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这一次,他鬼使神差地望向窗外,一眼便认出了被男人粗暴地拖拽的女孩是许胜君,那个男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许胜君的父亲许志。
陌生人的事情,方书鹤或许能做到独善其身,但那是他的朋友,他不能袖手旁观。
方书鹤猛地起身冲出教室,向教学楼外跑去,老师喊他,他也没有回头。方书鹤疾驰而去,算是给全班看热闹的同学开了个头,众人早就按耐不住,一窝蜂地向窗边聚集。
方书鹤两条长腿甩的飞快,在又一个巴掌要落到许胜君脸上时,挡在了他们父女之间,替许胜君挨了那一巴掌,他大力推开许志,将许胜君护在了身后。
在场的众人,乃至趴在窗边所有看戏的学生,都被这一巴掌惊呆了。
方书鹤这样一位面若冠玉名列前茅的学生,就算自己不招摇,也足够被全校师生注意,青春期的男孩女孩比学习更看重的,是他们情窦初开的情感,对朦朦胧胧爱情的悸动。校园里无数男男女女都想知道,什么样的女孩,能得到方书鹤的芳心。
然而一年的时间过去了,方书鹤身边,出现最多次数的女孩,不,女性,是他们年逾花甲的数学老师……
今天这种情况可不一样了,方书鹤违反课堂规矩,不顾老师劝阻冲出教室,还替高一学妹挨了一巴掌。估计明天的校园头条,可能就是学霸校草方书鹤为爱挨打了。
女老师先回过神来,扭过方书鹤的脸来赶紧检查有没有什么严重的伤痕,一边查看一边问,“孩子,没事吧孩子?”
方书鹤把女老师推过一边,冷着脸色义正辞严地对许志道:“叔叔请您自重,这里是学校,是公共场合,您暴力伤人,是犯法的,情节严重您是要进监狱的,您知不知道。”
许志这种欺软怕硬,面子大过天的男人,最厌恶的就是比他弱势的人对他说三道四,尤其是像方书鹤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他认为他在挑战他的权威,而事实上,他手里无权,更何谈威严,他所有的权利和威严都来自家庭里妻儿对他暴力臣服。
许志指着方书鹤的鼻子骂道:“狗娘养的东西,你算什么!自己的闺女老子想打就打!国家也管不着我!你算哪根葱!你给我滚一边去!许胜君,你给老子滚过来!跟老子回家嫁人!”许志一边骂,一边张牙舞爪地要去拉扯方书鹤身后的许胜君。
见许志还要动手,女老师怕他伤害两个孩子,张开手臂挡在她的学生前面劝阻,只是效果甚微。
“胜君爸爸您先别动手,您给我点面子,有事咱们好好说好嘛,您先松开孩子,后退后退。”
奈何许志根本不是讲理的人,别说老师的面子,校长来了他也不给。
许胜君知道自己的爹是个什么德行,以他的性格,真的会给所有人难堪,倘若方书鹤一直不退,他真的可能会连方书鹤一起打,她不想让自己的朋友因为自己受伤,怒吼道:“书鹤,你别管了,让开,他会伤害你!爸!我知道错了!我给你跪下!我跟你回家行了吧!我不上学了!我再也不上学了!我现在就跟你回家嫁人!”
许胜君人穷,但志不穷,她胆小,但不懦弱,她会在困难之际偷偷哭泣,但绝不会轻言放弃,她会一边哭一边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她是没钱,但她不偷不抢,在同学面前腰板永远是挺直的,她努力学习,想要靠学习弥补贫穷带给她的自卑,想要靠成绩捡起地上破碎的尊严。然而因为她的亲生父亲,她只能将自己好不容易拾起来的尊严全部丢掉,甚至她的父亲还要再解恨似的踩上几脚。
许胜君只能在全校师生的面前,跪到地上,连连磕头,求她的亲生父亲。
这时候又有两位男老师跑了过来,来阻止这场闹剧。
许胜君跪在地上毫无尊严磕头的模样,化作一声凄厉的爆炸将方书鹤的理智全部炸碎。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父亲要如此为难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的母亲拼尽全身力气,就算累垮自己也要将他托举。而面前这个禽兽不如,觍着脸称自己是位父亲的男人,用自己的双手双脚也要把自己的女儿拖下地狱。
明明都是父母,都是在贫穷困苦里挣扎人,怎么就有人的心可以坏到如此地步!
方书鹤一把拽起跪在地上磕头的许胜君,“你别跪他,他这样的人渣,不配你来跪他。”他又把许胜君推进了女老师的怀里,然后冲到被两位男教师阻挡的许志前,挥起拳头给了许志一拳。
这一拳,直接把许志打翻在地捂着脸嗷嗷叫唤。本拦着许志的两个男老师瞬间傻了眼,琢么着他们下一步是该拦来学校无理取闹的男人,还是拦着他们学校鼎鼎有名的高材生方书鹤。
现在的方书鹤已经不是被三个混混摁在地上胖揍的方书鹤了,无数次举起又放下的锄头练就了他满身硬实的肌肉,现在的他能一拳撂倒一个无赖。
“我告诉你,混蛋东西,许胜君不会跟你回家,更不会嫁人,她要在学校里接受教育,然后实现自己的理想,永远脱离你的控制。法治社会,你不能剥夺她学习的权利,你没资格。还有,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父亲,你也不配称为顶天立地的男人。今天你这种行为,不会让人看不起你的女儿,只会让人惋惜,她那样好的女孩子,竟然会生在这样一个吃人的家庭。”方书鹤的脸冷的能将周围一切冻结,字字句句如同冰刃,撕开许志的脸面。
方书鹤的话明明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偏偏到许胜君的耳朵里,便如同一阵狂风暴雨将许胜君的内心搅动地久久不能平静,她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她要上学,任谁也不能动摇!
许志被方书鹤打了一拳,痛到眼冒金星,很长时间缓不过来,他意识到,面前看起来瘦瘦高高的男孩不太好惹,他无法使用最单纯的暴力让这个男孩对他产生畏惧心里。
这时候一旁劝阻的三位老师便是给他下台的台阶,他只需要顺着递上来的台阶往下走就好了。
一位男老师,赶紧拉住方书鹤,怕他再打出一拳。
“方书鹤,你还有没有个学生的样子! 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男老师嘴上批评,实际上心里已经把方书鹤夸了好几个来回。这许胜君他爹也太不是人了,算什么东西,哪有爹这样对待女儿的!可他毕竟是个老师,动手打人,有辱斯文。另一位老师扶着许志的胳膊,把人扶起来赶紧说好话。
“这位家长啊,孩子还小不懂事,您可不要计较,您可千万不要计较啊。”
女老师则是母鸡护小鸡一般,将许胜君护在身后,时不时回头给许胜君一个安慰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对许胜君说,有他们在,不要害怕。
许志像换了一个人,拍拍扶住他的老师的手臂,尴尬地笑着说:“我没事,都是大人了,谁还和一个毛头小子计较。”
许志的视线越过所有人,追踪到女老师身后的许胜君,他在笑着,偏偏那笑扭曲至极,像是一阵来自地狱的阴风,吹得许胜君冰凉透骨。
"胜君啊,爸不和你同学计较,爸知道,你一直有个喜欢的男孩,就是他吧。小伙子人挺不错,长的不俗,”他抹了一把脸……嘴角渗出的血迹,“劲儿也挺大,行啊,他们家要是愿意拿出五百块钱来娶你,爸可太乐意了。”
女孩的父亲完完全全将自己的女儿当做一件用来交换钱财的商品,他不仅在侮辱他的女儿,他在侮辱所有的女性。
女老师终于不再客气,对许志一声爆吼:“这位家长,请您注意自己的言辞!”
许志还在笑,“老师,让我说完,行吧,让我说完。”
女老师瞪了一眼许志,移开了视线,她认为,再多看一眼那个男人,她马上就要恶心的吐出来了。
“你想上学?没钱你拿啥上学?我已经把你交的学费都要回来了,而我不可能再给你一分钱。胜君,爸接受你的认错,爸在家等着你啊,爸先回家了,三位老师再见啊,我先走了。”
许志面上浮着恶心的笑,对方书鹤几人,摆摆手,走了。
没有许志的暴力威胁,两位男老师将方书鹤批评了两句后,也就先后离开了。
女老师轻轻环抱住许胜君,又温柔地拍了拍许胜君的被,她发现,怀里的孩子正在止不住的抖动,“别怕,别怕,哭出来,会好受些。”
老师温柔的样子,让许胜君想起了她的大姐,一想到大姐,许胜君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松了弦,颤抖的身体也渐渐恢复平静,而从许志大闹学校到老师拥抱许胜君,整个过程中,许胜君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女老师抱了许胜君很久,没有想要松手的动作,女老师不想让许胜君觉得,全世界都会弃她于不顾,直到许胜君主动松开老师,往后退开了两步。
“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胜君啊,老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要坚强,要是钱上真的有什么困难,你来找老师老师帮你解决。”
“嗯,谢谢老师,有些事情总要我自己面对,先跟您请个假,我先回家去。”
“好,你先回家去处理好家里的事,再回来,老师等着你。老师下节还有课,不送你了。”
"嗯。”
许胜君眼下最难解决的问题,不就是钱的问题吗?老师说她能帮忙解决,可她深知,一次两次可以,三次四次呢?老师也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哪有那么多钱用来帮助一个本质上与她毫无相关的人。
善良和同情是一个人最本质的底色,有人很早就把他们染成黑色,有人一辈子都是那样漂亮的颜色,而大多数人,他们会随着岁月流逝,见过太多的人和事后用各种颜色将其渲染,但本质不变,那漂亮的颜色还会时不时闪光发亮。
许胜君不想做一个拿着难看的颜色模糊别人底色的乞讨者,她希望老师可以永远保留那块纯净的颜色。
下课铃声响起,楼里面的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到操场上,出于看热闹或者其他心理,他们有意或无意地走近方书鹤与许胜君,想要听听他们还在说些什么。
方书鹤一直没走,他心里有愧,还有话要对许胜君说。
“许胜君,对不起,我没忍住打了你爸爸。”
“书鹤,我不怪你,他那样的人,的确不配做一个父亲,我只是担心刚才他会打伤你,他总会这样对待我们。你不必同情我,你还像从前那样对我就好,我已经习惯了。”
许胜君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和平时她不争不抢淡若雏菊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可她白皙的脸颊上鲜红的巴掌印太过显眼,让人无法忽略,方书鹤忽然觉得她不再是开在温暖春天的雏菊,而是傲雪凌霜的梅。也可能她一直都是那株开在雪地里的梅,他始终没有注意到而已。
“书鹤你先回去吧,马上要上课了。”
“我送你回去。”
方书鹤说话的语气没有询问,倒像是通知。
许志那番话威胁的意味太过明显,方书鹤担心不是个东西的许志会再拿许胜君出气。
许胜君思考了一阵,同意了。许志刚才的样子明显是对方书鹤有所忌惮,有方书鹤在她身边,确实能免受一顿皮肉之苦。
方书鹤这位传统意义上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好学生。第一次违反学校的规章制度,逃课、打架、甚至还有“恋爱”。不过他不在乎这些,因为成全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许胜君和成全是他从小到大唯二的朋友,他的能力范围内,他会竭尽全力保护他的朋友。他的成绩足够出类拔萃,未触及道德和法律,老师和学校也不在乎。
市一中距许胜君家有很长一段距离,坐公交车要更方便些。
上车前方书鹤掏出了两人的坐车钱,听许志所说,应该是把许胜君身上所有的钱都拿走了,他也就不用多问一嘴,让许胜君难堪。
许胜君看到了方书鹤数钱的动作,开口道:“书鹤我还有钱,我姐姐给我的钱,他不知道。”
“嗯,留着吧,往后上学,要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许胜君沉默了,是啊,往后上学要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朋友的帮助,在这个时候她无法拒绝。
两人上了车,夏末的午后,车厢里没多少人,热烘烘的空气让人懒得呼吸。许胜君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头靠在窗户上,睁着眼睛,眼神空洞洞的,不知道看向了窗外哪里。
方书鹤坐在了许胜君身边的位置,两人身体间有很宽一段距离,若不是方书鹤身体发育后,肩宽厚了不少,保守估计他俩人之间能放下一个小万重峰。
公交车过了几站,车上人多了不少,有人坐不上位置,只能站在车内,人一多,呼吸喷洒出来的热量无疑给车厢升温添了一把柴火,热得人心浮气躁。
这时,站在方书鹤边的热的男人热的实在受不了,喊了一声坐在窗边的许胜君:“小姑娘,麻烦你把窗户开开被,吹吹风,大家也凉快凉快。”
许胜君木讷地抬眼,点头,拉开了窗户。
公交车一跑一过,激起满地黄土,黄土借着穿堂风吹进车里,迷了许胜君的眼睛,她伸手去揉,沙粒混着生理泪水一起流下。
眼睛迷蒙之际,她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路上狂奔。
许胜君猛地起身,半个身体探出窗外,“成全!”
主包来青岛玩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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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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