怕是要遭殃。

他揶揄陆哥招待人都不会,偏偏陆哥淡淡瞥了他一眼,伸手把多出来的一碗面推到他面前时,他又哈哈笑着推回去,顽皮道:“才不要,鄙人才不吃嗟来之食,我说了你才给我,我不说你就不给我,我不要。”

陆开疆这会儿已经用帕子擦干净筷子在拌自己面前的面条了,只见布满红油辣子还有葱花的面条被陆开疆夹起超大一筷子,汤汁便裹着杂碎哨子不停的往下流。

如此反复搅拌几次,每一根手工面条上便好像都沾的有被切得碎碎的杂碎肉末。

陆开疆做完这些,便把自己拌好的这碗跟夏稚面前还摆盘整齐的面条换了一下位置,随后把剩下两碗也拌好,才在热气腾腾的面香里开口了:“一会儿不把两碗吃完,我亲自给你塞进去。”

“哎呀,你这人,玩笑话都听不懂。”小夏哼唧一声,笑嘻嘻地也终于动筷子了。

小夏太久没来这边吃面了,他一个人不太敢,这边治安不好,时常有小偷,不远处还有个码头,臭气熏天,也不知道曾兄家住在这里晚上睡不睡得着觉。

或许时睡得着的,曾兄家里时不时就接济周围的乞丐,各种粥铺开着,怕是再坏的扒手也不会愿意去曾家偷东西吧。

小夏心里一边想,一边吃上第一口。

面条入嘴的瞬间,香辣到极致的美味口感便在夏稚口中爆开,原本没什么胃口,这会儿却食欲大开,接连吃了一小半,就立即端着碗去喝汤,在初春的早晨整了一身的热汗出来,却也觉得畅快。

夏稚还在埋头享受,对面陆哥已经吃完了一碗,找出纸巾来擦了嘴后,又找来干净的帕子给夏稚洁白的脑门上的汗给擦掉。

小夏习以为常,只不过看陆哥当真不吃第二碗,就笑嘻嘻的哄人一样,把面条推过去,说:“快吃吧,等会儿坨掉了就不好吃了。”

陆开疆挑了挑眉,不为所动。

小夏‘哎’了一声,语气都黏糊起来:“快吃吧,一会儿不是还要带我看大夫去?”

陆开疆这才不紧不慢动筷子。

只不过这第二碗陆开疆不如第一碗吃得那么急了,有功夫问夏稚:“今天我开车来你们家,刚好碰上一群人出来,他们做什么的?”

亲密朋友之间问这么详细其实都不太妥当,像是打探秘密一样,很不礼貌。

但陆开疆简直犹如夏家的另一位家长,那么小夏便也知无不言。他语气为难又生怕惹陆哥不高兴,所以措辞很是小心:“是我二哥,你也知道,自从父亲走了,家里诸多事情都时二哥在料理,我也不懂,更不好插手,可谁知道今天二哥回来告诉我家里的产业大部分都抵押出去了,还要我也抵押手里的歌厅……”

说道这里,小夏看了一眼陆哥的表情——依旧是不变的冷漠平静,好像什么都激不起陆哥的情绪,可实际上夏稚光看陆哥睫毛都微微垂了几分,就知道这位大哥定然生气了。

“只不过这事儿蹊跷,我二哥从前不爱这些,他就喜欢凑个热闹而已,一下子输出去那么多,我想着,或许跟之前的纪世宗有关系。”

“哪位纪世宗?”陆开疆不大记得了。

“就是上海的纪世宗,你还掰断过他一条胳膊,你忘了?”

陆开疆隐约回忆起来,却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了,这事儿你不管,我找人问问。”

“若是只要账,我也不是很害怕,就怕那个纪世宗三番两头找我身边人麻烦,弄得我也不好过,你说是吧?”小夏委屈道。

陆开疆点点头:“知道了,你把心思放在治病身上,其他的我去看。”

“你一个人去?可别,上回我在场呢,你就掰了人家胳膊,这回我不在场,你别断人家一条腿,我听谢有志说,你们两家现在正在合作修铁路,别为了这些小事儿,闹得面子上不好看。”夏稚温温柔柔的劝。

陆二爷还是点头,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只突然问起又一件事:“方才曾家老六问你当老师的事情,你怎么不去?”

“欸?我?”小夏这会儿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对面陆哥的帕子就递过来给他。

他很是细致地擦过嘴,叠起来放回自己的口袋,随后才敷衍道:“我不行的,教书什么的,别误人子弟去了。”

“想去就去,就他们那些学生,能识得字都要谢谢你了,想被你误人子弟的估计都多的是。”陆开疆言辞犀利。

小夏连忙摇头:“哎呀,不想去。”

“那总得有个事儿做,你父亲把你交给我,虽然也不是吃不起饭了,但总得有个正当的事儿,免得像你二哥误入歧途。”陆开疆淡淡说着,目光落在夏稚还有些不情愿的脸蛋上,顿了顿,又开口,“没有逼你一定要做些什么,就是去玩儿,当作去玩都行,左右一百个你,我都养得起。”

“那倒不至于要你养,我就是觉得……或许现在二哥不顶用,我去接手歌厅,你看怎么样?”

小夏像是迷途的孩子,站在人生的岔路口,询问他的保护神。

陆开疆闻言也不打击夏稚没有经商天赋,更没有商人最该具备的冷血品质,他想了想,点头说:“也可以,不懂的问我就是。”反正是让夏稚有个事儿做,这样就不会成天想着找男人约会了。

说起来,陆开疆还记得昨夜夏稚一身酒气的跟他说,说喜欢的类型都是他这样的。

这大约真的是醉话,回过头来看看,夏稚这小子哪次找的跟他像?都是群没本事的东西,比他可差远了。

陆开疆想到这里,不免又记忆起纪世宗的模样来,这人算得上是夏稚朋友里条件比较好的,可却是个动手动脚的混账王八。

过几日找人约见纪世宗的时候,当真要带上夏稚吗?

虽然旧情复燃的可能性极低,但陆开疆光是想到夏稚当时在电影院,双手捏着纪世宗右手不让这人把手继续从大腿往上的样子,便忍不住沉着脸。

这种浓厚强烈的不悦甚至说不清楚是对弟弟的保护,还是归属物受到侵犯的愤怒。

陆开疆从不去细想,觉得没有必要。

夏稚是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又如此的需要他保护,他自然应该为夏稚选择最好的归宿,不管是工作还是朋友亦或者家庭。

工作现在夏稚想去当歌厅老板,好,那便去。

朋友经过陆开疆的严格筛选,亲近的也就只有很怕陆开疆的谢有志,其他都是普通朋友。

最后便是家庭了,有时候,陆开疆其实也觉得,成家立业做不做都行,可他只要看见夏稚跟那些男人在一块儿羞答答的样子,他便忍不住火冒三丈,张口闭口就是要夏稚走正道。

真的是想夏稚走正道吗?

或许也不是,可只是相比较看见夏稚跟男人在一起,他觉得夏稚跟女人在一起他更能接受;也可能是单纯的厌恶兔子,觉得男人与男人在一起便是不对的,看见就恶心。

陆开疆也没有深究这个,他目前只想一件事儿。

他要趁着好不容易回来天津,把夏稚的病治好,昨夜小乖哭成那个样子,他实在不能无动于衷,非要找人看看这所谓的天阉,是不是真的就不行?

可能是小乖的手法不对,一会儿到了医馆,他先给小乖看看是不是手法的问题。

等小夏真和女人谈恋爱,估计陆二爷也要不爽哈哈哈~

纯直男的嫉妒真是可怕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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