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到达灵溪镇是晚上十点。
他拎着大包小包,扛着疲惫的身躯敲响谢霄房门的时候,里面的人正好洗完澡。
听见敲门声,谢霄警惕地从猫眼里看了看,瞧见黄粱那张怨种面孔时,他暗暗松了口气,打开门让他进来。
“你不是上午十点的飞机吗,怎么现在才到?”谢霄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转身去吹头发。
黄粱显然累极了,吨吨吨喝了大半杯,也顾不上形象,胡乱抹了把嘴抱怨道:“大哥,你知不知道为了来这个鬼地方找你,我下飞机还转了趟高铁,坐了两小时大巴,又徒步走了半小时才找到这里?”
看着那人惨兮兮的模样,谢霄一时无言,许久才憋出一句:“辛苦你了。”
黄粱预料到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想再费口舌骂他,起身去拿行李:“那什么,我的房间在隔壁,我先过去洗漱了。”
关门前还特意嘱咐:“先别睡啊,待会儿一起去宵夜。”
相比其他热门旅游景点,灵溪镇的夜晚并不那么繁华,许多店铺早早就关门了,想吃夜宵还得走上十几分钟,去到一公里外的美食城。
一路上,黄粱都在抱怨伺候谢霄这样一身反骨的艺人简直要了他的狗命。
谢霄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语气温沉:“阿黄,这些年,辛苦你了。”
黄粱不满:“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阿黄,听起来跟狗似的。”
到了饭店,两人入座,随意点了几道小菜和两瓶啤酒。菜单递上去,黄粱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想好了,这次合约期满,真的不再续约了?”
这是个严肃的话题,此刻提起来并不合时宜,但过了今天,或许以后便没有机会再谈了。
服务员很快拿来两瓶啤酒,谢霄起身去拿暖水瓶,将酒杯挨个消毒,又将啤酒瓶盖扳开,给黄粱倒上满满一杯。他垂眸笑了笑,忽然开始袒露心扉:“黄粱,你知道的,这样的生活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见他如此失意,黄粱晃了晃酒瓶:“不来点儿?”
对方笑着摇头:“我得保持清醒。”
“我知道,你想当演员。”提起这些,黄粱就一肚子火气:“当初若不是听了贺晨的馊主意去加入什么偶像团体,白白浪费几年光阴,以你的实力,磨炼这么多年怎么也能演上男一号了吧?”
黄粱愤愤不平:“一失足成千古恨,哥们儿,说句实在的,现在提这些没用了,一切都晚了。”
“所以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都怪我自己轻信于人。”他无法释怀,只能劝诫自己尽快看开,“还有三个月合约就到期了,我一定要和盛空解约,这是我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了。”
话音刚落,老板把炒菜和烤串端了上来,谢霄刚想说声谢谢,一抬头,目光却被对面卖冰糖葫芦的摊位上一个纤瘦身影吸引过去。
程佳韵今日穿了件淡紫色针织毛衫,贴合身型勾勒出曼妙曲线,下半身搭配简约的窄版牛仔裤和白色小皮鞋,长发随意散在脑后,看起来清丽动人。
她就这样不偏不倚闯入他的视线。
程佳韵侧身站在小摊前,挑选了一串大而饱满的冰糖葫芦,就在她拿出手机准备付款的时候,忽然听见来自道路对面的提醒:
“小偷!当心小偷!”
程佳韵忽地警觉,低头检查自己的背包,发现包包被人拉开一个小口,里面的卡包早已不翼而飞。
谢霄和黄粱几乎目睹了全过程,在小偷拉开她的包包时,他们便起身冲了过去,不料那小偷动作太快,警觉性也高,一听见动静便撒腿而逃。
程佳韵回过神,发现前方已乱作一团,“抓小偷”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费力挤进人群,抬眼便看见谢霄三两下将小偷制服,从他手里抢回卡包,而后黄粱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
霎时间,四周都是大家拍手叫好的声音。几个好心路人联手将小偷控制住,等待着移交给警察。
一切终于平息,谢霄微微喘息着摘下口罩走到她跟前,将卡包递给她:“检查一下,有没有丢东西。”
程佳韵道了声谢,仔细翻看一遍,确定证件没有丢失,才看向对面的人,玩笑着说道:“没想到你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力气还挺大。”
谢霄不喜欢别人用“文弱”来形容自己,他总觉得这个词汇带着某种歧义。
他正欲反驳,却被一旁的黄粱打断:“他啊,你别看他看起来弱不禁风,他以前可是练过空手道的。”
“哦,是吗。”程佳韵没兴趣知晓他的过去,她骨子里是有些记仇的,逮住机会就开始翻旧账:“虽然这次你帮了我,我该感谢你,但你昨天还误会我偷拍你呢,你说说,这事儿该怎么算?”
程佳韵冲他笑,眉头向上轻挑着,看起来肆意而又张扬。她的唇瓣被红色润唇膏浸润得水亮,在他眼前快速地一张一合:“你是不是,也该正式地向我道个歉?”
她说完,谢霄怔了怔。
原来她还在介意昨天的事情。
他抿唇,抱歉地笑了笑,语气诚恳:“昨天确实是我误会了,很抱歉,给你带来困扰。”
“好了好了,我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你既然已经道歉了,昨天的事我也就不追究了。”程佳韵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递给摊主,示意他帮自己打包,嘴里话却没停:
“我看你那么忌讳被别人拍照,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不过我这个人,对什么明星八卦之类的不感兴趣,这次出来主要是来放松心情的,我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所以你放心吧,你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会当作没见过你这个人。”
“那样是最好了。”见谢霄迟钝地站在原地,黄粱快速接腔,“话说,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程佳韵。”
“谢谢程小姐。”黄粱讪讪笑道:“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还请您一定保密。”
“放心吧,我会的。”程佳韵点点头,没再多言,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刚走出一步,便被身后的人叫住:
“谢谢你,程佳韵。”
这次开口道谢的人是谢霄。
她回头,见谢霄已经重新戴上了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依旧是大而无神的双眼,只是眼中多了些旁的情绪,看起来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这小孩儿,还真是客气。
“不用谢,小朋友。”程佳韵挥了挥手,揣着冰糖葫芦扭身要走。
又听见身后低低传来一句:
“我叫谢霄,云霄的霄。”
这话显然是说给她听的,却又刻意压低了嗓音。
周围人多,难保会有人认出他来,他不敢太过招摇。
程佳韵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没再说什么。她懒得回头,背着身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街巷里。
看着那个慵懒悠然的背影隐匿在人群中,黄粱着急上火,直接冲着谢霄后脑勺拍了一掌:
“谁让你自报姓名了?”
-
入夜,谢霄依旧辗转难眠。
民宿处在生态茶园附近,虫鸣蛙叫声不绝于耳,吵得他心烦意乱。
黄粱送谢霄回屋时顺走了他的安眠药,担心他吃多了会产生依赖性,更会对身体产生副作用。
于是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谢霄一个人行走在荆棘密布的丛林中,拨开荆棘,便是大雾弥漫看不见尽头。恐惧和窒息感裹挟着他,就在即将拨开大雾看见光亮的时候,耳边却响起无数指责和谩骂声……
他拼命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扶着床沿大口喘息着,像脱水后濒临死亡的鱼。
许久,他起身洗了把脸,清醒地靠坐在床头,直到日出东升,窗帘隐隐透进光亮,他才有了些许安全感,终于支撑不住,倒头入睡。
临近中午,谢霄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黄粱给他买好了午饭,还叫了清洁阿姨过来打扫卫生。
谢霄明显没睡饱觉,连头发丝都透露着怨气。
饭后黄粱拉着他去钓鱼,说是不能一直闷在屋里,要适当出门散散心,谢霄应了,但在到达鱼塘边的那一刻,他还是选择拉下帽檐闭目养神。
“孺子不可教也。”见他颓废萎靡的模样,黄粱无奈地摇了摇头。
另一边,程佳韵同样睡到中午才醒。
昨晚熬夜完成了一个线上大单,给一本儿童绘本设计插图,可以说是重新做回了老本行。关于绘梦师这份工作,她已经隐隐有了想要放弃的念头。
胡乱吃了几口午饭,程佳韵拖着新买的渔具来到水塘,准备向塘边垂钓的大爷们讨教讨教钓鱼技巧。
程佳韵找了个树荫下坐下,余光瞥见右侧不远处搁着一把躺椅,身着黑色冲锋衣的男子环抱着胳膊倚在躺椅上,一顶渔夫帽将他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人貌似是……谢霄?
男子身侧立着一根鱼竿,呼吸平稳好似睡着了,看起来十分安逸。
程佳韵只顾着看身侧那人,鱼上钩了也没注意。
下一秒,咬钩的鱼用力挣脱,由于力道太大,鱼竿在她手里一歪,恰好打在了一旁的男人身上。
程佳韵起身,手忙脚乱地将鱼线往回扯,焦急解释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
程佳韵胡乱收拾一通,再抬起头时,谢霄已摘掉渔夫帽,起身注视着她,神情不太友好。
很快鱼又上钩,平静的水面忽地泛起涟漪。
这次程佳韵反应极快,迅速收杆,结果没控制好力道,鱼竿一歪,硕大的鲶鱼直接挣脱鱼钩,精准砸进一旁的男人怀里,扑腾了几下后又坠向地面。
程佳韵:“……”
谢霄窝火,神色愈发烦躁。
程佳韵立马打起哈哈:“你看我这技术,就知道我是钓鱼新手了。那你肯定不会怪我的,对吧弟弟?”
“谁是你弟弟?”谢霄脱下外套,烫手山芋似的扔在躺椅上,随后别过头不再搭理她,开始清理身上的水渍。
程佳韵心想,这人还真是阴晴不定,昨天还一副乖孩子模样对她礼貌致歉,今天就对她甩起脸子爱答不理了。
她不顾不上尴尬,直接从兜里掏出纸巾帮谢霄清理衣服上的污渍,嘴里还止不住地调侃:“那你说说,你今年多大了?你这模样一看就是零零后嘛。”
谢霄躲开她,皱眉:“二十四。”
“那你确实是弟弟。”程佳韵指了指自己,懒懒冲他笑,“姐姐我二十六了,整整大你两岁呢。”
“哦。”
“不要那么冷漠嘛。”程佳韵端着胳膊,嘴里絮叨个没完:“你看啊,我们住在同一间民宿,之前也打过几次交道,算是认识了,可以交个朋友的。”
“我不爱交朋友。”对方声音更冷。
瞥见男人通红的耳廓,程佳韵觉得这男孩别别扭扭的有点可爱。大概是闲疯了,她忍不住逗弄两句: “不交就不交嘛,害羞个什么劲儿。
闻言,谢霄下巴颤了颤,忍无可忍地抬头,指着她的脑袋问道:“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
这个人,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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