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事浮现

对16岁的江芸而言,青春是漫长又潮湿的雨季,是灰蒙蒙的天空,是压抑的心情,她经常感到快要腐烂,快要窒息。

对18岁的江芸而言,青春是短暂又炎热的仲夏,是不断转动的自行车轮,是道路尽头离开的身影,是爱幻想却沉默的年纪。

在如期而至的夏天,在23岁的天空下,青春变成了一段回忆,时间也只是一年四季。好像没有什么事物,再值得赋予特定含义,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靠近彼此的勇气。

已经成为大人的江芸,戒掉了哭泣,也不再回想被泪水浸湿的日子。在循环播放的音乐声中,她渐渐忘记夏意的声音和没完成的约定。

晚上九点过一分,刚刚下班的江芸,拖着疲惫的身体,茫然地行走在环海大道中段的人行道上。

道路两旁栽种着法国梧桐,法国梧桐既不是梧桐,也不来自法国,它一般在5至7月开花,11月中旬开始落叶。

等法国梧桐的叶子变黄又落下,一年就又要过去了。

驱散黑暗的街灯,驱散不了过路人的落寞。

小学六年,大学四年,工作一年,前前后后加起来,总共待了十来年的云海市对江芸来说,应该是已然熟悉。可是,城市每天都在变化,身边的人来来往往,片刻相遇,骤然离别。

时间推着人不停地走来走去,穿行在喧嚣里。

即将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可十字路口处红灯亮起,于是停下匆忙的脚步,等待时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本围在身边的人竟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人群里,现在又只剩下自己,独自在绿灯的指示下继续通行,继续行只影单的生活

江芸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许是夜晚让人的情绪变得敏感了,也许是天上朦胧的月亮看起来很感伤,也许因为今天是结束暗恋的第365天。

一阵晚风穿过茂密枝头引起轻微响动,本是件细枝末节的小事,皮肤表面感受到的轻柔却触及记忆神经。

不经意间拂过的风,在这片夜里,牵引住江芸的思绪。意识沿时间河流逆行,被掩埋的回忆立刻苏醒,模糊的画面再次清晰浮现。

横跨锦江的红色大桥上,江芸从桥头走到桥中央。两手搭着已有锈迹的栏杆,她望着平静的水面很久很久,带着复杂的感情想了很多很多,还是犹豫不决。

青绿的河水仿佛正静静流淌,其实再仔细看看,也有一层又一层的波纹泛起。

头脑中,一面是已经发生的现实,一面是正在进行的想象,二者交缠得难以分辨,使江芸看不懂正面,也看不清反面。明明全身的重量都靠双腿支撑,两脚踩在桥面上却没有实感,整个人就像脱离了僵硬的□□,化作了随意飘荡的浮云。

江芸还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大脑似乎已经分离成两个独立的部分,眼睛呆滞地看着面前场景的同时,活跃的大脑顿时生出繁多无用的联想。

好像一下子在两个世界煎熬,自己既是高楼大厦下的一点阴影,也是昏暗高耸密林里的一池死水。

黑点大小般的阴影也渴望被照亮,凝固的死水也偶尔溢出几滴悲伤,江芸突然开始流眼泪。

去年春天起,自己总是时不时地陷入不知从何而来地悲伤里。内心空无一物,身体无比沉重,突然又频繁的痛苦感受挥之不去,光是呼吸都感到精疲力尽。

就这样结束的话,好像又有点不甘心。像一朵被吹散的阴云一样,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不会有人记得自己,也不会有人为自己难过。

可是如同废墟堆积的生活该怎么继续。转念间,江芸又不打算耗费所剩无几的力气去思索这个难题,只想要停止忍受。

被晚霞照耀的江水似乎是一种若隐若现的解答,吸引着摸索不到浮木的江芸,卸下心底的不甘,开始试想如何坠入其中。

她向上伸出两只手,紧紧抓住离得最近的一根大桥拉索,借助手臂力量艰难地让右脚踩在高度过腰的栏杆上。

有东西砸到铁栏杆了,旁边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江芸并没有在意一旁的事,她正集中精力准备再使劲,让微微悬空的另一只脚也站上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抱住江芸的腰,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靠近。

注意力被分散,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环在腰间的手臂就大力地拉着江芸向后倒去,她松开了紧握拉索的双手,接着整个人重重地跌进了一个陌生的怀抱里。

几分钟前,刚骑完上坡路,进入平缓路段的夏意,不经意间瞥见江芸正在进行的危险举动。

顾不上思考,他立刻加快速度,再一个急刹车停下来,慌乱之中随意把车往旁边一推,就迈步朝江芸冲过来。

此时,夏意的胸口剧烈跳动,他还在用急促的频率呼吸。

不远处,银色山地车正歪歪扭扭地斜靠着铁栏杆。

呼吸平稳下来,缓过神后,夏意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松开了钳住江芸的双臂。

眼前的人身着浅灰色短袖短裤运动套装,前额头发被黑白条纹发带束起,额头处密密麻麻的汗珠正一滴滴从清瘦的脸颊落下。他神情紧张地盯着自己,江芸后退一步,拉开和他距离之间的距离,然后低头回避他无声的疑问。

江芸认识他,他是同班的夏意,虽然每天在同一个教室里学习,但自己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名字,因为高一的两个学期里,两人根本毫无交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也是没有想到,第一次面对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重新踩在粗糙的混凝土桥面,江芸不得不承认,方才的某个瞬间,心底有一丝劫后余生般的窃喜极快闪过。可是微光转瞬即逝,阴霾又迅速包裹住她的心。

她很清楚,懦弱的自己短时间内没法鼓足勇气再爬上去一次了,但也难以面对循环往复的悲伤生活,所以到底应该怎么办......

江芸两手交叉用力地拽着腰侧的衣服,夏意看她表现出明显的防备姿态,为了避免自己说出夹带探究语气的话,他努力压下好奇心。

夏意假设自己只是吃完晚饭后出门散步偶遇同学,正要和同学简单地打个招呼问候问候。内心做好建设,他故作淡定的地问道。

“江芸,你怎么了?”

不出所料,江芸没有回答,也一动不动地,夏意改用更温和的语气叫她。

“江芸?”

还是没有反应,夏意举起手在她失焦的眼睛前挥了挥。手刚放下,还没做下一步的试探动作,身体就被江芸抱住。

糟糕的猜想,混乱无序的头脑,整个世界在江芸看来是一片漆黑,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她把头埋在夏意胸口,像个因迷路而无措的孩子一样,她歇斯底里地哭喊了起来,“夏意,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夏意并不了解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无从猜测导致她情绪崩溃的缘由,也想不到该怎么安慰她。叹了口气,犹豫了几秒,只好同样伸出双手回抱她。

江芸哭得抽搐,夏意把右手挪到她后背,安抚性地轻拍。胸口的布料慢慢被咸湿的眼泪渗透,汹涌的泪水好像流进了夏意的心里,让他也感受到了这份强烈的悲伤。

昏黄的路灯下,江芸走在前面,执意要送她回家的夏意推车跟在她身后。本就不熟还都不擅长聊天的两人,一路保持沉默。

经过奶茶店的时候,夏意去买了两杯珍珠奶茶,一杯给江芸,一杯给自己。

夏意的奶茶三两口喝完了,前面几米处有垃圾桶,他就先推着车跑过去丢垃圾,然后再站在原地等江芸。

炎热的夏夜里,手中握着的塑料杯壁不断渗出融化的冰水,江芸没有食欲,只靠它汲取一丝凉意。

等江芸走到跟前,夏意注意到她的奶茶还是满满的一杯,好像根本没有喝过。

“江芸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没有,有点冰,等会儿再喝。”

“哦,我看你不太想说话的样子,就没问你喝什么,直接买了这个。那我下次买常温的。”

江芸点点头,在夏意热切的注视下勉强喝了一大口,口腔里甜腻的味道闷得江芸心慌,她不理解这种添加剂混合物好喝在哪里。

十字路口处,江芸停下,她说在这里转个弯再走一百多米就到小区门口了,叫夏意不用再送。

“江芸。”

夏意说完这两个字没有接着往下讲。

见他喊了自己又不表明有什么事,江芸把看向地面的眼睛转向身旁。

夏意左手扶着车把,右手食指搭耳朵后侧转圈,感受到江芸透露着不解的视线,他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嗯……”

“哎呀,怎么说呢。反正,我就是想帮帮你。”

“为什么,你不觉得我这个人很讨厌吗?”

“不会啊,我不讨厌你。我只是觉得,你也许需要一个拉你一把的人,就像今天这样。”

明明害怕和人对视的江芸却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浅棕色的眼眸里,看起来似乎没有虚情假意。可是她不免猜想,当对自己的同情和怜悯消耗殆尽时,夏意还会像今天这样吗,那时的他,会是另一幅面孔吗?

江芸摇摇头,拒绝了他此时的好意,说了句“再见”,没去看他的表情,就自顾自地走了。

夏意没有错过江芸飘忽的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戒备,又看见她走得如此匆忙的脚步,也知道她肯定是认为自己一时兴起才多管闲事,不愿意相信自己。

其实夏意也说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理由想帮江芸,所以目送江芸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后,他也转身回家了。

进了小区门,弯弯绕绕地走了一大段距离,终于看到印有“厨余垃圾”字样的垃圾桶,江芸把冰块几乎完全融化掉的奶茶,扔进因高温腐化而发出阵阵恶臭的垃圾桶。

掉进垃圾桶就彻底成了垃圾。

就像自己,跌进妈妈装满负面情绪的垃圾桶里,沾上各种令人厌恶的气息,自然也就成了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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