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正午,天空却昏暗得过分。
古决明一手提着药箱一手举着油纸伞,穿过大雪来到虞贵妃的帐前。
侯在门口的宫人见她来,忙不送地掀起帘子,边接过古决明手上的伞边对她说:“辛苦古司药在这样天气为娘娘看诊。”
古决明微微颔首,得体地笑笑:“这是下官本分罢了。”
“古司药来了么?”正说着,一道声线妩媚的女音从里间传来。
古决明刚想回答,却见虞贵妃身态轻盈、娉娉袅袅地自里间走出——古决明立刻屈膝请安,垂眸道:“贵妃娘娘金安。”
虞贵妃拉起她的手,笑道:“古司药何必这般客气——瞧瞧,这手多冷啊,快进来暖暖。”
古决明诊完脉又与贵妃闲谈了会儿,她正欲告辞,却听帐外有人来报,说景掌印来了。
古决明瞧瞧窗外依旧飘着雪的天,默默加快速度收拾着自己的药箱。
虞贵妃轻轻摁住她收拾东西的手,轻声说:“这么大的雪你等等再走吧。”
古决明想要张口婉拒,但景掌印已掀帘而进,她只好点头退往一旁。
“贵妃娘娘金安。”景掌印跪地作揖,露出抹让人觉得很倒胃口的笑容。
虞贵妃动身相迎,示意在旁的宫人搀扶起景掌印:“景掌印这会儿过来有何贵干?”
景掌印瞥了瞥站在虞贵妃身边,垂着眸、一言不发的古决明,片刻,他收回视线,复又笑道:“无事,陛下见着大雪纷飞的,担心娘娘会冻着呢,打发奴来看看。”
虞贵妃笑说:“陛下心细,劳烦您亲自跑一趟了。”
“都是应该的。”景掌印弯起眉眼,端着一副菩萨面孔。
虞贵妃将视线落在他拿着药盒的手上,“此月的药这么快就到了吗?”
“啊是,”景掌印把药递给身旁的宫人,'娘娘这药方子珍贵,还望您不要轻易示人。”
虞贵妃道:“那是自然。”
景掌印微微弓腰,道:“那奴就告辞了。”
景掌印前脚刚走古决明后脚就屈膝准备退下。
“古司药稍等,”虞贵妃看着镜子里面容姣好的自己,出言拦住迈步欲走的古决明,“你可是怕自己会牵扯到后宫争斗之中?”
古决明既没否认却也没承认。
虞贵妃招招手,手捧药盒的宫人上前几步,将手中药盒递给古决明。
“娘娘?”古决明不解。
虞贵妃描完眉,移眸看向古决明,淡淡地说:“古司药闻闻,这份药里有什么?”
古决明迟疑片刻,却依旧依言将药盒打开,用鼻子仔细地嗅了嗅。
“麝……麝香?”
虞贵妃半点都不意外古决明会在药盒里分辨出麝香的气味,反倒以一种毫不在意的语气说:“你这下知道我为何宫寒不孕了吧。”
古决明怔然。
“陛下纳我、给予我贵妃之位不过是为了安抚我母家——瞧瞧,连这方子也半点不避讳——我不想与皇后娘娘为敌,因为并不是每个妃嫔媵嫱都对皇帝痴心一片的。”虞贵妃笑着说。
古决明隐去眸中情绪,俯身行礼,道:“下官记住了。”
“古司药若有空可愿多来看看我?算起来我跟大殿下年纪差不多大,和你是一辈人。”
古决明上前,伸手替虞贵妃簪稳了险些滑落的银钗。她一面用轻揉着虞贵妃的百会穴一面问道:“下官能否知晓娘娘想与我相交的缘故?”
虞贵妃闭目养神,声音慵懒地说:“因为你志不在富贵荣华,不会费尽心思想出阴损之招陷害旁人——跟你相交,能少些算计。”
“娘娘何以见得我并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古决明拿起妆台上的木梳,替她理顺了额旁的碎发。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东兔西乌。
快近年关,一场十年难遇的大雪封住了进山打猎的道路——今年冬围就此结束。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如来时,不见首尾地延伸了几里,本可三日到达的路程硬生生花了十日才到。
回到皇宫,人人都被累得喘不上气。
古决明只陪着皇后在正殿里坐了一会儿,便拉着杜松子回自己小院休息。
古决明推门进了自己房间,就立刻卸下做给外人看得那副端庄模样,如同被抽走灵魂般、飘飘然然走到床边,一头倒在床上。
杜松子给汤婆子换完热水回来,抬眼便见古决明鞋也不脱地睡在床上,不禁觉得好笑。
他将温度正好的汤婆子塞进她怀里,又蹲下身,想替古决明脱掉鞋子。
古决明察觉到他的动作,忙将鞋子蹬下,不让他碰。古决明动了动身子,睁开眼,望向蹲在床边的杜松子,对他说道:“这些事我自己能做,不用你帮忙。”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低声细语地道:“晚饭前麻烦你叫醒我,我想去找卞夏一趟。”
杜松子把两只“各奔东西”的鞋替古决明放好,又将被她压在身下的被褥扯出来,替她盖好。“主子今日累了,安心休息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
另一边,卞夏刚从御前回到自己在宫中的住处,还没抖落一身风霜,就问给自己端来温水净手的林睿道:“古司药回长春宫了吗?”
林睿将盛了热水的铜盆放在桌上,复又走到卞夏身边,替他脱下沾满寒意的外衣。“回了。听在长春宫里当值的人说,古司药只与皇后娘娘说了会儿话就回到她自己的院子里了,想必是累极了。”
卞夏低眸看向腰间那小小的紫砂瓶,待净完手、擦干了手上的水渍他这才将紫砂瓶取下,如同拿着什么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
林睿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紫砂瓶,迟疑片刻,终是开口道:“主子,您今日要不要寻个由头去看看古司药?您和古司药已有半月未见了。”
卞夏眼睫微颤,显然对这个提议心动了。但一念间,他的理智压过了感情,“此时咱家找她只会给她带去麻烦,徒惹厌烦。”
林睿急得哭丧个脸,好言好语地说:“主子古司药定不是这般想的——”他一面说一面从为数不多的行李中拿出一个有手掌大的木盒,将它递给卞夏,“古司药担心您嗓子特意叫杜松子把这些药送到我手上——她若想与您划清界限,古司药何苦操心?”
卞夏打开木盒,一颗颗药丸映入眼帘。
“你知道陛下方才跟我说什么吗?”好一会儿,卞夏关上盒子,对林睿说道。
“什么?”
“陛下让咱家复任西厂厂公。”
林睿心中大惊,险些将铜盆打翻。“这风口浪尖的……陛下莫不是……”
卞夏淡淡地笑了几声,一双眸里尽是寒若冰霜的冷意。“陛下拿咱家当刀使又不是头一回了,不必这么惊讶。”
林睿气得险些将嘴唇咬破,心中忿忿不平却丝毫没有奈何——谁让他们这等人的命在皇宫中连草芥都不如。
卞夏瞧见他这般气愤,犹豫片刻,学着古决明的样子,抬手揉了揉林睿的头。
林睿愣愣地望着卞夏落在他头发上的手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