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沈鸾生来就不会伺候人,一小颗橘子,剥得零零碎碎,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茯苓和绿萼站在身后,捂嘴偷笑,到最后甚至忍不住,笑着上前:“郡主,还是奴婢来吧。”
蔻丹染着凤仙花汁,嫣红绮丽,此时都染了橘汁,沈鸾回头剜绿萼一眼,偏要勉强:“我不。”
她胸有成竹,橘子捧到唇边,笑得开怀:“反正不管怎样,阿衡都会吃的。”
裴衡眉眼温润,轻扫一眼惨遭沈鸾迫害的橘子,想都不想:“卿卿还是留着自己吃便好。”
沈鸾瞪圆双目,不可置信。
猎场锣鼓喧天,号角高鸣,独有沈鸾所在处其乐融融。
皇后本为裴晏今日出尽风头心烦意乱,偶然瞥见裴衡身侧的沈鸾,眼底终于有了笑意。
“衡儿和长安还是和小时候一般,只要凑一处,话就没完没了。”
一提长安,皇帝心思终于从猎场上离开,分神抛去一眼。
猎场上将士大展身手,他的孩儿却只能困于轮椅上。
皇帝眉头稍皱,终不忍心,轻叹一声。
再看场上世家公子马背上的英姿,终没了先前的兴趣,怏怏摆手。
“先前西域进贡的杏子不错,衡儿喜酸,送一盘过去。”
皇后展颜。
杏子虽不是稀世罕物,圣上能记得太子喜好,才是顶顶重要的。
皇后笑道:“臣妾替衡儿谢过陛下。”
皇帝挥袖,示意不用,须臾又道:“朕记得永安公曾送上来一方墨烟冻石鼎。”
皇后:“是。”
皇帝:“让人取了来,一并送去长安那,省得她又嚷嚷朕偏心,只疼衡儿。”
皇后笑而不语,只望向沈鸾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
号角响彻猎场,宫人很快将御赐的杏子和墨烟冻石鼎送至沈鸾和太子案前。
裴衡遥望观景台的皇帝一眼,欲上前谢恩。
宫人赶忙笑着挡下:“陛下刚交待了,今日围猎,君臣同乐,不必多礼。”
裴衡拱手:“有劳公公了。”
西域进贡的杏子酸涩苦甘,沈鸾只尝了一口,便讪讪放下,眉头紧皱,实在不懂裴衡为何会喜爱此物。
裴衡笑着瞧沈鸾皱眉,转首望见台下众人振臂高呼,裴衡笑容渐淡。
忽而见台下裴仪乘马而来,裴衡笑望向沈鸾:“卿卿今日不准备下场?听说昨日卿卿三箭连中靶心,颇为威风。”
沈鸾今日并未穿胡服,衣袂翩翩如画中仙,她把头一扭,只专注给盘中橘子挑经络:“威风耍一次足矣,再多就不给看了。”
何况她对自己实力心知肚明,昨日多半是运气好,她可没那样的好箭术。
裴衡温和笑之,从沈鸾手中接过橘子,细细剥之。裴衡本就生得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笑:“卿卿谦虚了。”
沈鸾看得入神:“才没有。昨日我也觉得稀奇,总觉得像是练过许多回,好像还有人在我耳边念叨。”
橘子皮倏地从指尖滑落,轻飘飘,又似磬钟千斤重,裴衡神色一凛,抬眸:“……有人?”
沈鸾喃喃,显然未将先前的事放心上,还有闲心说笑:“或许是梦中有高人教导也不一定。”
眼见裴仪就要驾马至眼前,沈鸾朝裴衡挥挥手,丢开橘子往后走。
真要被裴仪撞上,今日肯定要上场。
沈鸾低头看一眼自己脚上的蚕丝金缕鞋,撇撇嘴,这鞋她今日才换上,可不舍得弄脏。
橘子皮完整掉落,尝橘的人却不见。裴衡抬手,将剥好的橘子放入漆木捧盒中,又拿白菊水细细净了手。
蔷薇香粉抚上,裴衡转头望向来福:“长安最近……可曾见过五弟?”
……
往年所猎最多,皆是六皇子裴煜,不想今年却换了人。
裴晏在场上出尽风头,一身戎装翻身跃下马,立刻有小太监上前,为裴晏牵马。
场上欢呼声不减,然那抹杏子红身影早就不见,裴晏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先回了寝宫沐浴更衣。
五皇子最近隐隐有得宠的征兆,内务府再不敢糊弄,所送来之物皆是上上品。
象牙雕云鹤纹海棠式灯笼高悬于殿外,屋内青丝帐幔轻垂。
裴晏沐浴时不喜人近身,只有李贵在门外守候。
拢着月白圆领长袍在榻上小憩,裴晏朦朦胧胧,忽的想起沈鸾先前在猎场射箭的一幕。
黄沙满天,长安郡主立于靶子前,手握龙舌弓,金百蝶穿花箭袖衬出沈鸾娇小身影。
臂力不足,好几次,沈鸾都未曾拉开弓弦。
她气恼跺脚,转而看向身侧人时,眉眼又融了喜悦。
“‘阿衡’,你来啦!我今儿练了三个时辰,手都酸了。”
“‘阿衡’,你怎么就喜欢这种,你能换别的喜欢吗?”
“‘阿衡阿衡’,你教教我,我学不来拉弓。你教我,我定好好学。”
“‘阿衡’,待我射中靶心,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阿衡阿衡。
裴晏深深沉于梦中,他眉头紧锁,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只能任由身子坠入梦中。
阿衡。
那不该是太子吗?然而对方明明摔伤了腿,不可能再碰弓箭一物。
那沈鸾口中的人……
裴晏额角沁出薄汗,手背上青筋凸起,他强撑着,总想着看清梦中沈鸾身侧是何人。
总不能……太子的腿伤是假的?
混沌思绪快要将裴晏淹没,终于,弥漫在沈鸾身侧的白雾悄然退开。
裴晏终于看清站于沈鸾身边那人。
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沈鸾口中唤的,应该是阿珩。
自己的小名。
——呕的一声。
裴晏再也忍不住,从梦境中惊醒。
他吐出了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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