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三年前的信

临近期末,又过上了挑灯夜读的日子。

手机铃把头晕眼花的我从书海中拉出来,我一看,一个陌生来电,显示的地址是水沄。

奇怪,谁会给我打电话?

我在大脑里搜寻一番,未果,最终狐疑不决地接通了电话:“喂?”

“喂,是冉觉夏吗?”听筒里传来熟悉的上了年纪的女声。

我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我高一的班主任,热切地回应:“啊...哦,徐老师,是我是我。”

“你好呀小朋友,好久没见了。”我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她那如沐春风的笑容。

“好久不见,徐老师,您怎么有我的电话号码呀?”

“哦,我找筱筱拿的。”她说的筱筱就是林筱,林筱是她的课代表,徐老师很喜欢她。电话那头的她紧接着话锋一转,

“是这样的,我翻年就要退休了,收拾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你有些东西还在我这里,我想了想一定要交给你,你看你什么时候能来一趟呀?”

“啊?我还有什么东西吗?”我不明觉厉,当时只在她的班上读了一年,而且我一向是安分守己的,没有被收过什么东西,休学的时候,我的东西也全部清空,搬回了家。

电话那头的徐老师许久未出声,我怀疑是不是网络出了问题,“喂?徐老师,能听见吗?”

“能的、能的,是还有些东西,到时候你来看了就知道了。”徐老师没有多透露什么。

我想了想:“我月底就回来了,到时候我来看看您。”

“好、好、好。”徐老师连说了几声好,我们寒暄了一阵后挂断了电话。

徐老师是一个严慈并济的老教师,她是我们班主任,同时也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她对每一个学生都很好,我们都很喜欢她。当时休学的事情是堂姐去交涉的,返校后,徐老师还专程来我们班上看过我。

会是什么东西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一定早就发现了,如果不重要,为什么徐老师会一直保留着,还坚持让我一定要去拿呢?

我给林筱发消息说了一声,她说要和我一起去,顺便看看徐老师。

今年的期末考又和圣诞节打架。一考完试,我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堂姐和‘准姐夫’一早就在学校门口接我。回到水沄天已经黑了,和徐老师联系后,我和林筱打算第二天上午再去学校看她。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我俩挑了一束花和果篮,保安拦着我们不让进,最后还是徐老师打了个电话才放我们进去。毕业不到两年,学校已经大变样,原先的教学楼和办公楼都迁了地方,我们在学校里绕了很久才找到徐老师的办公室。

推门进去,偌大的办公室只有一个人在,徐老师穿着深色针织衫,依旧戴着椭圆形的无框眼镜,手里正拿着一份试卷细细批阅。她改得很认真,根本没有发现我们进来。

走近后,我和林筱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叫了她一声:“徐老师。”

尽管我和林筱的声音已经放到最低,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她改卷的手一抖:“诶唷,你们来啦,我在改周考的作文呢。”

我和林筱把带来的东西给她放在一旁的空桌面上,徐老师从桌子下方抽出来两把塑料凳摆在过道中间:“你们两个,来看我就看我吧,还买这些东西,赶紧过来坐、过来坐。”

我俩讪讪一笑,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和她面对面。

“筱筱最近怎么样啦?现在是...”徐老师眼睛望向右上方寻思一会,“大三了对吧?”

“对的,老师您记性还是那么好。”林筱抬眉和我对视一眼。

“你呀,我不可能忘记你的,读书的时候就这么有个性。”不愧是语文老师,用词简直是妙不可言。

徐老师满脸堆笑,皱纹在眼周铺开,布成深深浅浅的沟壑。她把卷子折起来放到一旁,从抽屉里掏出一篓一次性纸杯,起身就要给我们倒水。

我和林筱忙伸手接过:“我们自己来。”

徐老师也没有推辞,把杯子给我们后,探身去掏了掏果篮:“我去给你们洗点水果吧,哎呀呀,买这么多,吃都吃不完。”

接完水,徐老师拿着洗完的桃子回来,又在抽屉里翻找一会,找出一把水果刀,我和林筱争着抢着要削果皮。

客套话说了一阵,徐老师清了下嗓子正正神色:“冉觉夏,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恢复好了吧?”

我拿着牙签往嘴里送桃肉的动作停了下来:“最近都挺不错的,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徐老师点点头,起身走到后面的木柜面前,边走边说:“这里有你高中时候的几封信,一直放在我这里保管好的,当时本想你毕业了再给你...哎,我真是老了...”

徐老师的声音随着距离的增大而渐弱,我缓缓咬着桃子,满脸疑惑地和林筱两两相望。

我把桃子塞到林筱手里,快步上前走到徐老师身旁,伸着脖子在柜子里随着她翻动的手上看下看:“我怎么不记得有什么信?”

徐老师仰视着我,眼睛高过镜片,斜身凑近:“你忘啦?当时你爸爸还来我们学校...投诉来着。”

我努力回想,怎么都想不起来有这回事,后脑勺一阵一阵地抽痛。我的脑海里依然只能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这个。”

徐老师从柜子里把三封信抽出来,其中一封皱皱巴巴,纹路一看就是被捏在手里狠狠攥过,另外两封信平整如新,封口处的火漆完好无损,还未拆封。

我接过这三封信,皱皱巴巴的那一封我认得,信封是我买的,信封上的‘夏天’也是我的笔迹;另外两封我没有任何印象,信封上没有任何落款标识,我翻来覆去只发现火漆上的图案是一个很典型的希腊太阳图腾。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眼球和大脑一阵顺时针转动,突如其来的眩晕和头疼让我几乎站不稳,下意识地闭上眼倚在柜子上。

徐老师把信给我后,便转身走回工位上,和林筱继续交谈着。我的心开始不安的狂跳,脑子里有个声音诚惶诚恐地训斥我不要拆开;而另一个声音谆谆善诱,告诉我拆开,或许就能想得起那段拼凑不齐的碎片记忆。

“冉冉,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林筱一只手捏着水杯,一只腿搭在凳子下方的脚踏上看向我,见我没有回应连忙起身跑过来,徐老师也紧随其后。

眼前的景象渐渐安定下来不再乱转,胃里的翻江倒海也平息下来,她们的脸在我面前清晰起来,只是变成了二维平面。

这种该死的感觉又来了,像是和世界隔着保鲜膜,所有东西都处在一个平面上,没有其他任何感受,灵魂被人抽提起来悬在头顶上方,作为一个局外人不能发声也不能动地目睹接下来的一切。

我的嘴开始不受控制,不过脑子地回应她们:“没事,突然有点头晕,坐会就好。”

林筱把我搀扶到一旁的电脑椅上,徐老师端着我的水递给我。

我接过杯子木然地道谢,下一秒水送到了嘴边,我的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象征性地咽下这口水。

大概是见我没有其他反应,她们二人回到座位上,徐老师借口让林筱去印刷室拿新的卷子,给她支开。待林筱走后,她潸然泪下,拉着我的一只手对我说:“作为一个老师,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我没有尽到我的责任,你的父亲我也没能劝好,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过不去,我今天一定要给你道歉......”

我‘看见’我把手放在老师的手上拍了拍,嘴一张一合说着话,等说完,我才听见我说了些什么:“老师,不怪您,我不太清楚当年那些事的全貌,劳烦能给我说说您知道的事情吗?”

徐老师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眼泪,缓缓开口:“你父亲在周末返校那天,气冲冲地捏着一封信来我的办公室,他把信摔在我的桌子上,说学校提供不好的渠道让他的孩子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我等他冷静后,询问他前因后果。他说学校当时开展的书信往来的活动,让你认识到不好的朋友,挑拨你们的父女关系,他要求学校找出那个人勒令对方退学,

后来和我校长接待了他,我看了那封信...这件事我要和你道歉,窥探了你的**,但我也是想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发现事情并不如他口中所说,你的那封信写得很清楚,你父亲的种种过错。经过我们一番劝导,这封信也还没有通过这个活动传递到另一个同学手上,好说歹说他才作罢,再后来又过了几天,他打电话给学校,让校长取缔这个活动,否则他还要去教育局举报,

当时他还说,如果那个同学还有信来,直接交给他。在活动取消前,确实来了两封,我想了想不能给他,所以我就擅自保存在我这里,不过你别担心,我完全没有拆过。”

我听着这番话,只是听到了,还不太能理解,像在听乘法口诀。

徐老师叹了口气:“你休学,我心里一直很难受,在人生这么关键的时候,还需要呵护的你遭遇的这些。我也是一个母亲,你们和我孩子差不多大,我身为一个班主任什么也做不了...你返校时我再去看你,你就像朵还没开的花骨朵,就焉在花萼里,我更于心不忍,我也私下联系过你的父亲,结果他......”

徐老师侧过身虎口卡在额头处,低着头没再说话。她不说,我都知道冉勇那种人能说出什么话、干些什么事出来。

我死死地盯着手里的信,我想把我的感受拉回我的身体,我想去安慰老师。可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双手拿着信,低着头,信不知何时已经被我拆开,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这个字,是黎昕的字。

我不会认错,她特有的连笔,我绝不会认错。

刹那间,头晕、恶心填满了我整副身体,脑袋里传来棍子反复捶打重击头部的阵痛,左耳似进水一般被蒙住,一阵刺耳平缓的电流声越响越大。

灵魂好像被重重拉下水,熟悉的悲伤和绝望从我的背心传来,覆盖住我的眼鼻口,攀上我的心脏死死捏住,下巴和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渐渐呼吸不上来。就在心脏感觉要被捏爆的瞬间,我所有情绪,我的内心出乎意料地平静,再没有一丁点波动和波澜。我麻木地站起身,目光转向桌子上的水果刀,手已经伸过去。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从椅子上腾起来的老师,身后抱着资料、尖叫着冲进来的林筱,瓷白的地板上莫名冒出来的血渍,我不知道她们怎么是这个反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左手传来火辣辣的感觉,我的身体好累,眼皮好沉好困。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回到了高中,我每个月都会和一个落款是太阳符号的女生通信。

在信里,她向我揭开自己的伤疤,有时候也会分享最近的见闻。信纸忽然变成一座长桥,那个女孩双手抱膝深深地埋着头,我把她装进我的背包里,跑过长长的纸桥,一只粗糙的大手从天而降,把纸桥撕成两半,从桥上坠落时,背包里的她猛地钻出来,拉着我往天空飞去。我想看清她的样子,她像是感应到一般回过头,黎昕的脸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我又惊又喜,她却松开我的手,一把将我推入无尽深渊。

......

“之前我也说过,抑郁症没有所谓的好或不好,只能说控制到稳定期,如果接触到创伤环境还是会复发的...注意观察,必要的话还是要吃药...转双相的话就是精神类疾病,很棘手...”

柔声交谈的女声把我从噩梦中唤醒,我的眼皮不听使唤自动拉开,白色灯光刺眼夺目。等我稍加适应,转动着眼珠打量周围,我又在医院醒来。

以前的心理医生站在床边面对着我,堂姐背对着我和她交谈,她很快就发现我睁开了眼:“冉冉,你醒啦?”

堂姐闻言转身蹲在我的床边捏着我的小手臂,满脸憔悴的样子,双眼通红,擎满泪水,写满了担忧:“冉冉......”

我想开口说点话,喉咙针扎似的疼。

秦医生率先反应过来,忙提醒堂姐:“快叫医生过来。”

堂姐点点头,抬手抹了抹双眼,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秦医生依旧站着看我,双眉紧皱。她不但是我的心理医生,还是我堂姐的朋友,她很了解我的事情。

不知怎的,看到她莫名难为情起来,我闭上双眼不想再看她。

主治医生和护士进来后给我做了个检查,确定没有其他问题后,堂姐总算是放下心来。期间我喝了些葡萄糖兑的水,嗓子润了润,渐渐恢复一些些体力。

堂姐关切地问我:“冉冉,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我摇摇头,此刻我只想见到黎昕。一想到她,我的心中腾起一股酸涩,泪水不由自主地滚下两颊。

堂姐赶紧拿过一包纸巾放到我的床边,抽出两张,轻柔地在我脸上流过泪水的地方按压。堂姐还欲开口说些什么,秦医生忙拉住她:“我们出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二人退出去后,过了会,林筱又来看我。她的眼睛肿得像青蛙,咬紧牙齿、忍住泪水的样子,实在是太滑稽了,我看到她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

见我笑出来,她‘哇’地一下趴在我身上哭了好一会,衣服都给我淌湿了一大片。

“对了...黎昕给你打了好多电话...我接了...我想,你不想让她担心...我说你忙着,她非不信,要你亲自跟她说...还说什么莫名地心慌...我实在圆不了慌只好跟她说了...呜呜...冉冉你吓死我了...讨厌...呜呜...”

我无奈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想到她说的话,我翻找出手机,没有避着她,给黎昕回了个电话。黎昕没有说其他的,只是说她明天就回来了,让我好好吃饭,按时休息,她回来后第一时间来找我。

我失眠了,林筱硬要陪着我过夜,她挤在我旁边睡呼呼大睡,双手抱着我的手臂。

我出神地盯着什么也没有的天花板,我有点搞不明白:我当时为什么要去拿那把水果刀。我是没有这个念头的,全程身体不知被什么支配着做了这些匪夷所思的举动。我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更奇怪的是明明就是早上发生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很多细节我都记不清,整个回忆断断续续。

不过,脑子里多了些久远的记忆。

我大概知道黎昕曾说的那个笔友就是我了,可她怎么会知道是我,还说认识我?上大学之前,我并未和她碰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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