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冬夜是渗骨的寒。
狂风遒劲,卷着飞沙石子噼里啪啦摔打在弱不禁风的窗棂上,侵袭得整面墙似乎都在摇摇欲坠。昏黄屋内,碳炉里的一团火烧得正旺,坚硬的黑碳逐渐转为一块块柔软的炽红,不间断迸射出几缕流火,又升一层薄薄的灰雾,衬得这间书墙围绕的僻静小书屋格外静谧安宁。
窗前人影成双,一盏灯火如豆。
黑漆书案上,右角放着一封盖有“梁”字烫金火漆的信件,案桌正中央,摆着一提三层红漆木食盒,素雅如新,散着淡淡的菜香味。
萧无让姿态懒散地靠在椅子里,两手随意搭在扶手上,掀眼皮瞥一眼对面的人。
“书房内禁饮食,不知道我的规矩么?”
萧瀛正掀盖子摆菜,手底下有条不紊地忙着,笑道:“皇兄消减了,我听底下人说,你回来半天光忙着沐浴,也没能吃上一口热饭,我带了你爱吃的火腿鲜菇羹和酱鹿肉,还有几道素粥药膳,给你补补身子。那帮没眼色的狗奴才都是在家被人伺候惯了的老爷,不知道疼人,整日就知道缠着你议事,如果大事小事、事事都要你拿主意,皇兄还养着他们做什么?”
萧无让盯他一眼:“你听不懂本宫说话么?”
萧瀛迎上他目光,淡淡笑道:“臣弟以为,臣弟在皇兄规矩之外。”
萧无让避开他视线,漠然道:“你不小了,该娶亲收心了,成日这么浮荡像什么话?”
萧瀛拉开椅子,学他一模一样的姿态坐在他对面,混笑一声:“皇兄快三十了,不也没娶亲么?”
萧无让冷冷地笑:“我娶没娶亲,你不晓得么?”
萧瀛莞尔:“皇兄,往事如烟。”
“娶亲”这两个字,向来是二人的敏感话题,旁人若提起,那是杀头的死罪,唯有每次萧瀛做得过分了,萧无让警觉之下,才会稍稍提一嘴,以示敲打之意。
萧太子娶过亲,但没能成,这是大魏皇室的一桩丑闻。
德乾十二年,萧太子年满十七,万岁赐婚,择赵信赵丞相嫡女赵采君为太子妃,下聘后,圣旨召采君与萧太子进宫,使二人隔纱帘对话,彼此熟识。
据当时的主办人兼知情人士皇后娘娘透露,当时是在御花园金水湖心的燕榭台,风清水凉,波光粼粼,隔着曼曼纱帘,赵采君与萧太子全程只说过五句话:
采君欠身行礼,道:“殿下万安”。
太子淡淡“嗯”了声:“平身”。
接着,二人干瞪着眼,瞪了将近一个时辰,太子火眼金睛,见对面女子紧张得将手绢都拽烂了,无奈问了句废话:
“赵无忌是你弟弟吧?”
赵采君轻轻点头,说道:“家弟能在殿下手底下做事,是我赵氏一门的福气。”
太子:“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坊间听闻这对金童玉女相亲,一通添油加醋,纷纷开始传丞相女与萧太子是一见钟情、是两情相悦,是神仙眷侣,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爱生爱死的,民间话本子都编了无数折,日复一日在皇城脚下的妙音阁大戏楼里演着,传递着大魏百姓们对萧氏皇族的美好幻想——
虽然他们的陛下是个变态陛下,但是,他们的太子是个正常太子啊!
大婚当日,红绸满城。
丞相嫡女赵采君,十里红妆,风光出嫁;其弟赵无忌,银冠紫袍,少年得意,骑一匹枣红骏马,胸前系着红绸大花,领两队戎装整齐的禁军侍卫,高高兴兴地为长姐送亲。
其时京城中央街衢锣鼓喧天,礼炮不断,彩屑飞扬,当街茶肆酒楼人满为患,热闹非凡,有富商大贾豪掷千金,包楼观礼,老爷们一边品茶,一边登高眺望,便见远远的,太子妃绵延数里的送亲仪仗大队,还有一位紫袍少年笑声清朗;楼下人潮拥挤,百姓尽皆欢呼雀跃,男女老少,臂弯挎篮,在道路上挥手洒着花瓣,送上美好祝愿;皇帝携皇后盛装出席,领千名宫婢太监,浩浩荡荡驾幸太子府;文武百官亦受邀参礼,无数小厮仆役抬着成箱厚重的金银珠宝、珍藏古玩,几乎要将太子府的门槛踩烂;萧太子亦盛装大红婚服,眉目舒朗,拱手一一酬谢宾客。
大喜的日子,有几个老辈朝臣高兴之余,多开他几句玩笑,他也不恼,往日脾性尽数收敛,难得一笑,絮语温润,便真如谦谦君子,玉树临风。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新娘搭出一只手,在众人搀扶下款款落轿。
这是那女子一生最风光的时刻,金粉浓妆,凤冠霞帔,身后有禁军护卫,未来可母仪天下,一句“萧太子妃”,她姓名便可惊动天下,她婚礼便可得举国欢庆。
赵无忌一一拨开拥嚷人群,小心翼翼呵护着姐姐,将她送到太子身边;
礼部侍郎吊着嗓子,高喊一声“祝太子太子妃永结同心”,拱手奉上同心结。
大红绸缎结,新郎与新娘各执一头,在众人兴高采烈的哄闹之下,相携进府。
在礼部朗声主持下,二人拜天地,拜帝后,成夫妻。
一切皆如梦幻般顺利进行着,直至太子妃被一群云鬟香鬓的宫婢们拥簇着送往明心殿。
祖宗家法,明心殿是历代储君与妃子新婚之夜的寝殿,虽然成婚当日只住一夜,但彼时年仅十六岁的太子妃孤身坐在内殿的帐子里,听窗外风声呼啸如孤魂哭嚎,树影摇曳若森然鬼魅,不禁害怕起来。
史载,太子妃惧,呼宫婢入寝殿相陪,婢称僭越,不从,妃罢。夜过二更,太子酬宾客未归,明心殿隐隐有哭声。
“你哭什么?”
红盖头被一柄镶金黑鞘长剑挑了起来,新娘愕然抬头,露出一张泪湿红妆的小脸,她见面前站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年,气度凛然,正斜着眼睛,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还不待她开口请安,少年便评价:“丑女人。”
新娘:“……”
少年:“好丑,好丑。”
新娘:“……”
少年:“我赠你个称号,如何?”
新娘低头:“殿下请说。”
少年干脆使剑将她盖头挑下来,冲她蔑然笑道:“大魏第一丑女,怎样?”
西魏尚武,全民皆兵,新娘虽出身丞相府,乃书香门第的世家小姐,但秉性亦刚,又有个爱舞枪弄棒的弟弟,便再忍不住羞辱,起身驳道:“殿下自重!你擅闯明心殿,调戏储妃,是大不敬!”
“调戏?”少年讶然,上上下下扫视她:“你也配?”
新娘一把扯过红盖头重新盖上,端庄坐好,沉声道:“请殿下离开。”
少年冷哼:“该离开的人是你,丑八怪。”
新娘:“臣妾有错,自有陛下与太子殿下发落,无需二殿下操心。”
少年:“你对我有意见?”
新娘:“不敢。”
少年:“不敢就好,因为我对你有意见。”
新娘:“……”
少年拔剑出鞘,缓缓放到她颈间:“我不喜欢你,外面人我都放倒了,趁现在我皇兄他们都在前殿喝酒,你赶紧走吧!”
新娘感知到那冷器彻骨的凉意与……杀意,双手攥紧裙子,强咽着吐沫:“殿下要臣妾去哪儿?”
少年:“天下之大,随你去哪儿,只要别出现在我皇兄面前。”
新娘低头垂泪:“殿下……”
少年皱眉,剑尖轻移,再次挑起她红盖头,不耐烦道:“你怎么又哭?你要荣华富贵,我就给你荣华富贵;你愿意嫁人,我便替你另寻佳婿,只要你离开,我保你一生无忧,令你兄弟平步青云,如何?”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绝望又恳切。
少年顿了顿,“哦”一声:“你爱上我皇兄了。”
她哭得更急,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少年:“你走不走。”
她:“我无处可走。”
少年:“你去中蜀吧,那里以女为尊。”
她:“我要留在大魏,我要留在宪都。”
少年语气森然,剑上使力:“你想死?还是想让我将你全家都杀了?”
她缓缓跪下,俯首磕头,雪白的脖颈擦过锐利剑锋,割出一抹艳丽血色:
“殿下,请许我留在宪都……出家,从此,再不入世!”
少年笑了:“好,你就去城外的静姑寺,先皇的嫔妃们都在那儿,我会派人日夜守着,不会有人欺负你。”
她再度垂泪:“殿下……”
少年:“还有一事。”
她抬头:“何事?”
少年长剑一挥,她三千青丝落尽。
一夜之间,出嫁变出家,凤冠霞帔换麻布素衣。
子夜时分,整座太子府瞬间炸开锅了。
众人第一反应:太子妃失踪了!
调查清楚后:太子妃让二殿下掳走了?!!
找到太子妃后,女子一袭灰布僧衣,寡淡素颜,肿着一双核桃眼从庙里走出来。
众人集体惊惶,吓得直接跪下了。
天哪,他们尊贵的太子妃秃头了!!!!
辨明原委后:太子妃的头发是二殿下给削断的!!!
不对,二殿下擅闯明心殿,掀了太子妃的红盖头???!!
几乎一整夜,众臣的心脏承受一次又一次暴击,一时分不清作孽的二皇子究竟哪一条更加罪该万死。
四更时,太子冷着脸坐在高堂之上,帝后分坐两侧,场面堪称大魏终极版三堂会审。
二皇子坦坦荡荡跪在阶下,对一切罪行供认不讳。
赵无忌怒发冲冠,第一个忍不住,拔剑冲上去就要跟二皇子拼命,被老丞相一声怒呵:“混账东西!你姐姐嫁到了天家,那就是天家的人!皇室如何处置自己的媳妇,哪有你这个外人插手的份儿!”
赵无忌猩红的眼睛便瞪向萧太子,不待开口斥责,太子突然疾步冲到阶下,一把拎起二皇子的领子,啪啪冲人脸上扇了两巴掌,冷声问:“可知错?”
萧瀛面色不改:“臣弟无错。”
萧太子又狠狠扇他两巴掌,盯着他:“本宫问你,可知错?”
萧瀛嘴角渗出血,望着他笑:“皇兄,臣弟无错。”
太子怒极,啪啪啪啪啪不间断狂扇二皇子三十多个巴掌,二皇子彼时亦年少,脸庞稚嫩,被太子毫不留情一通狠扇,本来极英俊的一张脸霎时便紫里透黑,渗着血丝,牙都被崩掉两颗,一颗头也耷拉下来,整个人软塌塌地垂在太子手中。
太子攥着他脖子,几乎要将他掐死:“知不知错!”
二皇子神志不清,虚虚地闭着眼:“臣弟……无错。”
“我问你到底知不知错!”
“我……无错。”
丞相懵逼了。
赵无忌懵逼了。
在场诸朝臣全都懵逼了。
内外宫婢太监集体伏地叩首,埋着头,一声不敢吭。
皇帝笑着摇头,并不参与;皇后心疼幼子,提着笨重的宫装下阶两步,温言劝道:“无让,瀛儿不懂事,你多疼——”
“妇人!”萧太子霍然转头,满脸狰狞地冲她咆哮:“你生的好儿子!!!”
皇后两眼一翻,当场就被吓晕了。
魏史载,这是萧太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公然震怒:其啸声若天外来音,豪迈冲霄,殿内烛架茶盏簌簌颤动,诸人头皮发麻,心跳鼓动,以至皇后倒地三刻,竟无人敢扶。
丞相乃百官之首,一把年纪了,门生故吏遍天下,更是三代帝王师,德高望重,根基稳固,地位不可轻易动摇,更不提赵氏子弟,嫡系旁系皆任军中大小职位,萧氏皇族一惯以嚣张跋扈闻名天下,但对势力庞大的赵氏一族,亦要敬重三分。
最终还是由皇帝出手,封已出家的前太子妃为“静安公主”,认她为义女,予她死后可以皇帝女儿的身份进入宗庙的资格;升其胞弟赵无忌为禁军骁龙卫统领,掌两千精兵,护卫宫廷;封赵信赵丞相为魏国公,享年俸两万石,赐府邸一座,仆婢八百。
面子都给到这份儿上了,堂堂一朝皇子都差点因此事被掐死,赵家人无奈作罢,诸朝臣也都轻松一口气。
太子此后,也再不曾娶妻纳妾。
事实上,有二皇子这个瘟神坐镇,整个魏国也无人再将女儿敢嫁与太子。
……
……
夜深了,蜡烛灯芯烧到了尾,屋光黯淡,碳炉也快灭了。萧无让饮着清茶漱口,案前摆着空盘空碗,一双乌木银筷。
萧瀛早驱散了下人,撸着袖子,拿着火钳子,重新添了炭,又亲手端来痰盂,跪奉在太子脚边。
萧无让眼皮都没掀一下,伸手拢住滑到肩前的头发,低头将漱口水吐在里面。
萧瀛仰视,目光柔和地打量他鬓角,见那乌浓青丝里埋着一抹淡银,轻声道:“皇兄,你长了一根白发。”
“还不都是拜你所赐。”萧无让靠回椅子,将茶杯放桌上:“静安公主上月生辰,你派人去寺里探望了么?”
“瞧你说的,你年年交代,我哪次不是亲自去?”
萧瀛笑:“倒是她,她越来越像个坏女人了。尘心未断,念了快十年的佛经,现在还记恨着我,我每次去,她净招待我些咸菜冷粥,连口像样的馍馍都不给吃。”
“你跟我卖可怜?”萧无让淡淡道:“你活该。”
萧瀛笑笑,说道:“皇兄,我看着她头发又长出来了,就没让她再剃,她年纪不小了,等过两年她头发再长些,我就在朝中替她物色个好郎君嫁了吧。”
“你倒关心她。”
“我萧氏的宗庙岂是她能进的?咱们早日将她嫁到别人家,早早把她打发了,你也不用再心怀愧疚,总将她挂在心上,还有赵无忌,天天跟吃醉了酒似的口出狂言,若非念在你与他有几分儿时交情,我早将他头割下来扔后山喂狼了。”
萧无让揉着眉心:“孽缘,都是孽缘,国事易决,家事难断,自古如此。”
萧瀛站起身,忍不住凑近他:“皇兄,我替你把白头发拔了吧,拔了白头发就不愁了。”
萧无让骤然警觉,冷冷斜他一眼:“脏东西。”
萧瀛身躯猛地一震,黯然垂下头。
萧无让盯着他看了会儿,道:“先去洗手。”
萧瀛“哦”了声,重新笑起来。
赶忙放下痰盂,三两下收拾好餐盘,提着食盒走去外室。
片刻后,他兴冲冲地跑回来,驾轻就熟从墙上暗格里拿了支新蜡燃上,才站到萧无让身边,替他将那丝白发拔下了来。
他把那根发丝递过去,讨好道:“皇兄你看,你的烦恼丝,我替你拔掉了。”
萧无让倦倦地闭上眼:“你这个年纪了,不像小时候了,以后就别总往我宫里跑了。”
萧瀛垂下眼:“除了皇兄,我在世上再无亲近之人。”
萧无让:“父皇母后尚在。”
萧瀛:“我是皇兄养大的,皇兄不喜欢的人,我也不喜欢。”
萧无让:“大逆不道的话,少说为好。”
萧瀛将双手按在他两肩,俯身下来,将额头抵在他鬓角:“皇兄……”
萧无让闭着眼,轻轻呼吸着:“段康文武双全,相貌俊朗,又是你的侍读,他才是你的亲近之人。”
萧瀛不情愿地站起身,手中替身前人仔细梳拢着头发,忍不住发牢骚:“段康不也是皇兄的人么?那狗奴才打小就城府深,鼻子特别灵,我在哪儿,他就在哪儿,真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萧无让没忍住一笑,扭头瞧他:“你是在骂狗,还是在骂狗主人?”
萧瀛见他面容松动,立刻缠着他撒娇:“皇兄,我不要每天都被他们监视,好不好?”
萧无让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听话,我是为你着想。”
萧瀛扶着椅背,好奇地从他肩后探出头:“那我和皇位,你更喜欢哪一个?”
萧无让别开脸:“我喜欢天下太平。”
萧瀛闷闷地笑了。
“是,你喜欢太平,你派了无数细作潜伏在梁蜀周虞,连江湖上都遍布你的人马,你搅动得各国皇室凋零、令天下苍生不得安宁。皇兄,你说你喜欢太平。”
“若我做天下共主,九州臣民皆拜服于我,天下便太平了。”
“父皇还有二三十年好活,只怕皇兄有心无力。”
“你小心祸从口出。”
“皇兄何必活得这么小心翼翼?难道不知你我皆是他观赏的玩物么?皇兄把所有人都困在笼子里,自己却被父皇关在笼子里,虽然可怜……但皇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该知足了。”
“我知足?”萧无让又回头看他,手指点在他眉心,凛然道:“你让我知足,你自己这两年暗地里收兵买马的是要做什么?你敢说不是冲着我来的?”
萧瀛坦坦然迎上他目光:“皇兄,我不想你做什么天下共主,不想你心里装许多人,什么黎民百姓,那些低贱的蝼蚁,他们不配进你的心。”
萧无让蹙眉,脸色阴沉:“你太放肆了。”
萧瀛眉宇间亦浮出几分霸道之色:“皇兄,你知道的,我不想让你从笼子里出来,即便父皇不在,我也要将你囚|禁起来。”
萧无让立刻抽回手,指向门口:“滚。”
萧瀛恭身后退几步,却没走,立在桌案前,低头道:“皇兄,你出征前要我背的《虎钤经》,我背完了,你考考我再让我滚。”
萧无让冷声道:“退下,我现在没心情。”
萧瀛恳求:“不要,皇兄考完我就有好心情了。”
萧无让懒得理他,拿过桌上那封印着“梁”字漆印的信件便拆了看,视眼前人若无物。
萧瀛瞥了眼那封信,忽地冷笑起来:“怎么,梁国要送来和亲的公主,你连美丑都不看看,就准备收了?皇兄,你还真是不挑。”
萧无让倏地将信攥成一团,抬眼瞪他,眸底隐怒:“你不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么?”
“我是为皇兄着想,”萧瀛辩驳道,“凭皇兄的本事,根本无需将收复天下的大事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
“愚蠢,这是最简单的方法!”萧无让一拍桌子,厉呵道:“我警告你,你再敢轻举妄动,别怪我下手无情!!”
“皇兄,总有更好的——”
“闭嘴!”萧无让霍地站起,将那皱巴巴的信摔在他脸上,低喝一声:“你自己看看!都是你做的好事!”
萧瀛讶然,忙展开信看:
长宁公主自缢,梁朝廷乱,主战派与主和派已成生死仇敌。
东北军在边境虎视眈眈,势力逐步向诏京扩张,老皇垂暮,力不从心,心愿主和,奈何子嗣凋零,再无公主向我朝进献。
梁,大厦将倾!
萧瀛将信纸扬起,皱眉望向对面:“这事不是我做的。”
萧无让不听,抓起一个砚台便朝他砸过去:“还敢跟我狡辩!我说了多少次,没我的允许,梁、蜀、周、虞谁也不能倒!还是你想让东梁和南疆一样沦丧于武夫之手!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对付南疆那群兵油子费了多少心血!十年!我萧无让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萧瀛熟练一偏头,轻轻抬手,便将那墨汁流淌的砚台抓在掌心。
萧无让脸色阴沉:“你还敢接?”
萧瀛烦躁不堪,将砚台扔回桌上,信纸也啪地一下拍回去,急道:“哥!这事真不是我做的!我也是前天才得到消息,手下昨天凌晨才启程,诏京离宪都三千多里地,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
萧无让冷静下来,侧身而立,拇指摩挲着食指弯,低头沉默不语。
萧瀛观察他脸色,忍不住一语拆穿:“哥,哪有这么复杂,他们公主根本就是不愿嫁你!”
萧无让:“……”
萧瀛:“死也不嫁。”
萧无让:“……”
“哥,”萧瀛病态地笑了起来:“你恶名远扬,这辈子怕是再也娶不到女人了。”
萧无让听得厌烦,睨他一眼:“你的狗嘴里还能吐出点儿有用的话来么?”
萧瀛挑眉:“皇兄说什么是有用的话?上刀山下火海,臣弟在所不辞。”
“少贫嘴,”萧无让伸手敲敲桌,“给你半刻钟,把眼前这个局给我解开。”
“用不了半刻钟。”萧瀛毫不费力,侃侃而谈:“皇兄该分四步走:
第一,我朝以惋惜长宁公主之死为由,即刻向梁派出使臣,稳固两国关系,安定人心;
第二,建立邦交,并非只有和亲,向他们索要个地位尚可的皇子过来做质子也行,届时老皇归西,咱们再放质子回去夺权争位,东梁朝肯定又是一番好闹;
第三,皇兄不应因东北军未曾得逞便小瞧了他们,养虎为患不如及时拉拢——我的意思是,在派使臣向梁朝都城进发时,你应再派一队人马去东北见他们的军统头领。”
“言之有理,”萧无让沉吟片刻,偏脸询问道,“第四呢?”
“第四——”
萧瀛笑得童真,冲人展示出自己那双沾满墨汁的手:
“皇兄,我手脏了,你帮我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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