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夏天

饭前吃了大半盒酒心巧克力,罗茜晚饭吃得不多,她扒拉了几口牛肉,就趿拉着拖鞋回到房间关上门,坐在书桌前。

桌子上放着一本绿壳笔记本,是周末那天,罗茜在三味书屋买来记语文学习相关内容的。

翻开本子,第一页写着那天周华琛给她做的联想测试:

铅笔→尺子→文具袋→拉链→外套→毛线帽→琴弦→弓箭→白孔雀→周华琛。

房间只开了盏台灯,朦朦胧胧地亮着,把最后的名字暖洋洋地裹在灯光里。

窗户开着,带着木槿花香的晚风吹过,掀开了轻纱一样的窗帘,银白色月光洒了进来。

屋内寂静无声,偶尔能透过门缝,听到客厅传来的电视机的声音。

罗茜盯着名字看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了一阵响动,她“砰”地一下合上了笔记本,回头寻找声响的来源。

房门依然紧闭,窗帘随风飘动,带起了窗台上放着的糖果罐子。

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洒在草地一样的绿色地毯上,罗茜走过去,蹲在地上,摸摸脸颊。

一点点热。

大概是酒心巧克力吃多了,或者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信息量太大。

她真的觉得有些晕了。

罗茜把糖果捡回罐子里,重新放到窗台上。

顶着昏昏沉沉的大脑稀里糊涂写完了学校的作业,罗茜长呼一口气,把自己砸进了柔软的大床上。

没盖被子,直接睡到了天亮。

罗茜难得在闹钟响之前醒来,她坐起身的时候,头昏脑涨的,嗓子也不太舒服,有些酸痛,大概是昨晚没关窗,有些着凉。

窗外的天气阴沉,吃完早饭,罗茜刚出单元门,湿漉漉的空气就迎面扑了过来。

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雨,所以罗茜没有带伞,今天起得早,她打算走路去学校。

每走一步,裤子口袋的钥匙响得叮铃哐啷。

楼下杉杉阿姨家的钥匙,她今天得给余非送过去。

-

现代诗人臧克家在《有的人》里写道: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保安小哥早上看到罗茜的时候想到了这句话。

半死不活的罗茜面无表情,四肢僵硬踏进了学校大门。

来得很早,没迟到。

居然没跑到他面前翘着尾巴耀武扬威一番,而是板着严肃认真的脸老老实实进了校门。

真是见了鬼了。

难怪今天没出太阳。

罗茜刚进教学楼,就看到学校大厅的公告栏前面挤满了人,她凑上前去,歪着脑袋从人群夹缝中看上面的内容。

周华琛获得市英语演讲比赛一等奖的旁边,是余非的通报批评。

“好厉害,又得奖了。”

“这样下去,上大学会被保送吧。”

这是说周华琛

“才转来一个礼拜吧。”

“是啊是啊,已经是第二次记大过了。”

“唉,看来快被开除了。”

这是说余非。

讨论余非的声音要更多一些。

“不要吧,我还没和他说过话。”

“你还想和他说话?他看起来好凶,脾气肯定很差。”

“但是他长得真的绝帅,哎呀你不懂,都是这样的,长得好看的人脾气都很古怪,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

嗯,没错。

罗茜赞同地点了点头,周华琛也是,总是不知道怎么就不理人了。

不过好像只有她这么认为,其他人说起周华琛,都说他:温润如玉,和煦如春,明朗清隽,笑靥如阳。

“怎么会,周华琛也很帅,他脾气多好,上次我体育课摔到了腿,还是他送我去的医务室……”

“也是,而且听说有个女生一直缠着他,他也不生气。”

“也有可能是他太迟钝,一心扑在学业上,而且还有这么多课外班要忙,哪有心思想这些。”

“怎么可能?有人一直围着你转,你会没有察觉吗?余光都能感觉得到吧!唉,周华琛真是体面,要是我,烦都烦死了……”

罗茜这会儿已经挤出了人群,上了楼梯,三班上学期做的生态缸失败了,现在单纯是个敞开的大水缸,养了金鱼、蜗牛和乌龟,罗茜书包里带了干面包,打算去给它们喂食。

都说吃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嗜甜,罗茜很少感到难过。

罗茜特意先绕到了一班,她踮起脚尖透过窗户往里瞧,一班不愧是尖子班,还不到七点,教室几乎坐满了,每个人都在埋头认真学习。

认真学习的人群里,她没看到余非。

也没看到周华琛。

回到班级,习惯性把书包放在她座位旁边的空座上,打开书包拉链,拿出水杯、文具袋、各科试卷一一摆在空桌上,从最底下拿出被压扁的干面包,穿过大半个教室,去给小动物喂食。

方雅来到班级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罗茜,她坐在讲台下的椅子上,靠着窗户,盯着生态缸里游来游去的金鱼和铜钱草。

上学期做的生态缸,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新鲜,下了课全都围在前面,叽叽喳喳讨论着。

好奇心褪去后,大家渐渐忘了这回事。

后来缸里的水开始变得浑浊,翠绿的蜈蚣草开始融叶,残片漂浮在水面上,金鱼漂浮在残片旁边费力呼吸,没有活力地甩尾巴。

还是罗茜注意到不对,及时打开了生态缸。

过了一个假期,现在生态缸里的小动物,只有罗茜在喂,她甚至问老师要了班级钥匙,假期也会混在高三生里,来给那些金鱼乌龟喂食。

方雅总觉得,罗茜和他们不一样,她关心着大部分人不关心的事情。而大部分人关心的事情她好像不怎么上心。

“嘿,罗茜,怎么了?不舒服吗?”

被突然拍了肩膀,罗茜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回头看到方雅站在身后,她不明所以地回答:“嗯?什么?”

“看你没精打采的,而且居然来上早自习了。”

“哦。”罗茜吸了吸鼻子,“昨天睡觉忘关窗了,有点头晕。”

头晕的罗茜一整个早自习都趴在桌子上,乔然发物理试卷时故意用卷子盖住了罗茜的头,罗茜居然都没发作,她只伸出手,往自己脑袋上摸索一番,抓着试卷,拍在旁边的桌子上。

因为静电,后脑勺有些炸毛。

已经离开的乔然见状退了几步,又站到了罗茜身边,唱歌一样得捏着嗓子:“怎么啦怎么啦,罗茜怎么这么没精神呀?”

罗茜没说话,前桌的方雅转过头来开骂:“你怎么话这么多,烦不烦人,学习学累了歇一会儿怎么了?”

“学习学累了?”乔然语气惊讶,看了一眼罗茜,贱兮兮地说:“罗茜?学习?学累了?我没听错吧!”

“滚。”方雅拿出厚厚的牛津词典,一把拍在他脑门上。

“滚了滚了。”乔然嘻嘻哈哈起身:“罗茜再见。”

方雅冲他背影翻了个白眼,然后跟身后默默举起手的罗茜击了个掌。

第一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孟平文先生的声音平和温厚,向来催得人昏昏欲睡。

还好这周她坐在门边,罗茜打开后门吹风,风携着几缕沉木香扬起罗茜额前的碎发。

她清楚地看见了少年背着白色书包路过她时,瞥了她一眼。

很快,又收回了眼神。

周华琛。

迟到了?

第一节下课后罗茜被孟平文叫去了办公室,等到大课间她才有时间去一班找余非。

教室内学生三五个聚在一起,讨论刚发下来的物理试卷,几个黑乎乎的脑袋挤在一块儿,挡住了罗茜看向里面的视线。

根本看不到余非。

乔然买了水回班级,正好看见猫在一班后门鬼鬼祟祟的罗茜,顶着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像是要去抓老鼠的猫。

他拍了下罗茜的头:“嘿,干嘛呢?”

罗茜转头看见乔然,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此人油嘴滑舌,哪个班级他都混得开,她拽着乔然把他往一班里一推,小声嘱咐:“你去帮我找一下余非。”

乔然被推了进去,又倒退着回来往后弯腰,在罗茜耳边低声说:“你说话为什么这么小声?”

不等罗茜说话,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自问自答:“哦,怕传绯闻,罗茜盯着余非流口水。”

说完一溜烟闪身进去了。

罗茜叹气,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一转身看到了在走廊上和同学说笑的周华琛。

眼下有些乌青,好像没睡好。

他靠在米白色的栏杆上,好像没看见罗茜。

罗茜想跟他打个招呼,手腕刚刚抬起几厘米。

周华琛的眼神就飘了过来,好像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动作。

“有个女生一直缠着他。”

“怎么会没有察觉。”

“有人一直围着你打转,余光都能感受得到吧。”

“真是体面。”

“要是我啊,烦都烦死了。”

窗外的香樟树叶在灰蓝色的冷调中沙沙作响,湿气裹着泥土香气盖住了沉木香。

罗茜动作顿住了,等她攒足了勇气,抬头再次看向周华琛时,他眼睛里的笑意消失殆尽,像是冬天的北风吹过,冷得让人想打寒战。

余光确实察觉得到。

说得没错。

很敏锐。

罗茜抬起的手腕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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