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像是个漫长的旅程。
颠簸的车队,零碎的谈话,还有始终清醒不过来的意识。
周朔年昏迷很久了,久到连他自己都知道他该醒过来,轻小的眼皮却沉重如山,怎么也抬不起来。
视线是一片白又一片黑的,有人影在晃,有画面在眼前闪过,但他知道这是假象,这不是真实的。
周朔年甚至张口说了句。这是假的。
他要醒来。
没有声音,但他确信自己说了,这就是梦话的由来吗?
倘若在自己身边的人会听见吗?
他现在在哪儿?还是郡王府么,可他感觉自己身体在晃动。
地还能震了不成?可若不在,黛倩是在带他去哪里,谢霏絮又有没有跟过来。
黑幕中的画面还在不断地闪烁,像走马灯一幕幕跳过。
周朔年有时能辨认出来,那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轨迹,似是被剪断成片,贴在了一张巨大的网络上,红墨水勾勒起来的相片有些模糊不清,看不见。
周朔年想看清,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擦了擦眼。
“……”
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可以操纵的双手,接着尝试说了句话,但还是无声,不过也足够了。
周朔年迈腿走了一步,是实地。
他的视线还是有些朦胧的,妨碍倒是算不上,只是他感觉如今的状态,这具身体似乎不像是自己的,行动起来分外膈应,好似进了谁的梦里。
周朔年一步步往那张巨网靠近,但他发现无论他走地有多久多远,始终抵达不到跟前。
什么缘由?哦,对了,这是梦境。
梦里东西好像确实是这样。看得见,摸不着
周朔年无奈只能这么远远地看着,亏得他现在视力好,不至于眼前一片马赛克,但也差不多多少。
相片粘糊地太紧密,画上其实有点像水墨手绘,勾画了太多,叉叉勾勾地紧挨着,显得密密麻麻,让人看不懂意图,若是无耐心的人索性根本就不爱去琢磨。
周朔年人闲心闲不下来,看了半天无果,只是发现其中似乎缺失了一些图画,但具体是什么,他就无从而知了。
这梦里仅有一个画面吗?
周朔年尝试扭转视角,这身体却跟僵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现在好了,梦里梦外都没法行动。
系统更没有出现,破程序果真是可以回厂重置了。
他刚想着,眼皮突然间很疲惫,不得不闭上眼。
周朔年再次睁眼时,第一感觉是头晕脑胀。
眼前的红纱珠帘,粗的是茶绢丝,细的还镶了金箔,烛光下映地贵气不凡。
他撑着脑袋起了身,脚下踩地还是块成新的狼皮毯子,一旁红木的桌上摆着羊脂玉做的茶具镶着不小的宝石。
周遭的装饰奢靡,恨不得连房梁都是用金子造的。
梦的主人,还是土豪。
周朔年刚掀开珠帘,就听见讨论的声音,他下意识屈身躲避,但忽然想起,这是梦,怕什么?没人看得见他。
周朔年寻着声音一路辗转,最后在间主卧中看到了正卧坐相谈的两个人。
周朔年看着陌生的两个人,用着陌生的语言交流。
听着像是西北民族的方言,也只有他们才能和这类装修挂钩了。
周朔年很早之前,那时候还和解澜的关系有所缓和,他经常在西北溜达,异域风度对他来说很是新鲜,只是唯一不好就是语言不通。
但以前解澜在这方面颇为擅长,会经常帮他翻译,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掺过私货,大概是有的。
比如他曾搭讪过一些长得清纯干净的北狄姑娘,让解澜帮忙夸句漂亮,但通常姑娘听完就面露诧色地离开了。
不过周朔年实际并未太在意,他并不爱沾花惹草。
每每来到西北无非是处理暗市内部的问题,暗市成立初期那几年根基很是不稳,虽然那时候统治的区域不大。
但暗市不像复山白府那样有后台,刚出道就能大杀四方,解澜还是白手起家,实打实干了十来年操办起的家业。
这也是周朔年打心底佩服解澜的一点,毕竟他脚踏实地那些年,他确实是历历在目的,他一开始答应做这个辖主本来是有闲散养老的心,却没想解澜不是这个打算。
周朔年正式跟解澜闹掰是因为什么呢,当年他同解澜要求加入的前提是隐瞒好盗花客这个身份,但没成想解澜请他加入就是奔着这个名声来的。
而周朔年同意入伙的理由呢,他也有请求,不过求的不是自己,是他想帮裴璟讨要个职务用着。
最起初江东江南辖区是合并的,由瑶心悦的妹妹,瑶想容管辖。
到后来东窗事发,瑶想容谋反,被周朔年与裴璟联手擒拿,但在押送往西北的半路上出了差池,周朔年险些就被她害掉半条命。
幸得周朔年留有后手,一早寻到了她姐姐瑶心悦,借此与他们的师傅方留明交了底,令其一路跟随,终于让瑶想容在自己的师傅面前露了真面目。
后来的事,周朔年就不甚清楚了,他可没那么闲跟着去西北,有裴璟和方留明押送就足够了。
裴璟反乱有功解澜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但至于瑶想容……她能活下来倒是很让人惊奇。
解澜可不是大度的人,只可能是以利换利,不过瑶想容落到那步田地又有什么利益能让解澜放过他呢?
那便只有方留明了。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岭南无主,解澜挑来挑去,最终找了方留明的原因。
但详细的,无从深究。
那个时候他还要套着薛府养子的皮装嫩卖傻,陪着不学无术的叛逆期薛雪安练剑读书。
这么一想来,真是恍如隔世。
那对北狄人谈完了话,周朔年也从回忆中抽出,眼睛里突然进了东西,他抬手擦了擦,再睁眼时,风云变幻。
层层黄沙埋入地底,长风如刺人利剑,满天飞雪,严寒莅临。
周朔年踩在雪地上,腿脚深陷。
他虽然没有任何感觉,冰雪的冷酷和严寒的风霜都与他无关,空中还飘着雪花,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漫漫长路。
周朔年跟着身旁的一位妇人走在雪地上。
“飞鸟的归宿在哪里……飞鸟的归宿是辽阔的天空……”
妇人因为寒冷微微佝偻起腰身,她怀中抱着并无声息的婴儿,缓慢地一步步往前走。
她抬起头看了眼出自东方的日光,冻地霜白的皮肤算不上苍老,修长睫毛上沾满了雪碎。
一路上,她都在低声哼着一曲异族的歌谣,在空旷的雪原上,显地分外凄凉。
“神灵的居所在天的哪方……神灵的居所就在前方……”
周朔年只觉得熟悉,这好像是北狄人经常会唱的一首摇篮曲。
她在安抚怀中的婴儿安睡?
周朔年低头去看,婴儿的脸比妇人还要苍白,打在两颊的雪片如同死去斑痕……在天寒地冻里不哭不闹,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见。
周朔年忽然喉口哽咽,他看着妇人,百感交集无言于口。
“沉睡的孩童何时醒来………春暖花列……冰雪消融……你快醒来…”
古老的歌谣是在抚慰可怜的孤魂,还是在唤醒沉睡的飞鸟。
妇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僵硬地低头看着怀中婴儿。
消瘦地指尖碰了碰婴儿的脸,没有反应。
歌声停下来,妇人说了句周朔年听不懂的北狄语言,接着她用尖长的指甲划破了婴儿脖颈下处的皮肤,细细的血丝冒出来。
实在是太寒冷,不等到婴儿的哭啼声,那血液都要结成冰花了,妇人的眼泪却打散了凝聚的冰点。
正当周朔年都要为妇人与孩童二人祈祷时,婴儿的啼泣打断了他。
这能说是奇迹了,可妇人却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她又哼起那首歌谣,重新走在冰天雪地里。
“不被神灵眷顾的灵魂呀……跟着我吧……”
“跟着我吧……随我去往遥远的他乡……”
周朔年一直跟随,他想知道妇人要带着孩子去哪里。
妇人轻轻地拍着婴儿的背,走来的路上布满了脚印,他们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渐行渐远。
那曲歌谣没有停息的时候,可周朔年又听得见妇人轻声细微的慰语。
“孩子,坚持下去吧,走下去吧,我们就快到了”
“母亲说,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是很多人魂牵梦萦的故土”
“那里有温暖的春光,有美丽的花卉,那里是个好地方”
“可怜的孩子,跟上我吧。无情的神明没有给予你的,你将会在那片土地上重新获得”
“母亲的灵魂会保佑我们,我们会继续走下去”
古老的曲调游荡在冰天雪原的每一个角落,掉在肩头的雪花跟随漂泊者的脚步,在期盼的那个春天抵达了他们心念的乡土。
那里果真是个很好的地方。
“你看,孩子,我们到了”。
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不再是荒无人迹的雪地。
妇人终于可以停下了,单薄的身形立在高山之上,吹来的风,温暖又柔和。
周朔年不知何时闭上了眼,那股悲凉沉寂的情感却在他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从雪夜到春明,他们走了多久,多远?没人知道。
这确实是个漫长的旅程。
滴答滴答。
他也抵达终点了。
梦境副本一章过,速度拉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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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曲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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