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极了,钱几乎没有。——契诃夫」
——罗茜的《名言收集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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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在前面走,脖子上的绳子不知被谁绕了好几圈,又把尾端塞回了绳子缝隙里。
远远看过去,像戴了个繁杂的大项圈。
那人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萌萌三步一回头,生怕他跟丢了一样。
萌萌就这样傻愣愣地把传闻中的余非领到了罗茜面前。
罗茜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余非,脸上表情五彩纷呈,她不由得想到那些“听说”,不知道余非听没听过,知不知道自己就是罗茜。
余非显然没读懂她丰富的内心活动,他垂着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罗茜,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养的狗?”
声音没什么情绪,罗茜却觉得在被质问。
余非天生有种生人勿近的气质,明明没什么表情,罗茜却觉得他似乎隐藏着攻击性,眼神中压抑着的锐气时不时冒出来,像是面对猎物的高明猎手。
罗茜看着他眼下的红痣,想到了一个词——极致。
极致的冷淡,极致的蛊惑力。
在大自然里,这意味着危险。
于是罗茜忍不住后撤了半步。
她吞了吞口水,迎上对方居高临下的眼神,又怕声音暴露她畏惧的情绪,于是只点了点头。
“那——”余非了然,拉长了语调:“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罗茜双手背在后面偷偷绞手指。
“赔偿问题。”
罗茜这才看见余非拎着的购物袋破了一个洞。
俗话说,一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但钱本身对罗茜来说就是个问题。
她省吃俭用,还被老韩误以为她遭受家庭虐待,攒了三个月才攒了六百五十二块。
不知道余非是不是看懂了她肉痛的表情,所以猜测她想和萌萌撇清关系,他蹲下身去,摸着萌萌的头,面无表情地威胁罗茜:“不然就宰了这条狗。”
当事狗萌萌听不懂,它好像很喜欢余非,两只前爪扒着他的膝盖,还冲他摇尾巴。
傻狗。
“聊!”罗茜原本也不是想赖账,她装作从容不迫,指着路边的奶茶店,“我们进去坐,边喝边聊。”
奇思妙想奶茶店设计也很是奇思妙想,桌面是不规则的原木色长板木条,一边放置着带着高高靠背的草绿色皮质座椅,另一边是秋千椅,悬挂秋千椅的两条链条勾在天花板上,开着小花的藤蔓攀着链条蜿蜒着向上爬。
余非姿态懒散地靠坐在草绿色座椅上,像是没长骨头,他看着罗茜站在前台点单,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恶作剧,她的校服背后用黑笔画上了史努比。
圆圆的后脑勺看起来毛茸茸的,微卷的发尾被汗浸湿,贴在后颈上。
然后她转过头,松软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你想喝什么?”脸色被霞光染得绯红。
“随便。”
罗茜买了两杯草莓啵啵乳,落座后,先是把两杯都放在了自己面前,然后把其中一杯推给余非。
又把自己那杯摇晃了一下,抿了一口,好像电视剧里谈判桌上喝红酒。
她双手合十,身体稍稍前倾着,看了眼对面的余非,表情严肃:“我们开始吧。”
余非微微挑眉,默不作声看完她的表演后,淡淡地开口:“三块M10和牛,单价九百九,两盒西班牙火腿,单价一百一十块五毛五,一盒牛奶,算我赠送,一共是三千一百九十一块一。”
很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余非推过来一张纸:“这是发票。”
泰戈尔说过:沉默是一种美德。
所以罗茜沉默了。
她转头看着两只前爪扒在玻璃窗上傻傻伸舌头的萌萌,万念俱灰。
“要不你还是把它炖了吧。”
“好。”余非利落起身。
“诶!”罗茜一着急,没顾忌地伸手,抓住了余非的手腕。
掌心可以隐约感觉到他手臂上微微凸起的青筋,腕骨冰凉清晰,她被硌了一下。
余非回头,视线先是落在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又带着些询问的意味移向了罗茜。
罗茜微微回过神来,赶忙松开手。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罗茜看着余非重新坐回来,试探着开口:“价钱上能……能商量商量吗”
“怎么商量?”
“能打个折吗?”罗茜纠结着,最终伸出拇指和食指:“八折?可以吗?”
“可以。”余非答应得爽快,爽快得罗茜有些后悔。
“三千一百九十一块一,八折是两千五百五十二块八毛八,给你抹个零。两千五百五十二,怎么支付?”
行。
抹了八毛八。
能买根棒棒糖。
“能分期支付吗?”
罗茜叹了口气,从破了一个洞的水蓝色帆布包里找她的粉色兔子钱包,她特意把那个洞冲着余非,以显示她是人穷志不穷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她翻翻找找,奶茶店的木桌上逐渐堆起了她从包里掏出的蓝色水杯、缺了一只眼睛的猫咪手机链、没有盖子的水性笔、折了一角的尺子,和她30分的语文作文试卷。
余非微微歪头看了一眼,评语是用红笔写的一个大大的:唉!
罗茜最后拿出来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棕色的磨毛绒外皮边上坠着长长的白色流苏,让人想到枫叶染红的秋天。
她快速翻着这本笔记,纸张上是杂乱的文字、公式还有图画。
罗茜神奇地从本子的犄角旮旯里找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蓝色纸币,和从钱包与书包角落里翻出来皱皱巴巴的十几张纸币和两个钢镚凑到一起,堆到余非面前。
“先还你五十二,剩下的我给你写个借条。”
“奇思妙想”店内来了新客人,玻璃门被推开后又轻轻合上,屋檐上悬挂着的金属风铃在橘红色的天空里叮咚响着,在开门的间隙,遛进了耳朵里。
余非没说话。
他眼看着罗茜面上强装出的镇定在他的沉默中逐渐泄力,嘴唇紧抿着,手指也开始不安的绕着笔记本的白色流苏。
“可以吗?”她又试探着问,语气小心翼翼,好像有点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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