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遥门膳堂的早食案前,沈慕玄刚捏起半块糕点,就被周云秋用筷子敲了手。
“发什么呆?”二师兄把一碟蜜饯推到他面前,“这三日你和林禹安脸比玄铁还冷,膳堂的瓷碗都快被你们的低气压冻裂了。”
沈慕玄指尖蜷了蜷,没说话,只捻了颗蜜饯塞进嘴里,甜得发涩。
“依我看,直接把人扛回房,按床上把话说开——”金墨溯“啪”地拍案,话没说完就被温霜降的药杵怼了胳膊,“二师兄,你那是土匪做派,林七吃软不吃硬。”
温霜降把一碗温好的驱寒汤推到沈慕玄手边,指尖点了点汤面:“林七昨夜又咳了,我从他窗下过,听见他翻来覆去念你名字。”
沈慕玄搅着汤的手顿住,墨色的眸底晃过一丝波澜,嘴上却硬:“与我何干。昨晚你也看见了他不理我”
“嘴硬遭雷劈啊沈八。”萧逸咬着包子凑过来,丹凤眼一挑,“昨儿我见林七在你房外站了半柱香,脚都冻麻了,愣是没敢敲门。”
白满川正用银簪挑着碗里的莲子,闻言抬了抬眼:“他眼下的痣红了,阴气快压不住了。”话音刚落,徐时漾抱着算筹窜过来,把一张写满字的纸拍在沈慕玄面前:“八师兄!我算过了,三日后寅时是‘破冰吉时’,你去给他送我新画的辟邪符,保准他消气!”
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旁边还写着“附赠撒娇口诀三条”。沈慕玄看着那幼稚的笔迹,指尖却轻轻摩挲过符纸的边缘。
“别磨蹭了。”周云秋把他的折扇塞回手里,断了的扇骨已经被修好,缠了圈同色的锦线,“再僵着,林师弟该把自己冻成冰雕了。”
沈慕玄攥紧了折扇,起身时脚步顿了顿,又回头瞥了眼案上的蜜饯,随手揣了两颗在袖袋里。
冷战持续了三日。
林禹安房里的烛火夜夜燃到天明,他坐在榻上运功驱阴,却越驱越寒——阴阳家的鬼修最忌鬼界的纯阴之气,他眼下的痣已经红得像浸了血。
第三日寅时,他披着半湿的外袍摸到沈慕玄的卧房。门没闩,他推开门时,沈慕玄正坐在案前后看着那把断了骨后修好的折扇,烛火把他的侧脸映得清瘦。
“小师兄你来做什么?”沈慕玄没抬头。
林禹安没说话,阴气翻涌的眩晕让他脚步发飘,他扑过去时带倒了案上的烛台,蜡油溅在沈慕玄的袖口,他借着这股力,把人狠狠推倒在床榻上。
沈慕玄的后背撞在床板上,闷哼一声,刚要挣开,林禹安已经跨坐在他腰上。青年的外袍松松垮垮挂在臂弯,露出的颈侧沾着鬼界的阴斑,像片病态的花。他攥着沈慕玄的手腕按在自己脸上,贴在林禹安发烫的皮肤上,烫得沈慕玄呼吸一滞。
“沈慕玄,”林禹安的声音发颤,尾音裹着阴气带来的软糯,
他另一只手顺着领口往下,指尖勾住外袍的系带——布料滑落在地的轻响里,沈慕玄看见他后背的阴斑已经连成了片,像张缠人的网。烛火晃得暧昧,林禹安垂着眼,眼下的红痣浸在光里,唇瓣离沈慕玄的下颌只有寸许。
沈慕玄的喉结滚了滚,刚要抬手环住他的腰,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啪——”
脆响砸在寂静里,沈慕玄的侧脸迅速浮起红痕。林禹安的手还扬在半空,眼底的红意混着错愕,掌心的阴寒沾在沈慕玄的脸上,像块冰。
“我……”林禹安张了张嘴,阴气搅得他脑子发懵,“我不是……”
沈慕玄盯着他,他猛地扣住林禹安的手腕。
“小师兄”沈慕玄坐起身,指尖擦过嘴角的红痕,“我错了”
林禹安眼下的痣红得像要滴血,他看着沈慕玄的脸,突然眼眶一热,眼泪混着阴气带来的寒意砸在手腕上。
“沈慕玄”他咬着唇,声音抖得不成样,“我只是……控制不住。”
沈慕玄的动作顿住,他看着青年露在外面的肩膀——那里还留着阴鞭抽过的疤,正沾着冷汗泛着白。烛火里,林禹安的眼泪砸在阴斑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朵要谢的花。
沈慕玄的掌心带着纯阳的暖意,落在林禹安后背时,青年浑身一颤,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没躲开。他的指尖顺着阴斑蔓延的方向缓缓摩挲,儒修的灵力温和却坚定,一点点驱散着缠在经脉里的阴寒。
林禹安埋在他肩头,眼泪蹭得沈慕玄衣襟湿了一片,眼下的红痣渐渐褪去血色,声音哽咽得像被揉碎:“那把折扇……我不是故意让它断的。”
“我知道。”沈慕玄的声音低哑,指尖划过他后背的鞭痕,动作轻得怕碰碎了他,“那日在秦广殿,你挡在我身前时,我没怪你。”
林禹安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底满是错愕。
“我气的是你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沈慕玄抬手,指腹轻轻擦过他泛红的眼角,“你是阴阳家少主,是能镇住半界阴煞的人,可在我这儿,你不必做什么,只需好好活着。”
这话像温水浇在冻僵的心上,林禹安的喉间发紧,他伸手攥住沈慕玄的衣襟,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布料扯碎:“那你还说……”
沈慕玄失笑,眼底的冷意尽数化开,只剩无奈的温柔:“是我口不择言。”他抬手,将林禹安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蹭过他眼下的痣,“我沈慕玄虽出身青楼,却也知道,能得你林禹安舍命相护,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林禹安的脸蹭地红了,从耳根蔓延到脖颈,他偏过头,不敢看沈慕玄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那你……不生气了?”
“气。”沈慕玄故意逗他,指尖捏了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气你打了我一巴掌。”
林禹安的脸更红了,他伸手想去摸沈慕玄脸上的红痕,却被人攥住了手腕。沈慕玄顺势将他拉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裹着笑意:“不过,若你肯补偿我,我便不气了。”
林禹安的心跳得飞快,后背的阴寒已经散了大半,只剩下沈慕玄掌心传来的暖意。他犹豫了片刻,抬手环住沈慕玄的腰,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在他下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吻落的瞬间,沈慕玄的身体一僵,随即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紧。房里的阴寒之气渐渐消散,只剩下满室温柔的暖意。
林禹安埋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突然觉得,那日闯鬼界的险,冷战三日的苦,都值了。
晨光把青石板路晒得暖融融的,沫宴曦刚从万宝楼的后巷窜出来,袍角还沾着点碎金箔——前几天被自家师卖了,方才又为了抢一支能聚魂的玉簪,他差点被掌柜的追着打三条街。
“啧,这万宝楼的规矩越来越死。”他正拍着衣摆,抬头就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裴厌仇斜倚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玄色衣袍敞着领口,指尖夹着枚银质赌筹,眉梢还带着点未褪的冷气。“逃出来的?”
“不然等着被掌柜的扒层皮?”沫宴曦挑眉,瞥见他袖口沾着的赌坊印记,“你倒自在,赌楼赢了多少?”
“处理点私事。”裴厌仇把赌筹抛了抛,稳稳接住,“饿了,去街口那家馄饨铺?”
两人刚并肩往街口走,就见前方围了一圈人,为首的正是季希澈,身后跟着周云秋、金墨溯几个师兄弟,显然是刚打算结伴出门。
“师傅,大师兄!”沫宴曦抬手招呼,刚要凑过去,就见一道小小的身影从人群里窜出来,像颗炮弹似的扑向季希澈。
“爹地!爹地!”小男孩约莫五六岁,抱住季希澈的腿就不肯撒手,奶声奶气地喊得响亮,“终于找到你啦,爹地!”
空气瞬间凝固。
扶遥门众人全愣在原地,沈慕玄手里的折扇“啪嗒”掉在地上,温霜降刚掏出来的药瓶差点摔碎,连一向冷淡的白满川都挑了挑眉。
季希澈僵着身子,低头看着腿上的小不点,眼底满是错愕:“小家伙,你认错人了。”
“没认错!”小孩仰起脸,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摆,“爹地”
“胡说!”季希澈连忙摆手,脸都涨红了,“我从未……”
话没说完,小男孩突然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仰着脑袋看向众人。晨光落在他脸上,那眉眼、那挺直的鼻梁,甚至连微微抿唇的模样,都和季希澈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的天……”徐时漾手里的算筹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师傅,这、这也太像了吧?”
沈慕玄捡回折扇,扇得飞快:“我说师傅,你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个小团子?瞒得够深啊!”
周云秋皱着眉,却难掩眼底的惊讶:“样貌确实酷似师傅,莫非是……”
季希澈急得摆手,脸都白了:“真不是我的!我发誓!”
小男孩却不管他的否认,又跑过去抱住他的腿,蹭了蹭:“爹地,我罡叶末央啊,你不要我了吗?”
软糯的声音听得人心都化了,扶遥门的徒弟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全是“师傅藏得好深”“这孩子肯定是师傅的”“师傅要当爹了”的震惊与八卦。
沫宴曦靠在一旁的树干上,低笑出声,撞了撞裴厌仇的胳膊:“看来,咱们这顿饭,得先给师傅道喜了。”
裴厌仇忍着笑,点头附和:“可不是嘛,这‘惊喜’来得也太突然了。”
季希澈看着腿上黏人的小不点,又看看徒弟们一脸八卦的表情,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山门的路上,徐时漾蹲在叶未央身边,戳了戳他圆乎乎的脸蛋:“小团子,你大名叫啥呀?”
叶未央攥着季希澈塞给他的糖葫芦,含混不清地答:“叶、叶未央!爹爹取的!”
“叶未央?”金墨溯摸了摸下巴,“倒是个雅致的名字。那你娘亲是谁?住在哪儿?”
小家伙摇摇头,把糖葫芦啃得滋滋响:“不知道呀,爹爹一会儿说爹地不在了,一会叉说爹地不会死,我听的头大,就来找爹地。”
这话让季希澈更头大,一路都在低声念叨“我真没印象”,徒弟们却早已炸开了锅,一路脑补出十八出爱恨情仇。
回到扶遥门,叶未央就成了众师兄的“重点关照对象”。周云秋干脆把人带到自己的书房,从床底拖出一个樟木箱,打开时满箱话本子哗啦啦散了大半桌——全是他私藏的话本小说,封面上“才子佳人”“仙侠绝恋”的字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大师兄,你这是要干啥?”裴厌仇挑眉。
“排查师娘啊。”周云秋一本本翻着话本,语气严肃,“师傅性子端正,若真有私情,定是话本里常见的桥段——要么是江湖侠女,要么是世家小姐,说不定还有可能是仙门同修。”
金墨溯凑过来,拿起一本《月下仙缘》:“我看像江湖侠女!你看师傅当年下山历练,说不定救了哪位遇险的女侠,暗生情愫后却因师门规矩分开,留下这么个小的。”
“不对。”陆栀禾摇头,眼上的轻纱一晃,指着另一本《书香误》,“师傅偏好文雅,师娘该是知书达理的世家小姐,说不定是某次诗会相识,奈何家族反对,只能偷偷生下孩子。”
萧逸咬着笔杆,在纸上画圈圈:“我觉得是仙门同修!你想啊,能生出这么像师傅的孩子,资质肯定不差,说不定是哪个隐世仙门的弟子,当年和师傅一起修炼时生了情分。”
白满川抱着胳膊靠在门边,淡淡开口:“也可能是妖修。”
众人齐刷刷看他,他慢悠悠补充:“凤凰一族血脉纯净,若师娘是凤凰,孩子样貌酷似父亲也合理。”
徐时漾抱着算筹,把话本分成几堆:“我算过了,师傅近十年下山共计十七次,遇到女子的概率是八成,其中有机会产生情愫的……”
“别算了别算了!”周云秋打断他,把一本《剑影情丝》拍在桌上,“咱们挨个对!未央,你娘亲是不是会武功?”
叶未央啃完最后一颗山楂,摇摇头:“爹爹会画画,还会做桂花糕!”
“会画画、做桂花糕!”周云秋眼睛一亮,赶紧翻出几本女主是才女的话本,“那娘亲是不是穿浅色衣服?说话温温柔柔的?”
“爹爹穿白玄服,头发长长的,还有剑,是掌门!”叶未央比划着,小脸上满是认真。
这下众人更兴奋了,金墨溯拍着桌子:“肯定是女修!你看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女掌门配剑仙,天作之合!”
周云秋已经开始翻找类似设定的话本,嘴里念念有词:“《青衿记》里的女主就会做桂花糕,《烟雨词》里的女主也爱穿白裙子……未央,你娘亲有没有给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比如约定在哪见面,或者有什么信物?”
谢子言突然道“你们就一直没发现他说的是爹地而不是娘亲”
一语惊醒梦中人
“男的!”众人异口同声,眼里都闪着八卦的光。周云秋立刻把相关话本归拢到一堆,拍板道:“重点排查!师傅当年下山,肯定有和谁关系亲近!”
书房里热闹得像开了集市,只有季希澈站在门口,看着被徒弟们围着追问的叶未央,又看看满桌的话本,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这辈子,压根没什么亲近的人,我的话也死的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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